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夕双手抱臂,懒洋洋的在旁看著,面上笑容飞扬,得意非常。等我吐完之後,他立刻又换出另外一副神情来,轻蔑的笑了笑,低低吐出两个字:"窝囊。"
这家夥......绝对是故意的!
嘴角抽了抽,却并不发作,只慢条斯理的掏出帕子来擦脸,再整整自己身上的衣服,最後一步一步的朝他走去。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方才神色平静的开口说道:"沈公子这麽好的能耐,却偏偏不敢先来扬州见大小姐,不知是不是比我更加窝囊?"
"闭、嘴!"他猛得睁大眼睛,一张俊美的脸孔霎时扭曲了起来,手腕一转,鞭子已直直朝我飞了过来。
我虽然早有准备,却也躲避得惊险万分,眼看著就快被那鞭子抽上了,沈夕却突然面色大变,急急收了力道。
"怎麽不打下去了?"
有些困惑的问一句,他却不答,双眼瞬也不瞬的望住我身後某处。我心中微惊,便也跟著转过头去,远远瞧见一个青衣女子立在那里,浅笑盈盈,容颜清秀。
"沈大哥,杨大哥,"那女人偏著头笑一笑,声音柔软,"你们终於来了。"
第 4 章
"大小姐......"
我怔怔望住面前的秀美女子,念出那三个字之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隔了这麽多年,再深的爱恋也该消磨的差不多了吧?可见到她的那一刻,却依然只觉心跳如雷。
恍惚间,赵菁早已上前几步,在我和沈夕身旁立定了,微微笑著说:"你们怎麽还是老样子,一见面就只会打架?"
"这家夥故意出言挑衅,我不过吓唬吓唬他罢了。"沈夕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鞭子收了起来,神色自若,声音却略微有些抖。
而我则是完全答不出话来,只附和著应两声,一双眼直直盯住赵菁看,怎麽也移不开视线。隔了一会儿,又听她轻轻说一句:"沈大哥,杨大哥的身体向来不好,你可别随便欺负他。"
"当然......"沈夕望了望我,神色狰狞恐怖,恨恨的说,"不会。"
那双黑眸中全是杀意,眼神更是极其恶毒,我却根本顾不了这些,全部的心神都只放在了赵菁身上。呆呆的跟著她往前走,然後进了某座大宅子里,接著又迈入一间厢房,最後在床上瞧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就是......他麽?"
"恩。"赵菁点点头,很温柔的笑了笑,问,"杨大哥要抱抱看吗?"
我一愣,刚刚犹豫著伸出手,沈夕就抢先将那孩子夺了过去,抱在怀里逗弄了起来。
"赵菁,这小鬼的眉毛和眼睛,简直跟你一模一样。"顿了顿,笑,神情竟有几分宠溺,"若是个女孩儿,将来肯定倾国又倾城。"
我负手立在一旁,忍不住插一句:"就算是男的,也没什麽不好。"
"男生女相,好在哪里?"沈夕立刻转了头,狠狠瞪我,"只会徒增烦恼而已。"
我定定望住他,反问:"经验之谈?"
话落,立刻有一枚暗器从脸颊划过。
沈夕微微眯著眼睛,双手握拳,似已做好了扑上来拼命的准备。而我指尖也染上了毒粉,随时打算出招。
我们两个人暗中较劲、僵持不下,赵菁却依然毫无所觉,只整了整发间的珠花,笑说:"再过几日便要摆满月酒了,你们能来实在教人高兴。只可惜我家小弟教务繁忙,抽不出空......"
"小弟?你还真当那人是弟弟?"沈夕将手中的孩子往床上一放,挑了挑眉,冷笑,"他除了一张脸之外,有哪里像是只有十八岁?分明就是个怪物。"
眼看著赵菁变了脸色,我急忙抬脚踢一踢某人,喝道:"沈公子,你若是不会说话,就别胡乱开口。"
"怎麽?我说错了吗?那家夥确实刚生下来就断了气,隔一天却又突然活了,他能坐上教主之位,靠得也全是些妖邪之术......"
话还没说完,我就已先出了手,将一根银针扎在沈夕的手背上。
"......"他张了张口,恶狠狠的睁大双眸,神情恼怒,却再没吐出半个字来。
呼,总算是安静了。
我拂了拂衣袖,将气急败坏的沈夕晾在一边,转头继续同赵菁闲聊。直到夜暮时分,方才起身告辞。
沈夕自然也跟了出来。
刚绕过一道长长的走廊,他便伸手扯住了我的胳膊,声音怪异的开口问道:"为什麽......对我用哑药?"
"沈公子自从进了这宅子之後,整个人就变得阴阳怪气的,若不早做准备,谁晓得你会说出多少惊世骇俗的高论?"往後退了退,慢条斯理的反问。
沈夕神色一凛,忽然将我的手腕翻转了过来,一字一顿的道:"我不想在这里跟你打,所以......马上收回你刚才的那番话!"
我怔了怔,有些错愕。
只消道个歉就成了?他什麽时候有这般好脾气了?
果然,全都是为了赵菁麽?
"沈公子说的对,方才确实是杨某失言了。"心底意气难平,面上却尽量不动声色,就连语气亦是无波无澜,"你素来喜怒无常、性格冲动,就算阴阳怪气,也绝非这一两日的事。"
"住口!"
这一回,沈夕终於彻底动了怒,手一挥,鞭子直直飞来。我偏了偏头,险险避过,同时从袖中弹出一颗黑色药丸。
"砰!"
霎时间毒雾弥漫,沈夕却连躲也不躲,只继续朝我甩鞭子。他面色铁青,双目血红,显然是已经失去了理智。而我虽然清醒著,却宁愿如他一般发疯发狂,以便忘尽世间一切爱恨情仇。
两个人都不要命的往前冲,因此很快就没力气再打下去了,待到毒雾散去时,我和沈夕面对面立著,相距三步之遥。
我身上衣衫不整,依稀可见长长的鞭痕,血流不止。他虽然毫发无伤,面色却隐隐发黑,中毒已深。
动弹不得,甚至连站立也有些困难,於是只好互相瞪来瞪去,靠视线继续厮杀。
"喂!你流了这麽多血,差不多也该晕过去了吧?"
"沈公子身中剧毒,更应该躺下来好好休息。"
咬了咬牙,冷哼。"你还站著不动,我怎麽可能先倒下去?"
"撑太久,小心一命呜呼。"说著,低了低头,咳嗽。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在逞强。"眼眸微转,突然笑了起来,"不如我喊三个数,大家一起倒,好不好?"
我轻轻叹口气,点头。
除此之外,也实在没什麽法子了。不过,又一次打成平手,多少有些不甘心。
"一,二,三!"
最後那个字念出口的时候,沈夕果然仰面摔了下去。而我也放松身体,整个人往前倾,脚下一软,额头正好撞上沈夕的肩膀。
惨叫声立刻响起。
"姓杨的,你又使诈!"
第 5 章
"沈公子误会了。"我喘了喘气,轻轻咳嗽几声,断断续续的说,"这一次......真的仅是意外。"
"都差点压断我的肋骨了,还敢说自己只是不小心?"沈夕狠狠瞪一眼过来,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道,"你这混蛋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刚刚才受了伤,体内气血不顺,根本无法开口辩解,只好低低叹了两声,不理他。
"莫名其妙的叹什麽气?吵死了!"某人重重踢我一脚,眼神凌厉,"另外,你到底要压到什麽时候?还不快给我爬起来!"
"不好意思,杨某此刻身受重伤,实在是动弹不得了。沈公子既然这麽有精神,大可以自己想办法。"说著,又是一阵咳嗽。
"爱说笑!我这会儿若还有力气,早一剑刺过来了,哪里还用得著跟你废话?"顿了顿,口气稍稍软下来,问,"喂,现在怎麽办啊?"
"沈公子不必担心,迟早会有人路过的。"
"那要等到什麽时候?明天早上?"他哼一声,面色又难看了几分。
我有些吃力的偏了偏头,直望住他的眼睛,悠悠的说:"其实还有一个更简便的法子。"
"什麽?"
扯动嘴角,不急不缓的答:"沈公子继续这麽鬼哭狼嚎下去,说不定很快就能把人给喊来了。"
语毕,立刻就听到了沈夕的抽气声。
他一双眼睛微微向上挑著,眸中全是杀意,却什麽话也不说,只仰起头来,张口咬住了我的肩膀。
我心下大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先听到了一个女人的低呼声:"杨大哥,你怎麽会在这种地方?啊......沈大哥你也在?"
大小姐?
怔了怔,想要转头应话,奈何沈夕咬得实在太过用力,害我连声音也发不出来。隔了许久,他才慢慢松开口,唇边染血,面上却微微带笑,眼里流转出妖冶风情,低低的问:"疼麽?"
我伤口痛得厉害,一时只觉天旋地转,不由自主的点了下头。
"活该。"沈夕於是扬了扬眉毛,轻笑。
然後一转眼,死死望住不远处的赵菁,万分恼怒的喊道:"你呆呆站在那里干嘛?快过来把这家夥从我身上挪开!"
"啊?你们......不是在练功吗?"
"......"
虽然过程有点曲折,但我和沈夕最後总算是顺利得救,并且被送进了客房内休息养伤。唯一的遗憾是,赵菁竟然把我们两人安排在了同一间屋子里。
"沈大哥,你的脸色很差,生气了吗?"赵菁一边帮我包扎伤口,一边问。
"你试著跟自己的仇家在同一张床上躺一躺,就会明白我现下的心情了。"沈夕冷著张脸,表情僵硬。
"呃,抱歉,实在是客人来得太多,厢房不够用了。"柔柔笑了笑,眼底倒是一点歉意也无,"杨大哥,你也觉得这样不好麽?"
硬把我和那个某人凑在一块,怎麽可能好得起来?
心中暗暗苦笑,嘴上却答:"只要沈公子不介意,我自然也就无所谓。"
"我......"沈夕抬了抬下巴,眼看就要发作,可一对上赵菁的视线,便气焰全消,闷闷的说,"随便。"
"那就好。"赵菁浅浅笑一笑,道,"你们两人一见面就打来打去的,我真的好担心。明明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为什麽总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若你们也能像我家小弟和慕容那般......"
沈夕翻了翻白眼,打断她的话:"我和姓杨的斗了十几年,为的究竟是什麽,你难道竟不晓得?"
"我?"赵菁伸手按了按胸口,面上血色尽失,"事情已过去这麽久,我也一早嫁人生子,两位大哥......为何依然放不下?"
不错,赵菁早就说过她谁也不喜欢,为什麽我和沈夕还是要纠缠不休?
我沈思良久,却怎麽也找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来,最终只得闭了闭眼睛,轻叹著答:"胜负未分。"
事到如今,简直就已经是意气之争了。
跟嫉不嫉妒没有关系,仅仅是觉得,都已经恨过这麽多年了,若杀不死对方便咽不下这口气。
而沈夕则迟迟没有应声,只紧抿住嘴唇,瞬也不瞬的盯著赵菁看。许久之後,才慢慢垂下眼去,声音哑哑的开口说道:"情之所锺,身不由己。"
赵菁身子微微一抖,猛然从床边站了起来,飞快地朝门外冲去,胡乱丢下一句:"我出来这麽久,夫君该挂心了,待会儿再过来看你们。"
门"砰"得一声关上了,沈夕却仍旧朝著那个方向张望,冷冷微笑。
"夫君?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究竟有哪点好?"厌恶的皱了皱眉,喃喃低语,"为什麽......不选我?"
我见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心里竟有几分气恼,脱口道:"至少他长得比你更像个男人。"
此言一出,沈夕立刻就变了脸色,方才还是个情圣,转眼就成了恶鬼。"混蛋庸医,你找死是不是?"
右手微微扬了扬,霎时射出几枚暗器,准确无误的扎在我的手臂上。
我这一天里痛了太多次,已经有些麻木了,因而并未喊疼,仅是撒了一把毒粉过去当回礼。沈夕便不再说话了,只睁大眼睛瞪住我,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似乎正在闭气。
我转了头,故意不去看他,慢慢拔出胳膊上的那些暗器,小心翼翼的擦药。
从头到尾,神色自若。
哼,憋死你。
第 6 章
经过几天的休养,我和沈夕身上的伤终於好得差不多了,正巧赶上赵菁儿子的满月酒。
酒宴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我静静盯住赵菁的如花笑靥,只觉额角一下一下的抽痛,实在提不起什麽兴致来与某人斗气,仅是低了头,闷闷的喝酒。
片刻之後,抬眼往四周一扫,竟然不见了沈夕的踪影。
那家夥又去哪里了?
皱了皱眉,心中想著不必理会他,耳旁却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
如泣如诉,哀怨缠绵。
我的右手抖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循著那熟悉的声音走出了大厅,快步往前。没多久,便在湖边的某棵柳树下寻到了那个红衣人。
远远望去,只见沈夕动也不动的立在那里,半阖著眼,正神情专注的吹奏笛子。月色下,他一身红衣异常夺目,黑发随风飞舞,瞧来竟有几分妖异。隔了许久,才淡淡扫我一眼,微笑。
"你也来了啊。"他将笛子收进怀里,模糊不清的低语一句。
"酒宴还没散,沈公子怎麽就跑来这种地方了?"
沈夕怔了怔,神色微变,但随即轻轻笑起来,右手握拳,一字一顿的开口说道:"再继续呆下去,我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杀人。"
话落,慢吞吞的拔出腰间佩剑,遥遥指住我,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分明是在挑衅。见此情景,我自然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
一番打斗过後,他的剑横在我胸口,而我手中的银针只差一寸便能刺入他後颈,两个人却同时住了手,相视而笑。
"不玩了,喝酒!"沈夕把剑往地上一掷,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酒坛子来,仰头喝了几口,然後再递过来给我。
我身体原就不好,伤口又还未痊愈,酒喝得稍微急了些,便觉气血上涌,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沈夕在旁看著,眨了眨眼睛,嗤笑出声,却并没有说出什麽刻薄的话,仅是一弯腰,席地坐下了。
"真是奇怪!赵菁成亲那会儿,我明明也不觉得怎麽伤心,为何今日反而难过了起来?"他两眼直勾勾的望住前方,喃喃低语。
我後退几步,背倚在树杆上,轻叹著答:"沈公子那时跟我打了一架,身受重伤,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三天,自然没功夫伤春悲秋。"
"原来如此。"沈夕击了击掌,大笑,嗓子却是哑的,"难怪我的胸口会痛得这麽厉害。"
我全身一震,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正犹豫间,却见沈夕又将地上的剑拾了起来,朝著我晃了晃,喊:"喂,再陪我打一场吧。"
"杨某旧伤未愈,实在没力气跟沈公子一起折腾。"
"你......!"
"不过,"缓缓垂下眼去,低笑,"喝酒倒是没什麽问题。"
闻言,沈夕似乎呆了一下,接著便立刻扑上来,伸手抢我怀里的那个酒坛子。
争夺到一半的时候,大厅里忽然响起了鞭炮声。锣鼓喧天,隐隐还夹杂著欢声笑语,赵菁......应当也在其中。
我和沈夕皆是一怔,顿时安静了下来,默默的不再说话。我心底微微疼痛,双腿虚软,连呼吸亦有几分急促,而沈夕则干脆用手掌掩住了耳朵,臭著一张脸,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