"我真的有想过就那样和他在一起,安稳的过上一辈子......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
苍奕看著他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背影,弯下去身捡起落到地上的玉扇。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都看见了些什麽吗?在盘谷墓里那段时间,我一直都陪著他。"
"他......?"
"你知道是谁的。"他细细的抚摸著玉扇,眼底的痛一直不曾消散,"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永恒的生命,不老不死,与天地同寿......女娲问我是不是真的希望他活过来,不惜一切代价。我说,‘是的,就算他爱的不是我,我也还是希望他能活过来。'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商离,只有这麽一个会将‘苍奕'放在心里的人。就算他更深更沈的爱都已经给了癸已,我也还是舍不得放手。"
"很可笑,是吧?不过人就是这样的,明知得不到,却还是舍不得。我陪著他,一直陪著他......直到那天,他终於清醒......"
"清醒?"东曦忽然打了个寒颤。他记起癸已刚刚醒来时候的样子,如果说商离真的活了过来,那状况一定比癸已更糟糕。
苍奕的表情越来越冷,终於直到面无表情,清俊的面孔上仿佛带著一个面具。
"这没什麽好奇怪的,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生存方式当然也是一样的。鲜血是他们那一族的力量来源,女娲伏羲用沈眠的方法来弥补失去的力量,癸已和商离当然也可以。他们那一族是不死不灭的......商离清醒的算是很快的了。"
东曦仔细的看著他的表情,想试图在那其中找到蛛丝马迹,但没有任何发现。见到苍奕脸色越来越差,他也就不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
"癸已的事,我知道怎麽办。"
"真的?那你是有办法拦住女娲了?"
"只有他,我是说什麽也放不了手的。"第一次如此坚决。
苍奕闻言,用玉扇扇柄抵住额头,垂眸低笑。沈沈的笑声沙哑而干涩,喉咙仿佛生出了锈迹,能磨出血来。
就是有这麽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放不开的。
无法不爱。
第五十二章
□□□自□由□自□在□□□
癸已一直都没曾出过寝殿,因为长时间没有饮血,他又变成了三万年前刚刚醒来那样。神智恍惚,身体非常虚弱。晴云急得没办法,因为她替癸已找来的东西他根本看也不看。
就算不清醒了,他的自尊也依然不允许自己那样做。
晴云每天看著他都急得想哭,忽然很恨很恨他那样的骄傲。为什麽在青鸾斗阙的时候能接受,现在却要这样折磨自己?她声泪俱下的追问。
癸已眨了眨眼,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那时候......还不是癸已......"
不是染涟口中那个东天的帝君。
所以就算自己多麽不愿意,也还是能勉强接受。
而如今,不一样了......
他还是癸已,却不是青鸾斗阙中那个什麽都不用知道,什麽都不用管的癸已。
饥饿的感觉是最难受的,如果只是单纯的痛苦,那麽咬咬牙撑过去也就算了。可饥饿不是,那是种明知止痛的方法就摆在眼前,却要克制住自己不要动的折磨。原来折磨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饥饿啊......
一旦饿晕了头,那是真的什麽事都做得出来的。这样想著的时候,癸已正乏力的靠著软垫侧躺在锦榻上。寝殿里所有门窗都紧紧的关著,只有几盏琉璃盏散发出昏黄的光亮。很安静的环境,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头枕在臂弯上,癸已觉得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不过有一种声音他却听得分明。
衣裾摩擦的声音里面暗藏著一种洪水奔流的声音。睁开原本闭著的眼睛,模模糊糊的就看见了一截落在眼前的青色丝绦,一荡一荡的......
他失神的看著眼前的青色丝绦,十分恍惚的样子。
青色影子靠近了他,那种水液奔流的声音更加响亮,像是一种幻觉。恍惚中他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麽,紧接著就有一个温热的触感落在了额头上,在那里流连了一下,然後转到颈项边,在那里轻轻的抚摸了一下。
青色的影子身上传来一种腥甜的香味,让他更加饥渴,无意识的舔了舔干燥的唇,金色的眸子眯成一条线,里面隐隐透出太阳的光辉。
"眉玉怎麽还没出来?"两个侍女无聊的坐在长廊延伸到院子里的台阶上,说话的那人正用手托著腮,无聊的看著院里开满繁花的大树。
"再等等吧,应该快了。"另一名女子靠著廊柱。鬼後说青帝爱喝紫笋茶,所以特意让他们过来送茶叶。不过一向照顾帝君的晴云不在,他们在殿外等了良久也不见她回来,所以只能将那盒紫笋茶直接送到殿内去。
"这麽久还不出来......难道我们擅自进来,青帝生气了?"托腮的那个转转眼珠子,有些忧心的猜测著。
"不会吧?"另一个听她这麽一说也担心起来。
"生气就生气吧......这麽迟还没回去复命,只怕娘娘也要恼了。"一骨碌站起身子,拍了拍群裾,就要准备朝寝殿那边走去。
"等等,我们这样......不太好吧?"身後的女子拉住了她。
"我们也只是奉命来送东西而已啊。"
也对,他们只是奉鬼後的令来送东西而已。
"唉,走吧,进去看看。"她们等了快两个时辰了,的确有些担心。
走到寝殿外的时候,看见朱红的大门虚掩著,透过虚掩的门缝朝里面看了一下,什麽都没看见。殿内阴沈沈的一片,只能看见琉璃盏零星的光亮。
"这是什麽味道?"一人忽然掩鼻退後。
另一人也闻到了那个奇怪的味道,跟著退後几步,不太确定的说,"我们......还是等晴云回来吧......"
没人敢进去,淡淡的腥味从里面飘荡出来,夹杂著腐败的气息。
那个青色的影子落在他的怀里,软绵绵的,连手臂都无力抬起的样子。他努力的眨了眨眼,想把那个青色的影子看得更加清楚,不过就在他凝神想要看得仔细的时候,就被眼前晃过去的画面吓了一跳。
阴暗昏沈的大殿变成了陡峭的山崖,周围没有风,不过他能听见嘀嗒嘀嗒的声音,是水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有个地方很痛,锥心刺骨般的痛,带著一种冷酷的温度。
很痛,於是他忍不住伸手去抓了抓胸口处的衣物,想要压住那股剧烈的痛。但他低下头去的时候,只看见一截闪烁著寒光的东西,那东西从他的胸口中刺了出来。
很痛啊......他昏昏沈沈的想著,还没来得及看清刺穿他胸口的东西是什麽,又一阵剧痛随即袭来,让他痛得弯下了腰去,只能死死的抓住胸口处的衣物......
有什麽东西被生生从心脏里挖了出去一样,撕裂的痛楚让人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冷汗滑到眼眶里,也带来一阵刺痛......
"干得好,东曦!"影影绰绰的人声。
什麽干得好?
他闭上眼,重重的喘息,然後周围的风景便被刷黑的天幕遮盖,全都变成了黑暗,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他的怀里还躺著那具软绵绵的躯体,这种模糊的认知让他拉回了思绪。再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没改变。
抓住胸口的手这才松了松,不过依然很痛。脑子里断断续续的捕捉到一些什麽,不过又很快消散......
干得好,东曦!
东曦?东曦......
东曦!蓦然抬头,有什麽东西激浪一般涌进身体里,伴随著生动的好像是亲身经历的画面。
东曦,东曦,东曦!
不曾想过,真的不曾想过......
会有被欺骗背叛的那一刻......
他再次听到一汪水泊凝聚成冰,然後被利刃击碎而仓惶落地的声音。手指缓缓抚摸著胸口处曾经被洞开的地方,他知道那里有颜色很浅,很淡的伤痕,是东曦冰凉的手指留下的。
怎麽会这样呢?明明是爱他的,怎麽还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呢?
恨啊,真的很恨。这三万年来的记忆宛如一种屈辱,遭到那样的背叛,明明就应该恨的,可为什麽却那麽可笑的还是爱上了?他绞尽脑汁的想,也想不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只是觉得恨,不恨东曦,不恨苍奕,唯一该恨的,是自己!
不过一梦醒来,就忘了所遭受的背叛,然後依然深爱。
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爱,抛弃骄傲,忘掉自尊......那麽无用的爱著,结果还是什麽都没得到。
东曦,由始至终都没爱过......
没爱过啊......
东青癸已你是多麽的可笑,明知那人恨你恨得要死,怎麽还那麽蠢的想要那份爱?
那人恨你恨的无以复加......
跌跌撞撞的支起身子,随著起身的动作怀里的那个青色人影也摔倒了地上,青色的领口处沾染的液体还没干,湿濡的散发出腥味,颈上血迹斑斑。
他低头又看了那个青色影子一眼,再看看自己双手染血,咧了咧嘴,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不要再爱了,东青癸已你本来就是个死人,现在平白捡了条命回来,该知足了。不是早就知道的吗?情爱从来都不会属於自己。
费力的撑起身子,不过才跨出第一步就几乎脚软的跌倒在地。他慌忙抓住从一旁的房柱上垂下的帷幔稳住身子。饥渴的程度不仅没有减淡,反而更加严重,脑袋一阵阵的晕眩,他费力的靠著柱子才支撑住自己,不至於脚软的跌倒。
身体内部有种奇怪的脉动,他咽了咽津液,还能回味到刚才的那种甜味。比以前喝的那些鲜血美味多了。
背靠在房柱上,他握紧了手,仰起头不让自己去看倒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慢慢的,思绪越来越清晰,他也跟著苦笑起来。
他让晴云离开,就是怕自己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做出什麽事来。可没想到晴云走了,今天却又闯进来个青衣的侍女。
一直觉得那些动物的鲜血很难喝,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吗?举起手来,指甲不知道在什麽时候变得尖锐而细长,指尖还泛著淡淡的红光......
是了,如果他是需要靠饮血为生妖怪,那些动物的血根本不足以让他从中提取任何力量。只有人血,人血才能弥补他失去的那些力量......
包括记忆......
"这下......可是彻彻底底的成了妖......"他看著指尖的红光,喃喃地说。
很熟悉的脉动,他扯开衣领,不意外的看见一片殷红。
是凤华印。
"看来是真的没办法再留在这里了......"四方神族绝对不会收容一个饮血为生的妖。
他慢吞吞的站直了身子,以尖长的指甲撩开一些垂落在颊边的散发,又缓缓走到不远处的屏风处,拿起挂在屏风上的红羽披风披在肩上,一边抚摸著手腕处的红色绸带,一边缓缓的朝殿门那边走去。
这世上没有一个位置是为死人而留得。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今日,他只是更透彻的看清了这个道理的本质而已。
因为就算他付出的再多,也不会有任何回报。
例如那份爱。
"这是怎麽回事?"染涟浑身颤抖的指著躺在锦榻边的青色人影。
两名侍女跪在她面前,吓得说话都不利索。
听完她们说的话,晴云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染涟见状,赶忙扶起她。
"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对不对?你说啊,到底怎麽了?皇兄去哪儿了?东曦他不可能在未经通报的情况下闯进地宫的!"
晴云嘴唇翕合,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别不说话啊!"染涟心急如焚,不停的摇晃著她的双肩,"皇兄他到底怎麽了,为什麽会这样?"
"我不知道......"晴云哭了出来,"我不知道......"
染涟见在她这里问不出什麽,只能转过身去接著问跪在地上的那两名侍女。"你们不是一直守在殿外吗?那人为什麽会不见了!还有眉玉她......她......"
"奴婢真的什麽都没看见,我们一直在院里等著眉玉,可她一直都没出来......"
"你们!"衣袖一甩,她气恼的不知如何是好。
晴云哭了一阵,终於开始说话,"娘娘,不如通知天帝吧。"
"通知他做什麽?"染涟一脸阴郁。
"帝君的处境很危险,他或许知道该怎麽办。"
"你一直说皇兄的处境危险,不让我对任何人提起他的消息,就连我说要带少昊过来看他的父亲也不行。可你又不说究竟是怎麽回事,现在出了事你居然叫我告诉东曦!晴云,你要我现在还怎麽信你?"染涟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红红的。
晴云别过头去,咬著牙不肯再说话。
染涟努力压下心头的怒气,深深吸了几口气,"抱歉,我知道你对皇兄一向衷心......"柳眉一沈,声音又低了几分,"只是我绝对不会再信任东曦!"
"娘娘!娘娘!"又有侍女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了过来,在殿门外垂著头禀告,"天帝大人又来了!"
"东曦?"染涟眼波一扫,举手一挥,命令身後的人,"将这里打整干净,还有,今天的事......谁也不准开口再提!"
她身後的两名侍女身子一颤,头埋得更深,恭送她离去。
晴云在後面看著她慢慢走远的黑色身影,也慢慢跟了上去。
东曦在大殿里坐著,见染涟进来,立即摆了摆手,吩咐殿内所有人,"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们见染涟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於是纷纷衽身,静静退出大殿。最後一名侍女走出去的同时也关上了殿门。
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东曦才开口,"你说吧,到底要怎样才肯让我见癸已?"
染涟走到大殿中位置较高的主位上坐下,双手拢在袖中,用手肘靠著扶手,"是皇兄他自己不想见你而已。"
"好了,染涟,我不想和你吵!你到底想怎样?"东曦耐著性子和她周旋。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如果癸已照常起居,染涟不可能不知道癸已饮血的事,可她却只字不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根本不知道!若是她知道癸已饮血,不可能这麽镇定。可他现在没办法见癸已,根本不知道他的情况怎麽样。
苍奕说盘古族人一旦开始饮血,就不能停。这麽长一段时间,如果癸已真的没有饮血......
染涟将东曦的焦躁看在眼里,冷冷一笑,没说什麽。
"我们的事现在闹得四方八荒都知道了,你究竟还想闹到什麽时候?难道你真想看我天地两宫沦为笑柄不成?"
"事到如今你还只挂念著天地两宫是否会成为笑柄?"染涟睨了东曦一眼,语气更冷,"东曦,我觉得我们没什麽好说的了。皇兄怎麽会爱上你这样自私的人?都已经这样了,你不仅不关心他,反而还担心著你的面子!"染涟气得浑身发抖。
察觉到她话里另一层意思,东曦脸色忽然一变,霍的站起身子,"癸已他怎麽了?"
染涟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也跟著站起身子,匆忙得准备要离开。
"染涟!"东曦怒喝一声叫住她,上前两步,一把住住她的手腕。
数日来的伪装终於在那声怒喝下被悉数击碎。她本来就不是个强硬坚决的人,只是发生在癸已身上的那些事真的让她无法接受,所以不得不狠下心来学会坚强。可不管再怎麽伪装,她也始终还是那个柔弱的女子。
"皇兄他没事,总之我不会让你再见他的!"染涟死命的想要甩开东曦的手,但一触及东曦脸上可怕的神情後就不敢再动了。
不是恼怒的神情,只是眼底的那一抹冰冷寒光让人心惊。
"我不会让你见他的!"她鼓起勇气又说了一次。
东曦双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染涟,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麽事不能静下心来好好的谈?何必把关系弄得这麽僵?我不是担心我的面子,只是你真觉得有必要把这种事闹得世人皆知吗?我承认,对癸已我的确做错了很多,难道因为做错了一次,你就要把我的一切全都否决吗?我们夫妻万载,你该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