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绝对不会......"东曦握紧了自己的手心。
他无法让自己相信墨语所说的一切。若一切真如墨语所说,往事层层追溯而上,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以前那人做出的那些让人不解的举动,以及华胥族中那一场盛大的婚礼......
还有,那个吻。
那些长久以来被搁置在脑後但没办法遗忘,最终只能被深深沈淀在心底的疑问终於迎刃而解。但是一转念,又想起了当初那人对自己是怎样的冷漠无情反复无常。
心里像是有五味杂瓶,无论打翻了那一瓶都不好受,更遑论如今五味混在一起,於是更加不是滋味。最後,只能嘲讽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过了这麽多年,他也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分辨那人的真假,就连感情也是。
他从来都感受不到那人的爱。既然无法感受,那麽要让自己如何相信?
不得不承认,这是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横在两人之间的一条巨大鸿沟。
年幼时,孩子心性,对那人在乎的过多。在乎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在乎他对自己的关注,在乎自己是不是能得到他的亲近......
所以,在他那一掌打来的时候,没顶的恨将一切都淹没了下去。只是觉得痛,痛到极致就有了恨。明明是那样的在乎他,他却毫不留情的伤著了自己。
现在已经坐在了与他比肩的位置上,拥有了与他一样的地位,却渐渐明白了身为一个帝王的矜持和无奈。那样高贵的地位,使他们必须要具备与之匹配的高傲与自负,才能更加理直气壮的享受众人的膜拜。
也就是因为那样的高傲自负,最终成了他们两人间不可逾越的一道鸿沟。
癸已就像一根钉在东曦心脏上的木钉,日子太久,起初刻骨的痛已经渐渐淡去,又或者是说已经麻木。想拔除,也不知从何下手,怕是一辈子都拔不出来了。
但是对癸已而言,东曦又何尝不是那根令人痛彻心扉的钉子?只是他们都痛得太久,早就麻木了。
如果他不是那麽的骄傲,他也不是那麽的自负,或许那些简单到极点的话,早早的就说出了口,哪里还来这麽多的误会与误解?
对不起,我爱你。
如此简单而已。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交谈过什麽。癸已总是那样来去匆匆,让他想抓也抓不住。如果那个时候他肯为自己停留一刻,哪怕只是一刻也好,事情还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辨不了真假的东西,与其要费心费力的去揣度,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在乎。
毕竟,自己曾对他做过那样的事......
不可原谅的事。
东曦再抬起眼睛看向墨语的时候,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
"以後,不许再这麽无礼了。"他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以前他究竟是怎麽纵容你的,但你现在既然在我身边做事,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肆,晴云。"
墨语咬唇不语。
"当年你一路跟踪我们上了韵华山,我没杀你只是念在你是他亲近之
人。而今,你也晓得他的处境是如何的危险,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什麽该做什麽不该做,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
"奴婢知道。"墨语倔强的别过头去。
只是不想,真的不想,再看帝君那般难受。
如果那人真的能懂帝君的心,自己也就别无所求了。
□□□自□由□自□在□□□
癸已坐在含峰阁的楼顶,远远的就能看见朝这边走来的东曦。他偏头看著东曦银灰色的身影,金色的眸子眨了眨,一片黯淡。
东曦,始终也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在想什麽?"
东曦也来到楼顶,见癸已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样子,轻轻叹息著,"这些年来,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不好。"
"你有什麽不好的?你好得很。"癸已的话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麽意思。
"可你为什麽不能体谅体谅我?我之所以不让你出山,不告诉你以前的事,真的是为你著想。你不知道,外面有很多人想伤害你......"女娲一声令下,整个昆仑都会成为她的利剑。
"那你呢?"
"什麽?"
癸已转头看著他,"你这麽固执的不肯告诉我以前的事,莫非你也曾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怕我知道後不会原谅你?"
"这......怎麽可能!"东曦双目一闪,"我怎麽可能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真的?"癸已狐疑的问道。
东曦喉咙里像个哽了个什麽似的,支吾半天,才甕声甕气地说,"当然是真的!"
癸已仔细的看著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呢喃著说,"算了,这一次,我信你。"
尽管心底涌出的全是失望,他也依然还是宁愿信他。
冥冥中,有种感觉,他宁愿相信现在的东曦是在骗他,也不愿从他口中听著他亲口承认──是的,我曾经背叛过你。
他可以忍受的事有很多,可独独无法忍受,背叛。
"癸已。"
"嗯?"
"真想出山的话,记得一定要带上墨语。有她跟著你,我也放心些。"东曦看著他的侧脸,轻声地说,"还有,出去的时候记得要让绿浓告诉我,别跑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要留在外面也行,但也要记得回来,我不希望自己来的时候,你却不在。"
癸已闻言笑了一声,身子微倾,靠到了东曦身上,闭上眼睛。
"我当然要回来。你倒说说,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儿?"
东曦在他靠过来的时候,怔了一怔,然後就像过去的几千年一样,十分自然的将癸已搂进了怀里。他盯著癸已俊美的面容,喃喃的问,"你的性格明明那麽激烈,却为什麽这麽听我的话?"
"你在犯什麽傻呢。"癸已躺在他怀里,静静地说,"谁叫你是东曦。"
"就因为我是东曦?"
"难道你希望是因为别的?"
"不,当然不是。"
"你是东曦啊......"不是别人。
"癸已,你知不知道什麽是爱?"
"你真当我是白痴?"
"你知道?"
"废话!"
"那你爱我吗?"
"......"没有回应了。
"癸已,你爱我吗?"继续追问,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就在东曦准备放弃的时候,终於,癸已低低的咕哝了一声。
"......我不知道。"绿浓说过,爱情是甜蜜而美好的,但东曦只能让他痛而已。
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不是爱。
"怎麽会不知道呢?"东曦听到他的回答後有些郁闷,搂著人的劲道在不知不觉间越发的用力。
癸已被他勒的生疼,还是耐著性子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哪儿来的那麽多问题?"
"可是我想知道。"东曦闷闷的说,"我想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
金色眸子猛然睁开,看见的就是那双乌黑温润的深邃眼眸,里面沈甸甸的盛装著焦作和苦闷。心一软,并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麽,已经主动凑上了双唇。
轻轻的吻,带著浅淡的芍药水香柔柔扫过东曦的唇,东曦一手伸到癸已脑後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含住癸已的唇细细吮吸,然後在薄唇微微开启之际卷窜而入,舌头在癸已口腔中翻缠掠夺。舌尖以强悍的力道舔噬过癸已的上颚和牙龈,换著方向不停吮吻间,细细的银丝从他们的嘴角处牵出。
整个过程中,癸已一直都处於被动状态,只是叹息著,仍由东曦胡乱肆虐。终於,就在他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东曦的唇以非常缓慢的速度主动离开,中途还不时地还在癸已嘴角上轻轻触碰。
"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吗?"东曦低声问著。
"你爱怎麽想就怎麽想。"癸已稍微平复了一下喘息,挣开他的束缚,从他怀里站起身子。
"癸已......"东曦无奈的看著那个红色身影毫不留恋的转进阁楼,说不出是什麽样的感觉,只有满心的欢愉。
辨了真假,他终於能在这个男人身上辨得了一次真假。
如果,那一吻是回答的话。
第四十章
东曦坐在桌案前看奏折。
"帝君。"离朱来到他身後,脸色不太好地说,"九黎族使臣谒见。"
"九黎?"东曦没什麽反应,只是淡淡地问,"南天的人到我天宫来做什麽?"
"是缇霄公主......"
"那丫头又惹了什麽事?"东曦只听他提起缇霄二字,就已经猜出下文。
果然,离朱说,"九黎使者送来了公主的神器。"
四方神族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除非神器的主人死亡,否则任何人都不能碰。一旦神器被别人拿到手中,那便代表著......
"荒谬!那疯丫头又在搞什麽!"东曦一把将手中的折子丢到桌案上,阴沈沈的说,"让使者把神器留下,然後送走!"
缇霄乃堂堂天宫公主,怎麽可能嫁去蛮荒之地的九黎蛮族!
"可是,帝君......那使者说一定要见您。"
这些年来,东南两天和天宫一直维持著一个微妙的关系。南天不理世事,东天冷淡以对;天宫与南天小有摩擦,闹过几次不愉快,但後来闹到南华帝面前後都被南华帝压了下来;而东天对天宫则可以说是完全的僵持状态,辅政的九河神女与宓妃对现任天帝可以说是深恶痛绝,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即使嫁给了天宫四皇子,九河神女依然幽居东天,坚决不肯随夫君住入天宫。
当年的事,外界虽然不知内情,但东天帝宫里的人们却是一清二楚,只是这中间搀和的恩怨太多,难以一言道尽,再加上各方势力的一举一动都代表著天地间的变革和动荡,所以一直以来也没人敢首先撕破脸皮,只能那样不软不硬的僵持著,谁也不让谁。
现在,南天属下九黎使者前来拜谒,还说一定要见?
东曦眉梢一扬,问离朱,"缇霄人呢?"
离朱一抹脸,冷汗冒了出来。"公主她已经许久没回宫了。"
"那丫头!"东曦一掌拍在桌上,"看来我真的是太放纵她,让她没了分寸!"
"帝君,那九黎使者......?"
"叫他过来吧。既然缇霄不在,总要弄清楚是怎麽回事才行。"
"属下这就去将九黎使者领来。"离朱躬身退到房门。
过了片刻,离朱将九黎使者带进书房。在看清那名使者的面容後,东曦的脸色立刻就青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来人。
"你先出去。"他命令离朱。
离朱看见他铁青的脸色,连连点头,然後逃也似得跑了出去。
"你来做什麽?"他问九黎使者。
九黎使者笑了笑,棱角分明的面孔上一片刚毅。
"不用这麽防著我,我答应了他不惹事的。"
"好了,蚩尤,别和我耍花枪。"东曦不耐烦地打断他,"缇霄的神器为什麽会在你手里?"
"这就要问你的宝贝侄女了。"
蚩尤说,"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她是你的人,那位公主恐怕已经没命活著回来了。"
"你把她怎麽样的?"东曦霍然起身,厉声道,"你要是敢动缇霄一分一毫我铁定不会饶你!"
蚩尤好笑的抬起眼睛看他,"我如果有心要报复你早在三万年前就该做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你这次究竟是来做什麽的?"
"还能做什麽?不就是还你她的神器呗。"蚩尤手掌一翻,手中出现一对双短剑,"这东西要是被别人碰到,就算你是天帝也没法子保她了。"
"那她人呢?"东曦接过持有手中的神器。
蚩尤杨扬眉,不怎麽在意的说,"她前些日子到我九黎一族挑衅,结果被我手下打伤,并落下了神器。我本来是想送她回天宫的,但她怕你发怒,所以没敢回来。你也知道,我九黎族地处蛮荒,你那公主又身娇体贵的,无奈之下我只能把她送到南天帝宫去修养。"
"苍奕那儿?"东曦眉心一跳,神情阴郁。
蚩尤见状,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之中带著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冽。
"要是你担心那位公主的安危,大可亲自去将她接回来。"
"你今天来就只是为了送还神器?"
"不然你以为我想娶你的小公主不成?"蚩尤冷笑,"反正我是答应了他不找你麻烦的,你爱信不信。"
当年安放在北疆的北灵帝尸首被盗,後来女娲询问起时,得知自己被骗後气愤不已的东曦就背著苍奕将北灵帝的尸首交给了女娲。也是在那时,苍奕找女娲开盘古墓。从盘古墓中出来後,苍奕整个人也就跟死了一般,随即宣布闭锁帝宫。
事到如今,东曦还清楚地记得从盘古墓里出来的苍奕,那双眼睛里沈淀著的绝望。那些自灵魂深处溢满而出的绝望,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
他不知道苍奕在盘古墓中看见了什麽,但他知道,一定与自己交给女娲的北灵帝的尸首有关。
"既然南华帝已经闭宫,本君也不能让缇霄在那儿打扰他,明天本君会亲自将缇霄带回来。"
东曦说著客套话,"神器的事,多谢贵族不予追究。"
"我对那种只会坏事的黄毛丫头没兴趣。"蚩尤凉凉的回道,然後起身离开。
□□□自□由□自□在□□□
离开天宫後蚩尤并没有回九黎族。
走到苍冥宫中,守宫的侍女们见了他,纷纷弯腰衽身,"大人,帝君刚歇著呢。"
他点点头,并不说话。又走过几条回廊,穿过几个庭院,一路上都听著侍女们刻意放缓降低的声音,好像是不想打扰到那个刚刚歇下的人一样,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浅浅轻笑。
只是在经过一处楼阁的时候,听见了喧哗声。女子虚弱仍不失霸道的声音响起。
"滚出去,我才不需要你们侍候呢!"
蚩尤一皱眉,转而向著出声的楼阁走出。刚到门口,就看见匆忙自里面走出来的飞花,蚩尤叫住她,然後问,"她又在闹什麽?"
飞花有些气愤的跺了跺脚,"奴婢给她换药,她不答应!"
那位骄纵蛮横的公主,来了多久就闹了多久,偏偏这些日子眼见帝君入睡的时间是越来越长,她们也跟著雀跃起来。就是这样的好心情,现在全被那位公主给破坏殆尽。
"你下去吧。"蚩尤看著屋里面说,"把换药的东西给我。"
"这种事怎麽能劳烦大人?"飞花将手中的托盘交给他。
"她若是不换药,等到天帝来领人的时候那才麻烦。"被刑天的荒神斩砍到,不好好修养,只怕会累及半生。荒神斩性属赤阳,力归极阴,两道完全相克的力量残留在伤口上,虽说不至於要人命,但也会让人难受至极。
稍不注意,更是容易留下病患。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大人了。"飞花点了点头。
蚩尤端著托盘走了进去,原本倒卧在床的缇霄一见来人就是那天将自己强行带到这里来的家夥,立即从床上直起身子。但是因为起身的动作牵动了肩部的伤势,原本就疼痛难忍的伤口让她更是痛得冷汗淋淋,苍白了俏脸。
"你进来做什麽?"她看见蚩尤手中端著的东西,立即大声嚷道,"你知不知道什麽叫男女有别!?"
将托盘放在床榻边的矮几上,蚩尤勾出一抹邪佞的笑,脸上出现一种嗜血的野兽一般凶狠的表情。
"你神器都落在我手里了,还谈什麽男女有别?"
"你......!"缇霄被他凶狠的样子吓到,肩头缩了缩,还是硬著头皮说,"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我姑父是绝对不可能让我嫁给你的!你这个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