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唯夏————向随然

散落的资料旁边，有一本摊开的素描谱，夏逸兴随意翻了几页，清一色的男装，夏装，冬装，正装，休闲装......
下笔娴熟，款式简洁，倒是符合夏逸兴一贯口味，只是，此刻吸引他的，是每一页的右下角，在"段唯夏"这三个字的旁边，有两个英文字母"Z""J"。

段唯夏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一个身影在走廊尽头消失。他疑惑的走回办公室，坐下，戴上眼镜，看了看面前的资料，撇了撇嘴，看来，该建议公司招个文秘小姐了。

※※※
"唯夏，唯夏，你该罚！"夏睿婷端着一大杯啤酒，硬是塞进段唯夏手里。
"我不是尽快赶来了么......"这段时间，没有一天能准时下班，今天已经算早了，不过晚了一个小时。
"你以为是罚你迟到啊，才不是呢！"夏睿婷转头看了一下郁辰，使了个眼色，再转头问段唯夏："你打算瞒我们多久！"
"什么瞒你们多久？"段唯夏眨了眨眼，一头雾水。
郁辰看着窗外，这天的晚饭是夏睿婷一早就预订的，位置很好，靠窗。这一带是商业区，过节气氛浓厚，商家早早挂上了七彩霓虹灯，到了夜晚，闪烁不停。视线转回来，大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工作？"郁辰听出段唯夏口气中的淡漠，心下一笑，又来了。他一直低垂着视线，没有抬头，对面的人已经很久不见，久到自己都已经算不清楚，这是自己认识他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状况，是不是离开了学校，大家都步入了不同的环境，没有交集的人生，是否会越离越远？郁辰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慌张之间抬头看向对面，却对上段唯夏视线。
"郁辰，你瘦了。"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回旋，一点一点渗进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忽然跳动了一下，发出"呛"得一声，把郁辰狠狠吓了一跳，眼前的人，依旧是淡漠眉眼，微微弯起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可是，有什么却是变了......
"不要岔开话题！"夏睿婷提高声线，表示不满。
段唯夏对着夏睿婷微微一笑，"不过是打杂，有什么好说。"
"我以为......"夏睿婷原本的气焰都被压了下去，她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工作不顺心吗？"
段唯夏摇头，"郁辰，怎么不吃菜，不合你胃口？"说着夹了一块"粉蒸肉"在郁辰的盘子里。
"谢谢。"郁辰说出今晚第一句话，不知怎么，原本的"期待"在见到段唯夏的那一刻通通化为"无力"......
自己是怎么了？
段唯夏看着郁辰，慢慢喝光了手里的酒。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
"郁辰，很冷啊，我们坐车吧。"夏睿婷走在郁辰身边，有些抗不住晚上的寒风，但是看看身边的人，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夏睿婷不是笨蛋，郁辰刚才吃饭的时候就已经不对劲，可是她猜不出郁辰是哪里不对，或者说是因为什么不对。
"郁辰！"夏睿婷伸出手，挽住郁辰臂弯。郁辰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很冷吗？"
"再冷，也没有你心里冷。"
郁辰一愣，却没有说什么，解下脖子里的围巾系到了夏睿婷身上，细细打了两个圈，遮住了大半张脸，"小睿，我们走走吧，你看，好久没有这么好的月色了。"
夏睿婷心下疑惑，怎么一顿饭过后，一个两个都开始不正常？她低低叹了口气，挽着郁辰慢慢往前走。
"小睿，你相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吗？"不知道过了多久，郁辰忽然开口，声音却没有任何温度，甚至还透出一股寒气。
"当然。"夏睿婷想了想，"有很多都是不会变的！"
"是什么？"
"血缘啊，友情啊......"也许还有"爱情"，可是夏睿婷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她自己也无法确定。
"血缘？友情？"郁辰好像在努力思考，"那即没有血缘，也不是友情，是不是就无法长久？"
"郁辰，你怎么了......"郁辰在伤心，夏睿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郁辰，言语之间浓浓的无可奈何让她都倍感压力，"郁辰，你变了。"
"呃？我变了？"郁辰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夏睿婷。
"是啊，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朝我发火的样子，一脸冷酷，还说什么‘夏睿婷，你简直是在胡闹'，可是现在的你却无精打采，难道你夏天和冬天是不一样的，别告诉你冬天要‘冬眠'啊！"
郁辰微微蹙眉，半天才笑出声，"是啊，这么冷的天，做什么都没劲，最好就是窝在被窝，美美睡他一觉！"
"那我们还等什么！"
"小睿，谢谢你。"郁辰明白，她其实想告诉自己，无论"变"或者"不变"，答案只在自己心中，无法改变的"客观"，只能调节自己心态。
夏睿婷笑，一脸灿烂，"走吧。"
路边的灯光投射在两人身上，在身后拉下长长阴影，渐行渐远......

※※※
除夕。
段唯夏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黑色夜幕，小区的绿化不错，灯光环绕成光圈，格外生动。今天下午开始公司就放假了。贺仲平也在三天之前回家，自然还有杜有慧，此刻他们就在厨房忙碌-年夜饭。
"唯夏，吃饭吧。"贺仲平端着菜盘出来，开始布桌，段唯夏走过去帮忙，却被贺仲平阻止，"你去把电视打开。"
"嗯。"段唯夏也不坚持，跑去打开了电视，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客厅顿时热闹起来。
杜有慧走过来，解开身上的围裙，"都来吃饭吧。"
段唯夏走到餐桌旁坐下，微微笑了一下，桌上的菜都合自己口味，想必杜有慧这次也是花了心思的，其实大可不必，她只要对贺仲平好行了，"爸，有慧阿姨，吃饭。"
段唯夏拿起桌上的葡萄酒，给三人面前的杯子浅浅倒上一层，然后举起自己的杯子，"爸，阿姨，新年快乐！"
贺仲平和杜有慧对视一眼，同时举起手里的酒杯，"新年快乐!"

电视机里传出的欢声笑语感染了整个屋子的气氛，贺仲平与杜有慧坐在沙发上，段唯夏在厨房切着水果。家里，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样的笑声了？
段唯夏的记忆里，家里一直都是安静而冷清，即使是"春节"这样的大日子，也是一样，原来，自己似乎从未在"正常"家庭里生活过，段唯夏扬起嘴角，依旧不屑，自己不是也长这么大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段唯夏掏出来一看，"叶云修"的名字正闪烁不停，他怎么会打电话给自己，拜年？
"喂？"
"新年快乐。"叶云修低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起来格外清晰。
段唯夏笑，"新年快乐。"
"晚上有安排吗？"
段唯夏迟疑了一下，说："陪家人看电视算不算？"
"今天晚上天气很好，我想找人陪我赏月。"
赏月？段唯夏看向窗外，圆月高悬，能见度很高，他看了看沙发上相谈甚欢的两个人，问："你在哪？"
"你家门口。"段唯夏一愣，原来是早有预谋。
"好，我马上来。"
段唯夏把水果端到沙发前的茶几，"爸，阿姨，我要出去一下。"
"现在还出去？"贺仲平惊奇的看着儿子，大年夜的，出去干嘛！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节目，你以为都像我们只能呆在家里看电视啊！"杜有慧按住贺仲平的手，笑着说。
贺仲平看了眼杜有慧，对着段唯夏说，"自己小心点。"
"穿件厚外套。"
段唯夏点头，"好。"

※※※
段唯夏走到小区门口，马路边上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车。
"上车。"靠在车门抽烟的叶云修看到来人，掐了手里的烟，打开车门。
段唯夏弯腰上车，系上安全带。
叶云修看了眼段唯夏，发动车子，调高了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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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的晚上，马路格外开阔，不见了平日的喧闹，反而有些不习惯。也许，也是因为车子在一路往郊区行驶的缘故。
段唯夏看着前方，道路越来越荒芜，渐行渐窄，他抿了抿唇，保持沉默。
叶云修忽然打了把方向盘，车子偏离了正道，两边全是农田，视线之内没有超过两层的建筑。
段唯夏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吐出一句话。
叶云修见状，微微扬了扬嘴角，"不怕我把你卖了。"
"啊？"段唯夏一愣，随即笑出声，"家里人知道我跟谁出来，24小时之内我不回家，他们就会报警。"
"原来你早备好后路。"
"任何时候，总不能困死自己吧。"
叶云修看着前方，缓缓降速，睬下刹车，"到了。"熄火，下车。
段唯夏跟着下车，才打开车门，就被迎面刮来的寒风打了个结结实实，裹了裹外套，一脚深一脚浅，慢慢走到叶云修身后。
"我已经很少看到这样的月亮了。"叶云修背对着他，抬头。
段唯夏不出声，也抬头遥望夜空。月白色的光芒洒满了整个地面，圆月高悬，好像近在咫尺，甚至连上面的阴暗坑洞都能看得清楚。
"阿嚏！"
"你很冷吗？"叶云修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段唯夏。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凌乱的盖住了额头，手指抓着衣襟，脸色苍白。
"没有，江边风大。"段唯夏理了理头发，揉了一下鼻子。
叶云修转过身，伸出手，按上他衣襟，段唯夏一愣，看向叶云修，可是后者背光，脸上一片阴影。叶云修抓住他衣襟，理了理，一个扣子一个扣子慢慢系上。"知道晚上冷，怎么还穿那么少。"段唯夏米色短大衣的米面，只有一件衬衣。
"我很少出门，冬天也不喜欢穿很多......"段唯夏微微吸气，冰冷的空气在鼻腔回来，刺激着胸腔。
叶云修退开一步，垂下头，段唯夏也不露痕迹的退开一步。
"跟我来。"叶云修忽然上前，抓住段唯夏手腕往车子的方向走去。段唯夏踉跄的跟着他身后，看着被他抓住的手腕，微微蹙眉。

 

第 17 章

段唯夏回头，一大片芦苇正随风起伏，江面微波起伏，月白光芒下，闪烁零星光泽，远处的零星灯火，遥遥传来的马达声......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呃？你说什么？"
段唯夏一愣，没有想到自己在心里默念的句子居然会脱口而出。
"现在乌漆抹黑，你要送谁，也得等白天啊！"叶云修关上车门，手里拿着一个袋子。
段唯夏转身看着他，不免尴尬，脸上感觉微微发烫，只想低头掩饰，好在天色昏暗，他定定神说："我随口说说，我......哼"，他低头，笑了一下，"一个俗人，诗词歌赋......不懂......"
"好了，你别给我谦虚了，‘宝凌'第一才子什么时候也给我设计一套衣服呢......"叶云修眼前浮现的是一套衣裙，让夏睿婷眉开眼笑的那套......
段唯夏微微蹙眉，抿了抿唇，这句话，有什么含义吗？只不过，连"馨诚"复赛都没有过的"才子"说出来真是讽刺。虽然他知道叶云修不是这个意思。
"新年快乐！"叶云修好像是故意忽略段唯夏的表情，把手里的袋子递上去。
段唯夏冷冷看着眼前的纸袋，虽然光线昏暗，但他仍然能清楚的看到那是一个灰色的硬皮纸袋，可是上面一片空白，只有右下角有"FREE"字样。
"‘FREE'限量发行男士羊毛围巾......"叶云修见他没有反应，打开纸袋，抽出里面的东西，在段唯夏面前展开，段唯夏凝神看去，烟灰色......
应该是烟灰底色，上面的花纹是黑色的大方格子，只是在这样的月光下面，颜色都失了真，渡上了一层浅浅的月白。
"现在流行送围巾吗......"段唯夏低声自语，面前的人却已经把围巾系上了自己的脖子。他注意到他的手指，骨节修长，关节却有些粗大，指甲修剪的很干净，此刻还泛着淡淡光泽。
"颜色不是很配，不过，今天将就一下，现在的作用是保暖，不是装饰！"
"谢谢。"段唯夏低头看着胸前的围巾，手摸上去，触感柔软，做工也极为精巧，想来价格不菲。只是，想到自己一贯穿衣风格，用到这条围巾的机会估计不多......
段唯夏抬头，却发现叶云修蹙着眉，目光深邃......
他一惊，缓缓退开一步，"我......"
"你跟小睿很熟吗？"叶云修忽然开口问道。
"她是我学妹。"
"你知道......"她曾经为了你写信到"馨诚"......
"呃？"
"你知道我们来江边做什么吗？"叶云修看到段唯夏露出疑惑表情，立刻转移了话题。
"你不是说赏月吗......"虽然这样的借口有些拙劣，可段唯夏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何愿意在这样的寒冬跑出来与他一起在江边吹冷风。
叶云修神秘一笑，打开车子尾箱，提了一大包东西出来。
"烟火？"段唯夏眼前一亮，有些不可置信，自从城里严禁烟火，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放过烟火了，过节的气氛也因此清冷下来，至少小时候，贺仲平还会买了烟火与自己一起放，虽然那时的记忆依然模糊，只是那满天光彩仍然停留在记忆深处......
那好像成了"过年"的指代，没有烟火的新年，在段唯夏心里没有任何意义。
"来。"叶云修又抓住他手腕，走到前面空地。
叶云修把烟火挨个摆好，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用香烟点着了烟火。退开几步，在段唯夏旁边站定。
轻微的"嘶嘶"声在耳边响起，随即卷入风中，不见踪影，下一刻，"砰"一声，段唯夏下意识抬头，只见一朵巨大的橙色烟花在眼前闪烁，然后缓缓向四周散开，直至不见......
然后又是"砰""砰"几声，绿色，红色，黄色......
那一片天空瞬时染上五彩，段唯夏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是白昼？
叶云修转头看着身边的人，脸颊一片宁静，只有微微张开的嘴唇和嘴角的弧度显示了些微情绪，烟花的光彩在他脸上闪烁，五彩缤纷......
"叶先生......"段唯夏感受到注视目光，侧头看来，月白光芒，遮盖了叶云修棱角，一张脸显得温柔异常，段唯夏忽感尴尬，刚想开口，对方却伸出一只手指按放在了自己唇上，阻挡一切语言。
温热的触感在唇边游走，段唯夏看着叶云修，任由他的手指在自己唇边摩擦，好像描绘的是自己的唇型......
叶云修忽然笑了一下，移开手指，双手握住他肩头。
"叶......"第一个字还未吐出，就湮没在自己口腔，段唯夏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
段唯夏忍不住向后仰去，却发现那人的一只手早就放在了自己脑后，牢牢固定，而另一只手，握在自己后腰，胸腔仅仅贴着面前的人，隔着几层衣料，他似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你的初吻？"叶云修看着面前的人大口大口呼吸，嘴角升起最佳弧度，青涩乃是预料，只是，毫无反应也是有些无趣。接吻这样的事情，还是要势均力敌才有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