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老板,请问这个怎麽卖啊?」
刘江又托了托伏在上肩上少的可怜的包伏,问著小摊前的老板。
离科考的时间只剩半年,刘江也好不容易终於到了离京城最近的一小镇。
家境清贫的可怜,父母又早逝,刘江可以说自己将自己给养大的。小小的城镇里什麽的工作他都做过,给人看羊、赶牛,喂鸡鸭、播种收成,就连大户人家盖大房子赶工的挑砖瓦、拌土沙的工作他都做过。
这麽辛辛苦苦的,不为了什麽,只为了能上京科考。
想那年他年纪还小,城里新上任了官老爷,他阿爹却不知怎地挡了人家新官上任的车马阵,新上任的官老爷气势正盛,不堪被人扰了官气,便将他阿爹活活的打了五十个大板子,就算当下人没死,却也熬不过皮开肉绽後染上的病菌,不到三天咽下最後一口气,留下他和他娘孤儿寡子的离开人世。而他娘为了养活他和自己,一年後也过度疲劳而死去。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对自己发下誓,一定要求取官职,不为报复那苛刻的官大爷,只为了不再被那样的官爷给欺负,求的只是一丝卑微老百姓的尊严。
从此,他做遍了镇里大大小小的临工,一面养活自己,一面偷了空就去偷看私塾里夫子教书,攒了点钱不给自己买过冬的衣服,只为了能多买本书多买枝笔。
如今二十年过去,今年是他给自己定下最後科考的年纪,所以他带上所有的家当和书本北上来,来完成至今为止支持著他的梦想。
「这个啊~~小爷算你有眼光,这个瓷瓶可是前朝两广督卫府里的...」顾摊子的老板看起来年纪轻轻却一口天花乱坠的莲花舌,一只看来普通的青花瓷瓶倒被说的颇有来历,刘江听著他不著边际的话却明白他其中的用意,索性直接打断他明显想要抬价的说词。
「小老板,我只是想知道这只瓶子要多钱?」刘江不敢显出不耐的语气,好声好气的问,必竟他也想要个便宜点的价钱。
「这个啊...我看~就算你便宜点,当做缘份,只要三两银子!」摊子里的的年轻小老板亮出三根手指,咧著嘴在刘江面前愰了愰。
「三两银啊~~可是,您看看这个瓶底和瓶口...己经有缺口了...」
刘江指了瓶口缺缘的部份,又将瓷瓶倒转过来,果然也有个缺口...还有...
一朵小小的莲花,还有落款,写著..."青瓷"...这倒是十份雅致...
一开始他会注意到这只瓶其实是因为瓶身上的丹青牡丹,并不是牡丹本身画的多美,而是一般来说现下世人对牡丹的印象就是美而豔,如碗口般硕大的花体,加上豔丽的颜色,在绿叶的衬托下更是不可方物,所以大家在瓷瓶上所画的牡丹自然都是色彩十分鲜艳。
而他现在手上所拿的这只,却是独一无二未曾见过的丹青牡丹,其中技巧还可以看出不是十分出色纯熟,可是却可以感受到画者想要以简单的色彩来表现牡丹韵味的用心。
而今翻过瓶底居然还发现落款落在瓶底,而且画者还别具巧思的在瓶底画了一朵跟牡丹完全不一样气质的莲花,更让刘江心底的某个角落被小小的触动了一下,说不上来的感觉,不过却让他更决定非要买下这只瓶子不可。
「疑?啊?...怎麽什麽时候有这个缺口了......?」看著刘江指著瓶底缺损的部份,年青老板有点尴尬的说,有种对刚才自己说的话自打嘴巴的感觉。
「是啊...这样的话,而且又是三两银子,我看还是算了...」从来也不是温室的花朵,刘江用了点杀价的技巧。
「没、没!这位小爷,您稍等听我说,这只瓶子一开始地确是完美无瑕,但如今虽说有点小暇疵,但正所谓暇不掩瑜...」小老板还在力挽狂澜。
「没关系,就当没缘份吧!」刘江将瓶子摆回摊子上去,托托了包伏转身状似要离开了。
「一、一两!小爷,再少真的没办法的,小爷~」拉住刘江的一只袖子,小老板有点哀怨的说。
「好!就一两!」刘江从包伏里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小老板,抓起瓷瓶开心的离去。
这是间简陋的小木房子,是跟这里的当地人打探租来的,小小的客厅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小小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厨房倒是挺大的,锅碗瓢盆具全,看来真的和那个将屋子租给他的那人说的一样。
听说这里本来是一位老者住的,过著几乎是隐居的生活,在这远离城内约一个时辰的屋子,前院里养著几只鸡鸭,然後种些蔬菜自己自足,时尔从房前的小湖泊里钓几只鱼,过的十分悠然自得。
刘江将刚买来的青花瓷瓶放在书桌上,再将桌前的木窗推开,扬起一小阵灰,让人忍不住咳了几下。
从里望出去,真是一幅仙人悠境,房前的小湖四周是高耸的杉树,遮蔽了一下刺眼的阳光,柔和的照映在小湖上,泛起浅浅的涟滟波光,让书房内的光线充足又不过於灼眼,对於现在正需要认真念书的他而言,正是再适合不过了。
将屋内里外稍稍打扫一下後,就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刘江疲累的坐到书桌前,奔波近三个月总算有个暂时安定落脚的地方,心里也稍稍踏实了点。不过一开始实在不知道屋子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所以什麽食物都没准备就过来,现在天色也晚了,再走回城镇里应该所有的店家也都关门休息了吧!看来今天只有吃点带在身上的乾粮,明天再上城里去补足生活用品了。
拿出乾粮一边慢慢的嚼,一边把玩著桌上的青花瓷品,丹青色的牡丹啊~~
刘江用手指抚触著青色的牡丹,虽然他不是出身什麽大户人家,对画没什麽研究,不过可以看的出来画者是个技巧生涩的人,应该亮泽美豔的花瓣在有些地方有点色彩黯淡而不均;应该饱满柔顺的花缘有时又有点太过僵折不滑,总之整个花体虽然完整度够,但在有些小地方就透露出画者的生涩。
不过,不知怎麽的,刘江就是被它深深吸引住了,不甚纯熟的技巧下,他能感受到画者本身个性的坚强,就像当你看到有人认真想把一件不拿手的事做的完美时的那种真诚时,真会让人忍不住会心一下的那种感觉。
抓著瓶颈,刘江将瓶子转过来,还有就是瓶底...
相对於瓶上的主花牡丹,瓶底下的莲花就画的好多了,或许是丹青的莲花比较常见吧,没骨的花体有著莲花的柔靭感,从著里又看出画者有著柔软而善良的心,一个心地柔软却想徉装坚强的人啊...真让人有种想要保护的欲望啊~~~
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个人画的...
...青瓷...
刘江认真的看了那个名字出神了一会儿,等会过神来难免笑自己太傻,不过是只瓷瓶,又真的能告诉你什麽呢?
小心怜爱的将瓷子放回桌上,从窗外望出去,半弦的月亮已经升起,在小湖上打出一波波青亮的水光。
第一天的晚上,刘江随意吃了点乾粮充饥後就拿出书本来念,不过那日实在太过疲倦了,奔走多日又终於安定下来,所以才摊开书本不到一个时辰,刘江眼皮就自发的沈重起来,本来还拍拍自己脸皮想要再坚持一会儿,却实在忍受不住,在整个人完全昏睡前拖著迷蒙的脚步,一头倒在床上就没了意识,睡的十分深沈,那是个安眠的夜晚,只除了...
窗外那个站在小湖前的人影...
就那麽悠悠的站著,月光也打在他陈旧而泛白的袍子上,不甚丰厚的身躯驻立在小泊前,是湖水的波光吗?照的他的发丝如水光般涟滟......
很想看看他的脸啊~~只是他却是背著窗而站著,向著湖面,他背著手,什麽都没做,却可以感受到...一股温暖...
□□□自□由□自□在□□□
隔天一早刘江就被优雅的鸟叫声给吵起,基於这个十分美好的早晨,刘江对於这半年来要在这里过的苦读生活有点认真的期待了,必竟静懿的环境对读书是十分有帮助的。
洗把脸又冲了个冷水澡,刘江个整个人醒了过来,打理一下就快速的往城里的方向走去。
在还不熟悉的城里补充民生用品花了刘江好一些时间,在城里兜来转去好几圈白走了好些冤枉路才将东西买齐,还买了些菜苗和小鸡,打算学那位隐世的老翁,尽可能的自己自足,不但省钱也省去时常进城的时间,可以用来多读点书。
等东西买齐了在回家的路上,刘江又路过了昨天的那个摊子就顺道过去看看,都是一些十分精致的东西,但却都没有家里那个瓶口瓶底缺角的瓷品吸引他,所以随便看看就离去了。不过这时摊子里的人在他走远後却说话了。
「你说瓶子就是买给刚才那位小爷啊?」摊子内坐了两个人,较为年老的那位问。
「是啊,本来价钱还不错的,不过他眼尖让他捉到小瑕疵,才只好买一两银子。」年轻小伙子语带可惜的口吻对著他爷爷说。
「可是那是师爷的瓶子啊~~」老者有点情绪激昂的说。
「我知道,不过...我看师爷是用不上了...」年轻的小伙子听了表情有点伤感。
「唉~~好人不长命啊~~」老者感叹。
刘江回到家将东西都安置好,还将菜苗种好,小鸡也乖乖的养在鸡笼子里後就安份的念起书来。
等到了晚上,书也念累了,又刚吃了晚饭精神就难免有点散涣起来,便时尔摸下摆在书桌上的青花瓷瓶,时尔才将精神摆回书上,不过等到月亮高挂置中时,就是连眼皮都再也控制不住的往下掉了。
刘江支著下巴根本没意识自己已经睡了过去,直到支著的手都麻了整个头滑下来撞到桌子上才清醒回来。
摸摸撞疼的额头,下意识的想看看窗外的月光好确认现在的时间,却看到窗外湖泊前...原来,昨天不是再做梦啊...
那个人就站在湖泊前,跟昨天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姿势,让刘江没办法一下看清他的脸。明明可以不要理他,但刘江却没出现过这样的念头,推了门就出去。
不敢惊扰到他,小心亦亦的走到他的身後,他像是欣赏著月色而没有注意到刘江,让刘江只好轻咳一下好引他注意。
「咳、敢问这位兄台是...」刘江丢了个疑问句,想让那个人接著回答,谁知道那个人地确是因此而回过头来,但刘江一时间却没法将句子说的完整,只能看著...看著眼前的人...
这究竟是什麽样的美人啊......!
当然,无庸置疑,眼前的这位是个男子,但...
秀气乾净的眉,带著点丹眉的眼,鼻管纤秀,唇娇嫩而微红...
刘江是自南北上而来,大家都说南方的男性美人比北方多,其中当然是身形的关系,南方人身形与北方人相比就显的清瘦而矫小,加上气候水质的关系,皮肤也是水嫩嫩吹弹可破的样子,但眼前的男子和身为南方人的自己相比却更显的身形清瘦,而丹眉的眼虽和时下众人所喜爱的大眼而矫弱的美人不同,但刘江却当下失了魂魄,秀美中带了点倔的气质,让刘江丢脸的傻楞在当下做不出反应,还是眼前的美人体贴的微笑了一下,不受打扰似的说:
「好美的月色,不是吗?」然後又回过身去看著月光落在湖面上的圆白倒影。
「...是、是啊...」刘江笨拙的回答道。实在是因为他还没从刚才他的那个微笑的震撼中恢复过来。
然後美人依旧静静的赏著月色,反倒刘江在一旁手足无措了起来,很想很想再跟他说点什麽,不想就这麽走了,谁知道这麽一走,他明天还会不会再出现......
「敢问...这位兄台家住附近吗?」他虽然只来了两天,准确说来只有一天半,可是好像没看到附近有什麽人家,又怎麽会这个时候还有人特地跑来赏月呢?
「我...住在景秀镇...」美人没有回头淡淡的说著,但原本明显透著悦快赏月的氛围却一下子沈了下来。
「景秀镇...?不就是那个小镇?!」刘江仔细想了一下,那不就是白天才刚去补充用品的小镇吗?!可是,从那个小镇走来最少也要一个时辰,而且是以他这个高壮男子的脚程来算,但如果是眼前这个纤纤美人的话...
「那个小镇?!您的意思是说,景秀镇离这里不远?!」原本还有点寂寞哀凄的表情,一听到小镇或许离这里不远,清秀的男子突然变的振奋起来,表情也染上一抹亮丽的生气。
「远...倒也不远,只是也称不上近...」又被男子另一种神情风韵给吸引的出神,回答出的句都完整不了。
「原来...原来我离的并不远啊...」
男子听了刘江的话就喃喃的说,但原本充满生气的脸又蒙上一层浅浅的哀色,让单薄的身子更显的脆弱,若不是初见面,刘江真有种想要将眼下的人搂进怀里让他依靠的冲动。
「虽说不远,但也要一、二个辰的时间,现下又是月高色暗之时,等待会儿兄台离去更是路窄巷狭,岂不危险?!」
想到他一个人来回著暗色的山路上或许会遇见飞禽走兽,而城镇上的店家又早已歇息,街上巷弄想必也是漆黑伏危,刘江就起了担心之情。
「我...不需要回镇上...」又是那种低低哀哀的语气,这次男子连头都像忍不住伤心似的低下。
「不需要......?」这下换刘江糊涂了。
隔天一早刘江急忙忙的又跑了镇上一趟,为什麽呢?因为他打算要添几张椅子跟一张桌子,而一个人住的他又为什麽要添这些家具呢?那是因为昨天晚上......
「不需要?可是你不是说你住在镇上吗?!」刘江糊涂了,前一秒不是才说住在镇上的吗?怎麽下一秒又不是了呢?
「因为...」男子低下眼眸,白清的双颊一时间更显的没有点半血色。
「兄台有什麽难言之隐但说无防,若是在下帮的上忙的地方更是千万别客气...」刘江以为男子现下遇到困难却因为初识而不好意思提起,满腔助人的热血不由而生。
「不是...不是什麽困难...」
「那为什麽...」有家归不得?後头这句刘江不敢直白的问,恐怕伤了男子的心。
「...兄台...实在不是小弟不领恩情刻意隐瞒,而是因为...」男子挣扎著是否要说出实情,缓缓抬起眼看著关心之情溢於言表的男人,决定放开心扉一试,说不定眼前的男子真能接受自己。
「但说无妨、但说无妨!」听男子语气已经松懈,刘江连忙推上一把。
「那...您可否答应,听了之後先别害怕,若不愿意,小弟决计不再出现扰您宁静生活...」
「害怕?兄台您言重了,男子汉举头三尺,行正坐直有何可怕,便说无妨!」
「...若是如此小弟便直说了...」男子总算抬起头来,但眼眸里还是满满的凄怨哀伤。
「但说无妨...」
「您看...您桌上的那只瓶子...」男子转过身来,指著透过开著窗户放在刘江屋里书桌上的那只青花瓷瓶。
「瓶子...?有什麽大碍吗?」顺著男子的手,刘江也看见那只瓶子,远远的在月光的照耀下,蒙下一层淡淡的白光。
「我...是跟著那只瓶子来的...」
「...?」刘江脸露狐疑的望著男子,希望他能继续说下去。
「那只瓶子是我的,我早年当童生时画的,虽技巧拙劣...但因本身十分喜爱便将他留下...
那日县爷为阻我上京告他御状,便给我冠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杖我百板,充我家产...
而杖刑後的我早已半死,阖眼前看著兵卫带走所有家中物品,最後一眼也最不舍的便是这只瓶子...
之後等我再回神...已是昨日在您屋内...今日也是...实在不敢扰您安眠,又见月色十分美好,便擅自在此湖前观月,说来十分打扰...」
男子谦谦有礼的向刘江打了个揖,刘江却发现男子只是以礼做为掩饰,其实早已伤心害怕的双手发抖。
不过这也当然,听他所诉,想必他早己命丧黄泉,但却魂附於青瓷瓶上,即要面对自己的死亡,又要面对自己如妖精鬼怪传奇般无法魂归地府,而要附於青瓷瓶而存,如今又怕遭人厌恶,想必心中定是又哀又怕。刘江看了心中不由的不舍,只想若现在能有让他开怀之事,必是全力去做。
「兄台此言过甚,月光乃天下人所有,非独属於我,人人皆可赏之,又何来打扰之说。」刘江故意避重就轻的回答,同时也回了个揖,还偷偷的以眼角观察男子,希望他能因此不那麽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