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被洪荒之神抛弃的蛮子,那又怎样?"蚩尤猛地逼近她,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个茹毛饮血的蛮子,可你照样得嫁给我!别以为东曦真的是对你好,他不过是把你当成了那个人而已!如今那个人活了过来,你以为他还顾得了你?"
缇霄一张俏脸因为他的话而更显苍白。
"你胡说什麽,姑父最宠的就是我了,不可能弃我於不顾!"
蚩尤笑而不语,看了缇霄好半晌,才闲闲的说,"你是想等你伤好了後自己回去,还是想让我抱著你回去?如果想让我抱著回去的话,就不用换药了。"
"你这个洪荒蛮子!"缇霄尖叫,"让飞花进来,让她来给我换药!"
蚩尤一挑眉,不再为难。
飞花再次进屋,向著蚩尤噗嗤轻笑了一声。蚩尤摆摆手,随口吩咐了一下缇霄的伤势该注意些什麽,然後就走了出去。缇霄狠狠盯著他的背影,抓起床上的靠枕猛地朝他消失的方向扔去。
"公主?"飞花疑惑的看著她脸颊上浅淡的红晕。
缇霄一咬牙,脸上的红晕似乎是被怒气熏染出来的。
她愤愤地说,"我没见过他这麽讨厌的人!"
蚩尤从缇宵的屋子出来後,径直去了咏邺宫。宫里没有侍女,他进了寝殿後直接撩起隔离著里屋的竹帘向里面走出。只是刚进去,就看见那个本该睡著的人,正侧卧在床榻上一手撑著头,一手抚摸著放在身侧的翠玉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又骗她们。"蚩尤没什麽表情的陈述著事实。
苍奕抬眸看了他一眼,"你最近是不是很闲?"
"怎麽说?"
"有事没事老在我面前晃。"苍奕懒懒的说,"你如果真的那麽闲,不妨去南蛮走一趟。听说最近那边的蛮族们又在闹了。"
南天神族中以九黎为首,皆是洪荒时期便已存在的古老神族。仗著自己是洪荒遗族,那些老不死的也总认为自己要高人一等,常常惹事生非。
"你也会关心这个?"蚩尤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苍奕是真的说到做到。自从宣布南天帝宫闭锁之後,足足三万年的时间,他硬是没曾进过书房,也没见过任何拜谒之人。南天的所有事务全都处於冻结状态。若不是有蚩尤压著,而蚩尤又是最最古老的九黎一族之长,只怕他这南华帝的位置早就坐不稳了。
毕竟,有个连天地都不要的上司,下属们岂会安居於一方?
虽然知道这个人从来都不曾将帝位放在心上,但如今看著他这样决绝的姿态,饶是难缠难测如蚩尤,也不得不对著他叹息。
"只要你别老是在我面前晃悠,我也可以不用关心。"苍奕笑著说。
又在赶人了。默默一叹,蚩尤走到一旁的檀木柜边,打开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雕花优美的银盒。
苍奕一直看著他把天帝寝宫当自己屋子,畅行无阻的举动,没再说话。只是在看见他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东西後,意兴阑珊的移开了视线。
第四十一章
"没想到这麽多年了,东曦依然不知道他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苍奕忽然说,"第一眼看见缇霄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了。"
"是吗?"蚩尤淡淡地说,"你倒是了解他。"
"那种事,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那位公主,无论是那遗传自她父亲的英挺容貌,还是那谁也不放在眼里,放肆任性到极致的性格,无一例外,都影射著当年的癸已。只是癸已属於男人的那份霸道果决,那位公主就稍微欠缺了一些。
而且,那位公主是真的被宠坏了。癸已性子固然激烈,却不是胡闹。他每做一件事都有著明确的目标。而那位公主,则是完完全全的任性而为,胡闹至极。
"你会同意让她进帝宫,莫非就是因为这个?"蚩尤有些奇怪的问。
当初他也不过是抱著试一试的态度将缇霄带来,想著就算苍奕不待客,但借一座寝殿倒是不成问题的。可没想到当他带著缇霄过来的时候,苍奕不仅亲自接见了缇霄,并主动提议让她留下来养伤。
接著,又让自己去天宫还神器。
还神器?想到这里,他还没等苍奕回答,就十分肯定地说,"你想让东曦来找你。"
苍奕撑著头没回答,眼睑低垂,双眸微阖,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蚩尤於是也不再开口,将手中的银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小块粉饼,捏碎,将灰烬撒在香炉里。原本只是腾升著缭缭青烟的薰炉里,燃起了一种带著磷光的桃色烟雾。
看著烟雾完全转色後,蚩尤随便挑了个椅子坐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只是侧卧在床榻上的人已经俯身趴了下来。半个侧脸压在软枕上,呼吸沈长。蚩尤走到床榻边,低头看了一下已经睡去的人。散乱的发丝垂在颊边,漆黑如瀑,更衬的那人脸色死白。
他伸手理了一下垂下的发丝,将它们全敛在脑後,又拉过一旁的薄被给人盖上,才转身挑起竹帘走到外室,随手抓起一本书卷看了起来。
偶有天风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便吹起桌案上书卷轻扬。案上有幅还未画完的水墨图,墨香浅淡,慢慢随风疏散。
□□□自□由□自□在□□□
第二天,东曦如期而至。
苍奕上下打量了一下许久不见的人,淡淡地说,"人就在凌霄阁,你自己带走吧。"
东曦拿起桌上的茶盏,浅呷一口才说,"你还把我当成三万年前那个傻愣愣的孩子?"苍奕叫蚩尤来还神器,摆明了就是想让自己来找他。
"孩子?"苍奕轻笑一声,"那你还真是个狠心的孩子。"
"好了,我不想和你说这些,你叫我来到底想做什麽?"
"你认为我现在还有什麽好做的?"苍奕看著他一脸防备,懒懒地说,满身都溢出一种死气。
东曦被他那样毫不在乎的散漫态度逗弄得越发焦躁,却又不敢真的甩手走人。僵持万年,他还记恨著当年的事,只是不知道苍奕是否也同样怀恨於盘谷墓中发生的事。而现在,知道能让已经隐世不出的苍奕主动找自己过来的事绝对不会简单,所以心里更是没底,不敢掉以轻心。
苍奕当然清楚东曦的心思,却还是慢悠悠的说道,"那位公主已经被你宠坏了。"竟然目中无人的去惹九黎族人。
"缇霄性子固然顽劣,但还是知道分寸的。"东曦双眉微抬,不无护短的意思。
"你要这样想也行。"苍奕动了动身子,往後一靠,手肘撑著塌上的梨花木矮几,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著放在矮几上的玉扇扇柄。
东曦看著他的动作,知道这是他在想事情时候的小动作。
良久,苍奕才吁了一口气说,"算了,我懒得和你纠缠些什麽,你拿著东西走吧。"
"什麽东西?"东曦愕然。
苍奕随手一指,示意他取过一旁桌案上的雕花木盒。东曦走到桌边,狐疑的看了一会儿,确定感觉不到任何威胁後,才伸手取过木盒。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後,他神色一凛,厉声问道,"你到底什麽意思?"
苍奕垂眸不语。
东曦脸色十分难看,"我就当自己今天没有来过!如果没别的事,那我要带缇霄回去了。"
说著,他合上木盒放回原处,动作之仓惶好象那木盒就是一块烫手山芋一样。再一甩袖,当真头也不回的就准备离开。
一手刚搭上房门,正欲推开,就闻身後之人悠悠的说,"你真正想要照顾,想要宠爱的人,到底是谁?听说这些年来,你对缇霄的宠溺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缇霄是我亲人,我宠她又如何?"东曦的手还搭在房门上,手背上隐约有青色血管爆起。
"你是这麽想的?"苍奕问,"可我记得天宫这一代的皇族中,不单只有缇霄一人而已。为什麽你独独宠她?难道就因为她的张狂不羁?"
"这不关你的事!"
"东曦啊。"苍奕有些无奈的说,"怎麽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正视你自己的心意?你心里最在乎的明明就是他。"
"他?那个他?"东曦终於放下手,转过身来。
"你知道我在说谁。"苍奕抬头看著房梁。
"本来天帝去离宫小住不是什麽大事,但你不觉得你这几千年来跑得太勤了一点吗?"连他这个隐世不出的人都听到了风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东曦握紧了自己的手,一字一句的说,"你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现在还说这些未免太无趣了一点。"苍奕沈沈一笑,"东曦,怎麽过了这麽多年,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当年姑且还能说是年少心性,做事全凭一股不服输的倨傲,但现在都过了这麽久,那麽漫长的时间,你就真的一次也不曾想过那些发生了的事?"
"我不觉得有什麽需要想的。"东曦僵硬的说,"当年的事的确是我糊涂,而我最糊涂的便是不该轻信於你!"
"你要这麽认为我也没办法。"苍奕见他还是顽石一颗,死不低头,不由兴致大减,就连想为那傻小子指点迷津的心思都没了。
摆摆手,意兴阑珊的说,"你要走便走吧。本以为那东西你用的著,既然你不想要,那就算了。"当年东曦将癸已安放在离宫中,如今又那麽勤快的往离宫里跑,其中真相究竟如何,自是不言而喻。
只是,对於盘古一族的生存之道有著太多的不解,所以即使能猜到发生了什麽事,还是不太敢妄下定论。而东曦今天的反应则是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东曦的性格,他是知道的。那麽的骄傲,永远都无法低头。所以在知道自己做下了错事後,自知理亏而又不敢承认,最终变成了现在这样,明明很在乎,却又要强迫自己不要去在乎。一旦有了深思的痕迹,就立刻转移视线,点到即止,绝不刨根究底。
对於癸已,他的心一直都停顿在最肤浅的表面,而不愿深入。
毕竟,曾经对那人做下了那麽不可原谅的事。
他一直都过不了自己那关。说好听的,是潜意识中的负罪感,说难听的,他简直就像只乌龟,一门心思的只顾自己,而不愿伸出头去仔细看看外面的世界。
"爱上你这样的人才真是辛苦。"一味的付出,却得不到任何回报。
"你真多事。"冷冷一哼,东曦看著桌上的盒子,犹豫了一下,最後还是缓缓走了过去,再次拿起木盒。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手一直在无法自控的轻轻颤抖。
他们都说那人爱著自己......
他们都那样说......
其实早就察觉到的,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
三万年,三万年的时间,足够磨平一切茅盾与纠葛。
三万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他细细沈思彼此间发生的一切。只是如果深思下去,得出的结论真的太让人惊骇。所以他不让自己寻根而下,挖出那个最真实的事实。
可现在,浮出水面的事实,已经不容他再逃避。
他想自己大概是明白苍奕这次的举动是为何了。
静下心来,东曦看著手中的木盒,神色复杂的说,"你还有没有要说的?"
"这下肯听了?"苍奕啧了一声,"真没见过你这麽麻烦的人。小心女娲,这你是知道的吧?"
东曦白了他一眼,"还有呢?"
"盘古之所以被灭族,就是因为他们那可怕的生存方式。我想你也应该见识过了的。"苍奕玩味的看著他,眼眸中的死气微微消散了一下,隐约又见那个攻於心计,狡黠精明的帝王之态。
"如果你要保他周全,最好尽快将他送到下界。"
"什麽意思?"东曦皱著眉头。
"下面三界五行众生齐聚,精怪妖魅们的生存方式各有不同,他混在里面就不会太显眼。而且,你往山里跑的举动真的太明显了,有心人稍微一试探便能知道山中的事,你难道有把握藏他一辈子?"他们的一辈子,太过漫长了。
"放他下去,没人护著,不是更危险?"东曦有些焦躁的说,"没了赤魂珠他数万年修为全毁,你要他怎麽在下界生存?而且......"咻然收声,他没再说下去,颇有顾忌的样子。
"而且?"苍奕偏了下头。
东曦别过脸去,见他明显不想再说的样子,苍奕也不再追问下去。良久,东曦才生硬的说,"这事我自有主张,不用你管。缇宵呢?我要带她回去了。"
"让飞花带你去吧,那丫头整日闹嚷嚷的,早走也好。"
"嫌她吵你还留著?"东曦忍不住嘲讽。
苍奕一手撑著下颌,闭上眼睛,一副准备休息的样子。
"你突然这麽关心他,是不是因为负罪感?"东曦突然问。
苍奕沈吟著,过了好半晌才说,"这世上,没有谁是对不起谁的。我们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为自己而已。"
"东曦,你记住,要保他周全,就一定不能将他留在你身边。以他的决绝来看,我是不知道这几千年来你究竟用了什麽办法将他困住的,但有朝一日,他总是会离开的。他从来都不会原谅背叛过他的人。"
第四十二章
将缇霄带回天宫後,东曦二话不说,立即下了禁足令,八百年内不允许缇霄出重天城。骄纵如缇霄也知道这次是自己理亏,毕竟是自己闯祸在先。看见东曦十分难看的脸色和严厉的态度後也不敢反驳,乖乖的呆在自己寝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副乖顺无比的模样。只是背地里悄悄命侍女去了地宫搬救兵。
染涟在地宫见到缇霄的贴身侍女时,只是轻轻一挑眉,并无太大的意外。缇霄无礼,擅闯九黎族,并与九黎神将刑天发生争执的事早已传开。
"这次缇霄也的确是太鲁莽了。"染涟一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柔柔的说,"这些年来,她闯的祸也不少,帝君哪次真正恼过?既然这次铁了心的要罚她,那便是我出面也没用的。"
"可是,娘娘,这罚的也著实重了一点。"侍女心急的说,"您也知道公主的性子,关她八百年的禁闭,她可怎麽熬得下去?"
"八百年?"染涟搭在扶手上的一手,手指轻轻敲打起来,"的确是久了一点,这样吧,我可以替她说情,但五百年是底限了。"
"不管怎麽样,多谢娘娘愿意为公主求情。"那侍女俯身一拜。
染涟随意的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随後就会去重天城。"
待那侍女走後,她才撑著头细思起来。
总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劲,东曦一向很宠缇霄的,而且依他的脾气来看,就算再怎麽恼,也不至於罚的这麽重。他对自己在乎的人,一向好的可以说是宠溺。
怎麽这次会这样?
缇霄如今的骄纵任性完全可以说是被东曦惯出来,他还曾说过,最爱的就是她那样的狂与傲。
思及此,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缇霄,总是让她想起那个人。
可已经三万年了,涅磐期早过,那盘古来的凤凰,应该早就不在了吧?
摇摇头,她苦笑了一下,唤人来为自己沐浴更衣。心底则是盘算著该怎麽帮缇霄求情。
□□□自□由□自□在□□□
拿著从苍奕那里带回来的木盒,东曦去了青鸾斗阕。
他到那里的时候,癸已正站在楼阁的最高处,乘风而立,眺望著远方。天风吹过苍穹,将那一头黑发吹散开来,单薄的衣衫也随风飘摇。漆黑与暗红纠缠起来,莫名妖冶。
癸已背对他而站,适时的,又一阵大风吹来,空中掠过鸾鸟硕大的身形,随著鸾鸟飞过,一片乌黑阴影也落了下来。乌黑阴影缓慢推进,红色的身影被罩进那片乌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