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或许真有这样的可能,强忍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滑落,刘江只好转过身去偷偷抹去泪水。而他身後的几个人看著眼前的新知县大人完全失态的在手下的士兵面前掉眼泪,便又开始私语了起来。
「你说大人为什麽要哭啊?」小六圆圆的脸,两只眼里装著问号看著身边的阿志。
「我怎麽会知道!」还是摊摊手,阿志还是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
「可怜的孩子,乖乖的别哭喔!」小新硬是搭上比自己高不止一个头的阿厚的肩膀,安慰似的拍拍他,彷佛现在在哭的人不是新知县而是阿厚。让阿厚有点受不了的睨了小新一眼,决定还是由他出面解决问题。
「大人若有事可尽管吩咐!」
阿厚对著还一个人背对著他们流泪的刘江说,听到阿厚的声音刘江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居然失态的在人前哭泣赶忙收起眼泪回过身说:
「尽可能的...帮我找齐青瓷的东西吧...衣服也好,用过的笔砚也好,只要是他的...都尽可能帮我找来吧...我要替他立个衣冠冢...」
听刘江这麽一说的四个人又开始交换著眼神。
这个新知县也太奇怪了,据说是他赶走了上任的歹毒知县,所以人还没到已经掳获了镇上人民的心。大家都期待著他来好好治理这个镇,但人来了,走马上任的第一天不是关切镇里的事物,却是追著前任师爷青瓷的事,著实让人摸不著头绪。
「大人...小的斗胆问,为何要如此做?」又是阿厚问。
「我与青瓷乃是...知交,此次得以如此顺利侦破前任知县的罪行也是靠著他留下来的证据,我又怎麽忍心让他被那狗官害的惨,就连个坟也没有啊!」
一时间四个人才豁然开朗,原来堂上匾额後的东西是青师爷留下的啊!难怪当初那个狗官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甚至穷极了线索知道刘江当初在镇上苦读时的小屋,派人去狠狠的翻找一番,结果根本天天悬在自己头上,还真是应了"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了。
不过现在知道原来新知县和青师爷是旧识知己後,四个人脸色都变的有点尴尬了起来。
「这件事情如此难办吗?」刘江看著眼前四个人的气氛透著一股诡异。
「这...倒也不是难不难办的问题...」阿厚边说边看著其他弟兄,他还不太能决定是否要将事情说出。
「告诉他吧!看起来怪可怜的!」小新已经完全把刘江当成可以欺负的,也不想想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当著他的面就说他可怜的。
「是啊,告诉他吧!」刚才刘江哭,小六早就已经同情心泛滥绝堤了,圆圆脸上的圆圆眼泛著湿润的泪珠。
「无所谓啦~~」阿志摊摊手。
「是什麽事?」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彷佛另有隐情,刘江也著急了。
「大人您别急...关於青师的事情,请跟我们到一个地方,您自会明了!」阿厚又对刘江作了揖之後,便由阿厚和小新做前,小六和阿志殿後的领著刘江出府衙。
一路上百姓们见到刘江都礼貌的问候,刘江也一一的答礼,只是他心里还挂记著青瓷的事便也不多与民众们交谈,只是紧紧跟著阿厚和小新转进一个胡同里。这个胡同颇深,七弯八拐了好几次像个迷宫似的,深到若让刘江自己再来一次肯定会迷路。
好不容易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胡同底有一户小小人家,阿厚上前敲了几下门,没一会儿门便开了,是一个老翁,小心亦亦的开了一条门隙,看见门外是阿厚後才将门打开一段可以让人进入的距离。
五个人鱼贯进人後老翁见了刘江身穿的官身後立刻巍颤颤的跪倒在地:
「大、大人......」
「老人家快请起!」
不知为什何老翁突然跪倒,刘江忙著将人扶起,还望著身後的四人一脸不解。究竟著间小屋和这位老翁与青瓷有什麽关系?
「陈老你别怕,大人是青师爷的朋友。...大人,请随我们来!」
阿厚先安抚了一下老翁後,便又领著刘江进屋里去,屋里摆设十分简陋可以一眼望尽,然後左右各有扇门看来是房间,阿厚便带著刘江进去其中一间。屋里也没任何赘物,就一张床加上旁边一张椅子,床被罩帘挡著看不进里面,阿厚走了过去将罩帘绑在床柱边上,刘江於是看见床上有个十分削瘦但熟悉的身影,便激动的冲了过去,等看清了床上的人,就咚的一声跪在床边...
「...青瓷...」
紧握著冰凉的手,刘江的泪水一滴滴的滑入两人交握的手心中。
那天青瓷驾著马,在大雨磅礴的夜里试图穿越城门口严厉的侍卫把守。
他必须要快!那个狗官已经知道他准备告他御状,也绝不会善罢甘修,所以要一定要今天出城门,那麽景秀镇百姓的未来才有一线希望。
急速驾马,远远的终於看见城门,可以的!一定可以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
青瓷用力抽起疆绳夹紧马腹,马儿便更加快速急奔,看来出城之在眼前刹那,突然!
城门两侧涌出十来士兵,驾在马上手持枪矛,一时间将青瓷团团围住,矛锋指其而来,青瓷坐下马骑急走中遭到如此突来惊吓,仰首嘶鸣将青瓷摔落在地。身下的雨水混著地上黄土脏污了衣裳,脸上的雨水却斗大洁净的落在青瓷脸庞,分不清是泪是雨......
"...太迟了...还是太迟了吗..."
是日青瓷连夜受审,无任何证据却立即被判以收受贿款之罪,免去师爷之职充其家产,受以挟指及鞭刑後再刑百杖,受完刑罚青瓷体无完肤拖著破败的身驱离衙而去,府里所有弟兄在知县眼下却无人能搀扶他离去。
拖著气尽力绝的身体,终於回到家门,手还未举起拍门,身後又出现了士兵破门而入,家里的物件一一被充公收走,青瓷早无力的趴倒在门槛上,意识渐渐模糊,最後只见有人带走他的青花瓷瓶,那是他童生时期画的,那时爹娘都在身边,那时每日苦读就为了功名,那时......
小六圆圆的眼古碌碌的滚出大圆的眼泪,又不能大声哭号,只好闷在喉咙里,说出来的话全是浓浓的鼻音:
「呜...怎麽办...怎麽办啊...青师爷...怎麽办啊...」
四人一行,阿厚拉板车,小六、阿志、小新在板车两侧推著,板车上的人正是已快气绝的青瓷,那歹毒的恶官想要趁著天未亮之前毁尸灭迹,便让人将青瓷破败且血迹斑斑的身体等入山林里,其林内多少狼豹恶兽,必会被血味吸引而来,青瓷必定连尸骨都不存。
如今这个状况若只有他四个人的话说不定青瓷还有一线生机,但可恨是身後又跟著两名狗官的亲信监督著他们,看来青瓷是难逃一死了。
小六还在哭哭啼啼,阿厚在前方拉著板车偷偷对他身边推板车的小新使了个眼神,小新马上抱著肚子喊疼:
「啊!我的妈啊,好痛啊!一定中午的那盘葱鸡饭!」
小新痛到在地上打滚,抱著肚子一脸五官全挤在一块,整个行进中的队伍只好停下来,身後跟监的两个人上前来满脸不爽的问:
「你怎麽啦!」
「大、大哥,我肚子疼啊!可能是中午吃了什麽不乾净的,现在......拜托能不能让我先去个茅厠,我很快就好了....唉啊!又开始绞了,不行了....」
小新又捂著肚子又捂著屁股,扭著身体滑稽可笑的跑往街边的胡同里。阿厚便对跟监的人说:
「时间不早了,等他回来再到山里去可能天都要亮了,不如就我们几个人推到山里去好了。」
听了阿厚的话,跟监两人组又看看天色果然再不久天就要泛亮,两个便同意阿厚,扔下不知躲到那条胡同底去......的小新,推著板车往山里的方向去。
到了山里,可能是要爬山的关系,又可能是只有三个人在推板车不够力的关系,阿厚三人走的特别的慢,等走到山腰的林里时天色已经泛起白肚,将青瓷的身体拖下板车,小六还在哭啼却也不得不得扔下青瓷下山去。
「快快快!就在这里!」小新催赶著身後的几个镇民。
他刚才装肚子疼就是为了要去找人来帮忙,延著阿厚一路上给他们留下的暗号跟在他们身後,见他们完成任务往回走时就躲进旁边的树林里,等他们走远便和一块来的镇民将青瓷再搬到板车上用一些稻麦谷物将他盖上然後再盖上布块将他推回镇上。
隔天知县单方面宣布了青瓷的罪行以及对他的刑罚,所以镇民们都以为青瓷已死,人人虽然心里愤概狗官又害了一条人民却也人人自危。
殊不知青瓷被小新和那几位镇民们藏了起来,藏在当初被狗官儿子害的上吊自杀的女孩父亲家里,也就是住在胡同底的陈老家,而後阿厚四人偷偷请了大夫来看他,所以他依旧活著。
不过虽说是活著,但却像是死了一般,身上的伤早已全愈但人却不醒,如此一来当然也无法饮食,只靠著大夫每天一记药,陈老硬生生的撬开他的嘴灌入汤药,但常常都是半碗以上的药延著嘴边流光;阿厚四人天天流轮来替他拍背免得他背後生疮,但却还是免不了时不时有点小疮还引发了感染。
而如今这些工作,全都变成了新知县的工作。
头一次刘江看陈老喂青瓷喝药时眼泪都流了下来,硬被撬开的嘴并没有吞饮的功能,汤药被灌入嘴里便延著嘴角流下,顺著颈项湿濡了衣衿。而青瓷一天的饮食也就这麽一次,所以渐渐变的骨瘦如柴。
之後刘江接下陈老的工作,他也曾试著像陈老一样用碗喂,但效果真的不佳,便改试著用汤匙喂,结果也没好到那里去,最後刘江找到了个好方法,便是用嘴对著嘴哺喂,缓缓的一点点的将药推进青瓷的嘴里,虽然自己要忍受汤药的苦味,却可以让青瓷喝下最多的药。但必竟天天只靠汤药是无法生存的,如此削瘦下去生命的消逝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刘江天天熬些清淡的汤,也是一口口的喂著青瓷,总算让他不再只是皮包骨。
然後是背上的疮,第一次刘江亲自替他拍背就发现背上多处有些小感染,虽然涂抹了药,却因为身体天天躺著所以无法完全好透,皮肤上漫著许多溃疡还发出一般臭味。并不是阿厚他们四人疏於照顾,而是因为他们四人还有工作,一天只能来一次,而且除了阿厚是正确的拍打外,小六是怕太大力伤了青瓷所以总是拍的小小力;阿志是快速的拍过一遍像是在赶时间一样;小新则像在玩,东捏一下西掐一下,还时不时的问:「请问客人这样您满意吗?」当成自己是个做按摩生意的。
为了让青瓷背後的疮可以全愈,刘江还特地去问了大夫方法,天天替他按摩两次,不只是背部而是全身性的,四肢甚至头部脸部手指脚趾也都要按,一开始按著青瓷瘦的只剩下骨头的身体,而且全身都是遭那狗官刑罚的伤痕,刘江总是一阵阵的鼻酸。
刘江推门而入,他已不像当初来时被这迷宫般的胡同给搞的七晕八愫,一年来他天天都要来这里一天两次,更甚至是这一年在自己知县府邸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清。
他也不是没想过将青瓷接回自己府邸,但大夫说病人不适合搬动,而且青瓷的身体也算渐渐好转,虽然仍旧没醒但身体总是比他第一次来见剩下一身骨头要来的强多了,所以刘江也只好天天在这迷宫胡同里奔波。
今天再过来陈老已经睡了,刘江倒了厨房里陈老替他温著的汤药,进青瓷房里一口口的喂完他,又将他身体按摩过一次後,夜已经非常深,看来今天又要在这里过夜了。
将躺椅摊开,刘江正打算将窗关上入睡,却看见窗外的月色如此美丽,就像当初他们俩在湖边所见那般明亮皎洁。刘江便回身对著床上的人说:
「不如我们今天晚点睡,月色十分美,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一年来就算知道青瓷不会回应,刘江还是天天对著他说话,有时是府衙里令他烦恼的事,有时是小新他们四人的趣事,不过更多时候是当初他们在湖边小屋生活的事。
刘江将屋里的椅子搬到前院去,再将青瓷裹上毯子抱到院子里去,刘江将青瓷搂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前,就以前他们无数个赏月的夜里一样。
「...瓷弟,你看,是不是就像湖边的月色一样......」
刘江回忆著那时的日子,很穷但很开心,每天期待著夜晚的来临,若遇到下雨天没有月光的日子就沮丧的不得了,想著想著却看见院子的草皮上突然出现了个什麽东西,一跳一跳的,刘江定神一看,是只兔子!
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可能是隔壁的小毛养的,有天中午刘江还听见小毛的娘在骂他要他整理兔子窝,这只迷路的兔子八成是他的。看著那一团毛绒绒,刘江忽然想起之前的事,便先让青瓷坐靠在椅上,他几步上前麻利的将兔子抓住,然後将兔子放进青瓷怀里後再将他抱回自己怀里。
手把著手,刘江让青瓷轻抚著兔子柔软的毛皮,小兔子或许是饲养的原故并不怕人,乖顺的任人抚摸著最後还睡著了,所有的一切就彷佛回到了那天......
...那天...
月光依旧十分美好,念书念的倦怠的刘江便拉著青瓷又到湖边绕著,明明每天都是一样的景色,刘江却觉得因为有身边的这个人在,那一成不变的景色都化成了心头暖温的香甜,走著走著,手里紧握的手突然一下子挣脱了,往稍前的地方跑去,刘江便追了上来:
「瓷弟?!」
「嘘...江哥你看...」青瓷又惊又喜的指著前方的一团灰色东西。
「兔子?!你没见过吗?」有点吃味那只小东西夺走了青瓷的注意力,刘江语气略酸的问。
「...也不是没见过...」
从小青瓷的父亲为了光耀门楣,每日都督促著青瓷念书,所以青瓷的童年回忆除了念书还是念书。以前在市集上也看过有人在卖兔子,活蹦乱跳的皮毛滑则又软又滑青瓷爱极了,但父亲不准他分心在念书之外的事,所以除了那次在市集之外青瓷就再也没摸过兔子。
而今天居然能看见野生的兔子,青瓷当然是兴奋极了,偷偷摸摸的走到兔子旁想要摸它。但必竟是野生的动物,对人的警觉性很高,青瓷才稍稍靠近要蹲下来摸,兔子就一蹦一蹦的跳出他摸的到的范围内。可又真的很想摸它便不死心的跟著,然後就呈现出一只兔子在前头跳,後头另一只人型的兔子跟著跳的有趣画面,刘江看了不禁笑了出来。
听见了刘江的笑声青瓷也意识到自己笨手笨脚的跟著兔子跳,一时觉得自己想个傻蛋可又不想丢脸,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前襬装做没事的说:
「咳...这兔子很健康,真有精神对吧,江哥...」
刘江知道他被自己笑的不好意思所以放弃追兔子了,心里突然觉得很舍不得,快步的走了过去轻巧的一手便将兔子抓了起来。兔子一开始还挣扎著没一会儿累了便也乖顺了下来,刘江便将兔子递给青瓷让他捧在怀里。
「...好软喔...」
青瓷像个孩儿一样的抚摸著兔子的皮毛,满足全都写在脸上,刘江看他那像是痴迷又像傻儿似的表情也跟著开心,不过没一下子刘江就又发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青瓷一手捧著兔子一手摸著它,不就没空跟他牵手了...
刘江这时心里才懊恼,却又怕说了显得自己太没气度跟只兔子争宠,只好暗暗在前头引走著青瓷回到小屋前,屋前有一把椅子,刘江坐著後便将青瓷拉过来坐在自己怀里,这麽一来心里也才好过点,只是青瓷还是整个心思都放在他怀的那只兔子上。
「很喜欢吗?我把它养起来好了!」
青瓷爱不释手的摸著兔子的毛皮,刘江不甘寂寞的搭上青瓷的手,这麽一来反倒像是刘江把著青瓷的手让他摸兔子。
「...不用...早上就让它走吧...」明明语气里有浓浓的不舍,青瓷还是如此说。
「为什麽?不是喜欢吗?」
「...它本来自由自在的...如果只是因为我喜欢的话,那太可怜了...」青瓷淡淡说著,轻轻将头靠在刘江的颈边。
「...傻瓜一个...」刘江笑著,宠溺的蹭著颈侧人儿柔顺的脸颊。
隔日,朝阳又将青瓷化为光亮的粉尘,只留下那只野兔还睡在刘江腿上。
今天,就算朝阳升上日中,怀里的人也都不会消失,理应要觉得开心的不是吗?但是......
「......傻瓜弟弟...你究竟什麽时候要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