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曦对离朱的话充耳不闻。
不对......这个人......
躬下身子,与癸已视线齐平,片刻之後,东曦的眉头紧紧拧起。
"癸已?"他试探著叫了一声。
癸已偏偏头,眼睛眨了眨,然後一双手又伸向了他,神情恍惚。
"癸已?"他抓住那双伸向自己的手,又叫了一声。这时,他也注意到了那闪烁著妖冶光泽的尖长指甲,指尖里隐隐透出一种温润红光。
他曾经想过许多癸已醒来後,自己该怎麽应对的方法。甚至连最坏也不过就是再次折断他的双翼的想法也酝酿了多次,但现在这种情况,却是他不曾想到的。
抓住那两只冰冷至极的手,东曦笑了起来。
这是他不曾想到的,却也是最好的情况。
"癸已,还认得我是谁吗?"他不顾自己流血的脸颊,将那神智迷乱的人搂进了怀里。那人有些微的挣扎,但都被他强硬的压了下来。
他把头埋在那人颈间,重重的舒了一口气,低声说,"不记得了也没关系,其实这样......或许才是最好的......"
□□□自□由□自□在□□□
就在抱著癸已回青鸾斗阙的途中,他又昏昏沈沈的睡了过去。
东曦抱著他,感觉就像抱了一块大冰块在怀里。癸已的身子冷得离谱,气息却很炽热。东曦想著他才醒过来,又在宫外折腾了一宿,以为是刚醒来时引起的不适,所以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癸已整日高热不断,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虚弱。不肯说话,也不肯吃东西。就连睡觉也睡不安稳,整个人昏昏沈沈的还总想著往宫外跑。
不说话,东曦并没放在心上,日子还长,他可以慢慢等他开口;不吃东西,虽然让人头疼,但若是细细安抚还是能吃一些的;最让人头疼的还是他老是偷偷往宫外跑的事。
常常是见著他睡下,到了第二天再去看的时候,床榻上已经没了人。於是又漫山遍野的找,无一例外的都是找到他危险的睡在树上的身影。如此反复了几次,东曦也莫可奈何,干脆搬过去和他一起住,睡觉的时候就像抱娃娃一样,搂著腰将他牢牢锁在怀里。
可那依然不管用,到了半夜,癸已又会挣扎著醒来,然後朝宫外跑。有一次,东曦抓住了他,但癸已却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的拼命挣扎,太过剧烈的挣扎,结果就是东曦脸上多了无数道狰狞的血口子,全是那些尖长的指甲划伤的。
东曦也想过要剪掉癸已那些过於尖长的指甲,但那唯一一次的情景却让他再也不敢回想。刀子划在指甲,癸已却痛的像那一刀刀全割在身上一样,不断惊叫。甩开东曦的手後就立即朝床榻最里面缩去,捂著自己一只手,身子不停地颤抖,一脸凶狠的防备,金色的眸子里却水雾迷蒙。
东曦看著鲜红的液体从癸已指尖不断流出,一刹那,只觉得脑子里晕眩的厉害。
"癸已......"他一靠近,癸已就立刻跳了起来。然後东曦就看见眼前一花,绛红色的身影已经掠过自己跑向了殿外,一路跑过的地方还滴有点点殷红。
"癸已!"他叫了一声,也跟著追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慌乱的缘故,他竟忘了癸已已经法力全失,而他自己也用了最蠢的办法,一路追著跑。
癸已跑到了东曦第一次找到他的那个大树下,只是大树在那一日早就被自根部烧起的烈焰焚成了灰。癸已看著地上焚烧过後的黑色痕迹,怔了下来。
东曦绕到他面前,本想说些什麽,还没开口,迎面而来的一个巴掌就狠狠落在了脸上。尖长的指甲再次划伤了他的脸颊,出现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本该震怒的,不管变成什麽样,那人总是能以最直接而坦白的方式将他羞辱,可就在下一刻,他没了任何想要发怒的情绪,只能呆滞的看著面前的人,透明的液体从那金色的眸子里源源不断的滚了下来,哭叫的像个没了家的小孩。
这是他真正的第一次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真的不再是那个让他完全无法辨认真假,辨认真情的东天青帝,那个狷狂肆意、目空一切的帝王......
或许,早在掉下悬崖的那一刻,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就已经不在了。
他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麽带著癸已回青鸾斗阙的,他只清晰地记得那些水珠落在肌肤上带起的灼痛感。
很痛,第一次这麽痛,就连心脏也快要承受不住了得痛。
他得到了这个他,同时又失去了那个他。
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如果癸已还是癸已,那麽他要面对的或许是又一场让人难以预料的斗争,而今,癸已依然是癸已,只是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癸已。
他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後来,癸已依然维持著那种到了夜里就跑到树上睡觉的习惯,东曦也放弃了改正他那种奇怪的举动,到了夜里就大开宫门。直到第二日,才晃悠悠地去找那个可能栖息在某一棵千年古木上的红色身影。
因为那天剪指甲的事,癸已从此对东曦多了一份防备。每次见到东曦都会惯性的想要闪躲,但又好像是因为被东曦缠得紧了,日子一久,见他没再动自己的指甲,那种防备又淡淡散去,只是不曾消失。
有一天清晨,墨语又随著东曦去找那睡在山野中的人。走到癸已睡著的那棵树下,墨语突然说,"帝君,又是梧桐。"
"嗯?什麽梧桐?"东曦跃到树梢间,抱著人下来後问她。
墨语紧紧盯著面前的粗壮大树,树皮青灰,枝繁叶茂。
墨语说,"我看过了,公子他只睡梧桐树。"
"只睡梧桐?"
"对啊。"墨语点点头,"若非如此,青鸾斗阙外就有诸多古树,公子为何还要大老远的跑这儿来?"
梧桐?东曦转过身去,目光在那株梧桐树上留连了许久。
昔有言曰:凤凰通天应地,协五音,合九德,非竹不食,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
原来,就是如此。
"墨语。"
"奴婢在。"墨语轻轻一衽身。
"将这株梧桐伐了,制成床榻。然後让人在青鸾斗阙所有庭院中种上梧桐。"东曦静静的吩咐,唇边一直凝著让人难以揣测的诡秘笑容,"再命人每日去昆仑山下取醴泉之水,到南海紫竹林取竹笋。"
墨语盈盈一笑,"奴婢知道了。"
果然,在那之後癸已不再外出,庭院中,总是能随处见到那倒卧树间的绛红身影。吃东西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麻烦,总要人细细安抚,然後才像吃药一般艰难的吞咽两口,而是乖乖将那些竹笋做成的精致膳食吃了个精光。
眼见那人终於安稳下来,东曦一直悬在嗓子间的一颗心也落到了实处。
他似乎能看见眼前即将展开的,那些美好无比的事。比如那再次苏醒的人,比如这重新开始的一切,又比如,他们之间前尘尽洗的恩怨纠葛......
三万年的时间,当初让他痛到极致的恨已经淡淡的散了去,只留下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之中,他最想问的,便是当年华胥族中那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想问那个人,当年他说的那些话和那些举动究竟是什麽意思。
可如今,他或许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答案了。
第三十七章
□□□自□由□自□在□□□
他醒来的时候,又见到了那个人。
乌黑的眼睛,银色的衣服,头上的金冠光泽莹润却很刺眼。於是,他不得不再度眯起眼睛,然後耳边就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还没睡醒?你已经睡很久了。"紧接他就被人抱了起来,像个大娃娃一样,被人揽在怀里。那个黑色眼睛的人拿出那些奇怪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往他身上套。他知道那叫穿衣服,可他不知道干嘛每次穿衣服的时候那人都要把他抱住。
他不喜欢穿上那些一层又一层的闪闪发光的衣物,觉得它们又沈又重。他有些怀念第一次醒来时自己身上穿的那些东西,薄薄的,穿在身上也没什麽感觉。
"癸已,手抬高一些。"那人说,然後躬下了身去。
他坐在床上瞪著那人弯腰的背影,不过还是乖乖的抬起了手。然後那人的手就从他腰上环了过去,不知道在做些什麽。他看见腰间多出的一个东西,有一只手的手掌那麽宽,上面镶著许多闪闪发亮的珠子,但那上面的图纹却很好看,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鸟。他想了一下,然後记起来,那人说过,那叫腰带。
从他睁眼的第一天起,那人就跟在了他身边,晃来晃去的,还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也是从那人口中,他知道了"癸已"就是自己,而自己每天必须听他的话,要穿衣服吃东西和沐浴。
他不喜欢被人那样管束著,所以一开始他并没理会那个男人的每一句话,反而还会对他很凶。可每次自己不理他或者凶他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会用一种很受伤的眼神看著自己。
他不喜欢那个男人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他觉得很痛。比被那男人拿著刀子割手的时候更痛。
而他不喜欢那种痛。
因为不想要那样的痛,所以他後来决定乖乖听话。
"在想什麽?"一张熟悉的脸猛然逼近。癸已被突如其来的靠近吓得往後仰头,才拉开了彼此间的一些距离。
乌黑的眼睛近在咫尺,他看著那好看的眸子,眨了眨眼。不知道怎麽的,就是很喜欢那双眼睛。乌黑的,里面流转著好看的温润光泽。
他伸出手去,触上了那双眼睛,用指腹在那人的眼睑上轻轻抚摸。
很舒服的感觉,温温的,热热的。那人身上总是这样的温暖,不像他自己,一会儿热一会儿冷的,很难受。
东曦见他还是那副懵懂的模样,终於不可抑制的叹了一口气,抓住他不停在自己眼角四周抚摸的双手,紧紧握著手中。
"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的话?"
癸已看著自己被他握著的手,偏了下头,金色的眸子里带著了不解。
东曦神色一黯,坐到癸已旁边将他搂进怀里。癸已先是挣了一下,换了个姿势,然後就安心的靠上了他,闭上眼睛。
东曦定定地看著他,忽然说,"你这样子,让我怎麽能安心回重天城?"可他逗留在此快要两个月了,天宫政事无人处理,更重要的是,会引来旁人的疑心。
如今的癸已,如同一个新生的孩童,是全然的无知。自己虽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来慢慢等他再次为人,可周围的人却不行。
不能让人知道,青帝尚存世间。特别是女娲,他没忘记女娲当年说的那些话。如果让女娲知道这人还活著,不难想象,她会做出什麽事。
她想杀了那只凤凰。
"你告诉我,我该拿你怎麽办?"他喃喃地说著,这才发现那个才刚醒过来的人,又已沈沈睡去。
不能带他回天宫,又不能独自将他留在这里......
到底该怎麽办?
可其实最让东曦忧心的还是癸已那时断时续的发热。
那种发热的情况,他是见过的。身子冰冷,呼出的气息却滚烫的厉害,像是寒冰中包裹著一团炽烈火焰。只是这一次,身上没了那华美的刻印,属於凤凰的凤华印。
眼见癸已随著那时断时续的高热而渐渐虚弱下去,双唇也渐渐变得干裂并且血迹斑斑,整个人枯瘦如柴,东曦束手无策。他不知道这是怎麽回事,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脾气越渐暴躁。
"帝君,天後娘娘回地宫去了。"离朱看著他神色莫测的表情,胆战心惊的汇报,"缇霄公主也跟了过去。"
"缇霄那丫头性子太野,跟著染涟学学什麽叫温柔贤惠也好。"东曦脸色有些阴沈,"好了,别说这些小事。下界最近情况怎麽样?"
"下界倒是没什麽动荡,只是天後她......"
"她怎麽了?有什麽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他恼怒的说。
离朱脖子一缩,弯腰在他耳边说,"天後她走前,问过侍从,为什麽帝君您总是来琅琊山。属下看,娘娘她大概也是起了疑。"
"只是这样而已?"他问,强按下心中的怒火,"以後这种事就别汇报了,染涟她不是没分寸的人。"
夫妻万年,他们间的相处虽不如缇霄说得那般亲昵,相濡以沫,也还是说得上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染涟的事他不会插手,他的使,染涟也不会多问。
"如果没别的事,你就先回天宫去吧。"他站了起来,挑起珠帘走向内殿。
梧桐床榻上的绛红人影本来是一脸迷糊的坐在那里发呆,看见他进来後,突然就笑了起来,然後向著他展开双臂。
东曦垂眼一笑,之前的怒火都因那展臂的一笑而悉数散去。跨步上前,他将那人搂了个满怀。只是怀里冰冷的触感让他的心又阴霾了几分。
呼吸贴在颈边,是一种烫人的热度。额头在东曦肩窝里蹭了几蹭,癸已吃吃的笑出声来。
"在笑什麽?"东曦问,双臂间的力道在不知不觉间增加了几分。
癸已不吭声,依然只是笑。两条细长的手臂慢慢缠上东曦的颈项。太过冰冷的接触在东曦颈项上擦出一粒粒细小的疙瘩。
抱著这个人,就像在拥著一块冰块般。
突然,一种奇怪的柔软触感贴上了脖子,他心里一惊,低下头去,只能看见一个乌黑的头颅。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片柔软已经离开了脖子,一路舔吮向上......
"癸已!"他脸色骤变,猛地向後一退,也将癸已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
金色的眸子里因为他这一推,明显的带上了委屈。看著那似委屈又似不解的懵懂神情,东曦的心立即又软了下来,只是因为他刚才的举动而剧烈鼓动起来的心脏却没有片刻的停息。
"癸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麽?"他放柔了声音,轻轻地问。
癸已眨眨眼,然後十分肯定点点头,双手又不依不饶的缠了上去。干裂的双唇是奇异的柔软,苍白的脸上也带著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将眼角烧出了魅人的妃色。那片柔软的唇从脸颊一直滑到脖子上,撩起一路的情潮。
明明是该推开他的,可东曦入眼所见只能看见那双魅人的金色眸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没心思去想癸已为什麽会突然这样。
慢慢的,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揽了上去,搭在那线条优美的腰上,沿著衣缝穿梭进去。
感觉到东曦的手掌贴著了自己的肌肤,癸已微微动了一下,喉中模糊的发出一声嘤咛。这一声细细的声音无疑是刺激了东曦,他突然翻身将癸已压到了身下的床榻上,癸已因为两人突然颠倒的位置楞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又反应过来,继续做自己刚才在做的事。
轻轻的舔噬,细细的啃咬,他们像交颈的鸟一样,彼此吮吻著对方。感觉到那人也在轻轻咬著自己的颈项,癸已弯起眼睛,笑的更开怀。
蓦地,寂静的山岭中,响起一声大叫。
"啊──"
"帝君!"一直侍侯在外殿的墨语听到那声惊叫,立刻跑了进去。
东曦一脸惊恐的站著,一手捂著颈项,衣领上已经染上了一片鲜红。癸已呆呆的坐著,好象还不明白为什麽那人刚才会那麽凶横的将自己推开,嘴一扁,神情是十足的无辜。只是嘴角的那抹殷红再再的显示刚才发生了什麽事。
墨语亦吃惊的望著他,口里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东曦怔了半晌,脑子里也因为那太过可怕的事而混乱的厉害。这时,癸已又直起了身子,跌跌撞撞的扑向东曦。东曦心里一惊,慌忙错开身子,将癸已抱在怀里的同时也制住了他又要环上自己的双手。
墨语这才看清东曦颈上的伤口。
两个带著灼伤的洞,还印有牙印......
"帝君,这是......"
癸已一直挣扎个不停,还不时的想要将唇往东曦脖子上递。鲜红的血液因为没有了压制,源源不断的从伤口里流出来,有些滴落在癸已脸上,癸已伸出舌尖努力的想要将那些液体舔到嘴里。东曦这次是再也联想不到那情事之上去了,癸已此刻的样子,只能让他想到一个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