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归云----苏珂[下]

作者:  录入:12-31

"我会处理好的。"东曦沈声说,"癸已,交给我,什麽都不要担
心。我会处理好的。"
"你要怎麽处理?"癸已转身推开他,大笑著说,"是不是让我装作什麽都不知道,然後仍由你继续自私的伤害其他人?够了,东曦,纵
然我真的知道你自私无情,可我没想到你会自私到这种程度。你究竟在想什麽,为什麽我猜不到?谁也不知道你真正想要得到底是什麽,包括你自己。"
自己想要得......到底是什麽......?
"癸已,我不想和你吵,别惹我生气。"深深吸了几口气,东曦脑子里反复翻滚著的都是癸已说得那句"自私无情"。
"那我们没什麽好说的了。"癸已不是很在意地耸耸肩。
东曦半晌无语。
顿了一下,癸已又说,"东曦,你说,如果我随染涟走了,你会怎麽样?"
"想都别想!"这下倒是回答得很快,"你说了不会离开我的。"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想走了......"
"我会追你的。"
"那如果我不想再让你追呢?"
"可我也不会等......"直觉的说出口,等听到耳里的时候才发觉想要表达的意思不对。
他不等,因为他不会放......
"也对,东曦你不是个会等待的人。"癸已点点头,"那换个说法吧,就说,你有没有可能......"
"可能怎样?"
他淡淡一笑,腰间轻纱回绕,一派萧瑟迤逦,所以情绪都隐匿在了狷狂的笑颜之下。
"你有没有可能,终有放手的一天?纠缠的太久了,爱会磨平,喜欢会磨散......等到什麽都没了的时候,你会不会放手?"
长久的沈默,东曦不答反问,"你呢?你会吗?"
红衣的男子一扬眉梢,孤高而决绝,"想放的时候,自然会放。"
没有什麽是能够长久的。没有永垂不朽,於是也就没有天长地久。无论什麽,终有一日,还是会觉得厌烦。
爱情亦是如此。
他们的一辈子太长了,而东曦,不值得自己奉陪一辈子。他再次认清了这个事实,於是终於决定放手。他依然是爱著的,可已经没能力再继续爱下去。
如果爱一个人的代价是失去自己,那他宁愿不要那份爱。因为知道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所以就算离开,也不会後悔。
明知得不到的东西,还要妄想获取的,那是痴人。

"可惜我不痴也不傻。"
癸已含笑走下含峰阁,东曦站在原地看著那抹红影消失在拐角处,慢慢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微微苦笑。
分明想抓住些什麽,却总是徒劳。
只因他伸手的时间不对。

墨语是被染涟接回来的,就在墨语回来的当天,染涟也主动找上了东曦。
──如果你不想看到天地两宫决裂,就让癸已走。
见到东曦时,她是这麽说的。
"如果你还强留著他,到时候不仅是地宫,就连东天也不会罢休!"说话的时候,染涟的语气是骄傲且决绝的。
东曦看著她,忽然说不出什麽话来。
原来不过三万年而已,当初那个羞涩柔弱的女子也学会了怎样玩弄计谋。而且,她用来谈判的筹码,是那麽的精准而沈重。
他从来都不敢低估与癸已有著血亲关系的人,当年有一个宁愿玉石俱焚也不愿委曲求全的娆影,而今,有一个温婉坚强的染涟。他们三个人血脉里的骄傲与决绝是一脉相承的。
"利益权衡之下,我想你应该知道怎麽做。"染涟一手抚著鬓角处的一屡散发,慢慢地说,"回地宫之後,我会与你解除一切关系。"
东曦看著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骄傲女子,忽然问,"你恨我,你是不
是在恨我?"
"恨你太累了。"染涟缓缓摇头,"如果是在知道这一切之前,我或许会恨你,恨得腐骨噬心!因为皇兄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而你却这样伤他!可现在,我不恨你,真的,我不恨。因为你不值得我那般的恨。东曦,你太自私了,自私得让人寒心。"
她微微倾过身去,抬起一手用食指抵住东曦的胸口,"为什麽你能这麽的自私?不过一个爱字,就真的那麽难说出口吗?他爱你,爱得那麽深那麽沈,可你连那份爱都不肯承认!为什麽你总是只顾你自己,而全然不替他人著想?如果真要说恨,最该恨你的是他才对!"
一甩袖,又旋身坐回椅子上。水袖舒展,袖口上镶著细线流苏轻轻晃荡,"我要说得不多,现在只等你的回答而已。"
"你全知道了!"东曦咬著牙,"晴云全告诉你了,对不对?"这麽说......癸已......癸已也全知道了?
染涟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做过的事,就绝对不会有被抹煞的一天!"

东曦浑身一怔,脸色青白交加,十分难看,却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心里发慌,快要让他不能呼吸。癸已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脑子里混乱的全是这种想法,自己苦苦隐瞒的真相终於还是被发现了......
东曦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突然涌起一种会失去些什麽的茫然感。两手空空,一无所有......直到此刻,他才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对癸已的执著深到了什麽地步。他舍不得癸已,放不开他......以前从来不愿承认,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纵然还是开不了口说爱,但他的心已经完全诚服於爱。
突如其来的这种认知让东曦乱了阵脚。
为了癸已,与地宫决裂,是否值得?其实,不管值得不值得,无论怎麽看......他也只能选择放走癸已。这个时候不能和染涟闹起来,事情若是传了出去,癸已会很危险。
不,不对......怎麽忘了,癸已他会恨自己的,他会恨自己......
心里很难受,居然有些不敢再见癸已,害怕从他眼里看见憎恨的光。
不想被癸已憎恨,不想......
但是找不出任何可以挽回的办法......
"他要走,就走吧!"匆匆说完,神色慌张的又看了染涟一眼,他突然振袖一挥,头也不回得飞快往殿外走了出去。
染涟在後面看著他很快就消失在眼前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勾,风情无限。只是一颗心却越跳越烈。
她知道东曦的性子,如果他不愿放,仍是自己怎麽威胁都没用的。即使压上了天地两宫。不过自己也是真的做好了与他决裂的打算。
"我没办法原谅他......"
"奴婢知道。"有人掀开帘幕走到她身後。
"可如果皇兄不愿走......"
"会走的!"那人一口咬定,"帝君一定会走的!"

结果,经过了与染涟的那次谈话後,东曦却像是被长针在心口上刺了一针般,突然抽手,仓惶离去,不再过问与癸已相关的任何事情。染涟虽然奇怪於他骤然改变的立场,不过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有癸已,好像洞悉了什麽似得,轻浅一笑,不再说什麽。染涟问过他事後想去哪儿,可他偏头一笑,反问她,"我还能去哪儿?"
染涟呼吸一窒,勉强扯出一抹惨淡的笑。
癸已接著说,"青鸾斗阙我是不想呆了,你说的东天我也不想回去。"毕竟,对於那些人来说,自己早已是个死人,突然诈尸出现,这效果的确不太让人满意。
"可除了这两处地方,我还能去哪儿?"
"皇兄,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麽那天晴云说话的时候,你不愿意听?"染涟有些苦涩的说,"你明明就知道,晴云能告诉你一切,可你却不问。"
"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行了。"癸已挑起眉梢,淡淡地说,"我之所以不问,也只是不想徒增烦恼而已。"
"那现在......?"
"以前我不问,以後我也不会问。"癸已摇了一下头。
染涟仔细的看著他,想从他的面部表情中找出一丝一毫的情绪。癸已仍她以那种堪称放肆的眼光打量著自己。
半晌,染涟才恍然大悟一般的苦笑起来。
"你一直都这样,对自己在乎的人,总是好的过分。"
"是吗?"癸已不置可否的勾起唇角,"你也知道,他总是爱胡思乱想......"
"若你真这麽想,染连亦无话可说。"
癸已莞尔一笑,将视线移开,盯著窗户外粗壮的梧桐树,"是我的错,明知他不过是个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孩子而已,还要和他纠缠不清......恨人太累了,可他总以为我会恨他......"
一阵风起,茂盛的梧桐树枝丫被风吹动,沙沙作响。
"他眼里,永远只能看见他自己......"

第五十章
天宫

"帝君......帝君......?"离朱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叫唤著。
"恩,什麽事?"东曦这才回过神来,偏过头去问他。
离朱看著他明显还处在恍惚中的状态,十分汗颜的提醒他,"轩辕族长在等您的回话呢。"
他们正在大殿中,殿下跪著满满的一群人。
东曦起先是有些狐疑的看了下殿下跪著的人,又怔了一会儿,才蓦然想起自己正在与下臣们商量政务。而轩辕族的人则是回报著在下界和南天九黎族的纷争,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指示。
"只要不影响天宫与南天的关系,那就没什麽好担心的了。"他想了一下,觉得轩辕族与九黎族的纷争并不是什麽大事,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在下界的利益而已,"九黎族虽然远居南天赤毛之地,但如今已取代火族俨然成了南天第一神族,若非必要......还是不要轻易对战才好。"
说完之後,又觉得有些不耐烦了,於是干脆草草的结束了议政,回到
寝宫里去。
最近他的精神越来越涣散,完全没办法集中精神,常常一分神就会立即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难以醒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什麽都没法想。而他偏偏还制止不住自己这种漫无目的地走神。日子一天天下来,走神的情况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严重。除了睡觉,几乎到了只要一睁眼,脑子里就会出现空白的地步。
整个人像是魂都没了一样。
失魂落魄。

"这样下去不行的......"离朱满脸忧忡,"帝君,奴才知道您有心结,那心结不解开是不行的。"他打小便看著这个倨傲自负的孩子一路长大成人,可以说是十分了解他的。就是因为这份了解,所以大概也能猜出他现在的失魂落魄到底是为了什麽。
"我有什麽心结?"东曦有些茫然的说,"我好的很呢。"
不过就是身边少了个人而已,能有多大的问题?早就预料到了的,不是吗?
心心念念的,总想抓住那个随时都会离开自己的男人。
他留在身边的时候,自己总是时刻提防著,不能让他反扑而来伤著自己。他知道那是个怎样无情的人,他从来都不会原谅那些背叛他的人。可现在他走了,在知晓自己对他的背叛後走了......纵然是自己亲自放手让他走的,却觉得心里像是丢失了什麽东西似的,空落落的。
不由得,他有些怀疑......自己现在这样的失魂落魄,是否就是那个男人留给自己的报复?

"要不......帝君您去见见娘娘吧......"离朱试探著说,见东曦并没有要发怒的迹象才接著说,"娘娘她是个心软的人,不会真的要与帝君您决裂的。"
"是啊,她的心真的很柔软。"东曦轻轻垂下眼睑,"只可惜她体内留著一样冷漠的血......"、
"帝君!"离朱万分无奈,"在娘娘与那人之间,你总得要有个选择啊!"不论是天地两宫的决裂,还是与癸已的纠缠,总得要有个结束才行。
"昨天又有地宫的遣使来了,帝君你不见他也就呆著不走,这得拖到什麽时候?"
"难道你要我宣扬出去,我与染涟夫妻决裂难道是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吗?"东曦被他说的越来越毛躁,忍不住大声吼道,"决裂就决裂吧!从今以後天地两宫再无一丝瓜葛!她鬼後染涟爱怎样就怎样,与本帝君没有任何关系!"
"您这都在说什麽气话呢?"懒洋洋的人声插了进来。
东曦一抬头,就见东皇太一一身懒散的依在门边。
"皇兄。"东曦微敛神情。
太一摆摆收示意离朱出去,然後跨步进门。
"大老远的就听到这话,知道的都晓得是气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变天了呢。"太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半合著眼睛,昏昏欲睡的样子,不过声音很清醒,"东曦你这人就是这样,做什麽事都瞻前顾後犹豫不决,第一个想到的总是自己。说实话,你这德行......最容易让人受苦。"
"皇兄你怎麽这样说?"东曦支吾了一下。
"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太一抓起桌上的的茶盏灌了好大一口,"染涟这次的确是太绝了一点,可你扪心自问,你难道就一点都没做错?"
"我做错什麽了?"东曦粗声粗气的反驳道,"染涟是耍著小性子,偏爱斤斤计较,我有什麽办法?"
"有什麽事是闹到需要决裂这种地步的?"太一睁开眼睛。
"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皇兄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他冷冷一讪,"否则西宸帝又要追上门来要人了!"
"你这孩子真的太不可爱了。"太一喟叹一声,"我好歹是知道自己想从傲修身上得到什麽东西的,至於他能不能给我我想要的那些东西就是另一回事了。你呢?你连自己想要什麽都不知道。"
"东曦,你仔细想想,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东曦,谁也不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包括你自己。

"为什麽你们每个人都要这样问我?"那天,癸已也是这样说的。
"因为真的没人知道你究竟想要什麽啊。"太一耸了耸肩,"你与染涟夫妻数万载,我从来都不曾在你眼中看到过爱意。不过也对,你与她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益,若真的性格不合,那也没办法勉强。只是,这麽多年来都没有见你们吵过架,唯一一次吵架就闹得这麽大,怎能让人不好奇?"
说到这里,太一皱了一下眉,"你啊......性子真得太傲了......"若是他肯向染涟低下头去,或许还不会闹到现今这种地步。
夫妻间吵吵闹闹本不是什麽大事,不过现在却扯到了两宫决裂的份上,著实让人难办。
"我也不想与她闹成这样。"东曦摇摇头,"她果然不愧是癸已的血亲,骨子里的决绝难以泯灭。"
"东青帝?"太一忽然愣住,"倒也是,血缘这东西始终骗不了人。当年东王君与他妹妹的情事闹得沸沸扬扬,也不见他们两人有过一丝一毫的退缩。只是没想到,他们分手之後东王君会移居朔方山并娶了翳天、皇笳两位夫人,而婉华夫人更是在诞下青帝後毅然自尽。"
说不见,就真得不再相见。
生死别离。

"或许他们东天一族的血本来就是冷的。"东曦扯了扯嘴角,"翻了脸就再不会顾念丝毫旧情。"
"话也不能这样说。兄妹相恋本就不该,更何况婉华夫人贵为东天帝後?很多时候,不是爱了就一定能在一起的。正因为知道彼此相爱,却又不能在一起,所以才会那般决绝吧。"
"既然真爱,就应该不顾一切,不是吗?"东曦微微压低双眉,"若是为了所爱,纵使毁天灭地,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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