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鱼伯伯的酸甜情事----Wordlag

作者:  录入:12-27

「放屁!我卖得好好的为什麽要送你鱼!」
「喔唷,你知不知道你摊子上的鱼有多贵啊?多送我两条又怎样了啊?」
「既然知道我的鱼有多贵就别来买!滚开滚开!」
「哎唷──我说斯文啊──」
「不要叫我的名字──!」
他觉得眼前这老板好像快气炸了,让他有股冲动想递青草茶给他喝。
轰走一个又来一个,这次是来杀价的,斤斤计较著那二十块钱,这次老板直接把刀子用力插在摆著鱼肉的木板上,刀片还微微晃动。
他扭曲著面容威胁:「买不买?不买滚。」
「干什麽这麽凶嘛你这样刀会坏掉──哎唷喂呀台郎喔!台郎喔!卖鱼的要砍人啦──!」一边尖叫却还是掏出老板说的价格拎著鱼肉就飞奔离开,当时的院长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客人根本没有惧怕的意思。
好不容易轰走了三四个人,他的青草茶也喝了三四杯,跟卖青草茶的婆婆再要两杯,他将其中一个递到卖鱼老板的面前。
卖鱼老板先是楞了楞,像是被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西装男人吓到,愣著将视线来回在男人带著温和笑容的脸上与凑到自己面前的青草茶看著,下意识地向後退了些,但还是僵硬地接下杯子。「呃,谢谢。」
西装男戴著一顶跟西装完全不相衬的帽子,帽沿压得低低的,看不太清楚那双大概是弯著笑的眼睛,尽管卖鱼老板几度好奇地往被帽沿黑影盖住的部份看去,依然看不太仔细。
「这样生意好吗?」穿著西装的男人问,声音很好听。
「呃,啊?」粗鲁的抓抓黑色短发,他像是感到困难地皱眉:「什麽生意好不好......你要说好也不对啦,不好也,总、总之过得去。」
「为什麽不将价格抬高点,让他们杀价呢?」
「啊?」卖鱼老板像是感到很不可置信。「为什麽要做这麽麻烦的事情?」
「你大概都赚多少呢?」
「十几二十块吧。」
他觉得这个卖鱼老板真得很有趣,看起来很难亲近,一副懒得跟人说话的样子,却是有问必答。「这样日子好过吗?」
「要的多,当然就不好过了。」卖鱼老板理所当然地说,一边擦擦台子。「我没有见过你,你是外地来的吗?」
「我是。你怎麽会知道没见过我?」他觉得好笑,难不成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互相认识不成?
「至少我们村子里面不会有人穿西装来逛菜市场──呃,是有一个啦。」卖鱼老板嘴角抽搐两下,像是想起非常不想记忆起的家伙。「不过那个不一样。」
「不一样?」
「那个本来脑袋就怪怪的,啊,不是说你啦,我是说那个......怪怪的,有点那个......阿答骂孔骨力......你听不听得懂啊......啊算了。」说著拿起刀迅速地将鱼肉切块,俐落地填上摆放位置上的空缺。他歪著脑袋拉拉筋。「累死了。啊你是来这里干麽?」
「咦?」
「这村子也没什麽好玩的,除非想来田里偷香蕉啦......」
他松口气,方才卖鱼老板的那句「你是来这里干麽?」著实吓到他了,即使确定老板不是什麽凶恶的人,但他浓眉一皱语气一沉,倒真像不开心似的。
「我只是路过。」
「哦......」老板依旧专心地摆放著鱼的位置,接著拖出小冰箱,捞出大把冰块撒到鱼身上。
「我看你很年轻,卖鱼是令尊传下来的事业吗?」
「怎麽可能?我老爸是种田的啦。」
「那为什麽......」想想又觉得不太礼貌,便没继续问下去。倒是老板自己接了下去:「什麽为什麽?为什麽卖鱼吗?」
「呃,不,我是想说,这是你的志向吗还是......?」
「神经病,」将冰箱盖起来,他用力推入原本摆放的格子里。拍掉手上的水珠。「谁会拿卖鱼当志向,卖再多也不会得奖啦。」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啊就要活就找工作啊,卖鱼我也卖好几年了,至少不会饿死那就好。」
「那你喜欢卖鱼吗?」
老板又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瞪他,碎碎念著什麽:「读书人脑子都怪怪的。」上下扫著穿西装的男人几眼,他反问:「啊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我......」
「我喜欢的是我的专业,」老板说。「我有自信我挑鱼一流,卖给顾客的绝对是好的鱼,你看对面那个连自己儿子叫什麽名字都记不起来的老太婆算起钱来多开心。」
他皱眉,不是很能了解。
「马的我干麽跟一个外地人说这麽多。啊,你滚开你滚开,等你能享受自己的专业之後再来跟我说话,我要卖──靠!又是你!臭老太婆给我放下你的脏手不准碰我的鱼!」
他呆愣著看老板继续跟别人吵架,茫然地喝完剩下的青草茶。
其实他从来没想过什麽喜欢自己的工作或什麽的。
──因为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的工作。
从来,他工作不是为了养活自己,不是为了满足自己。
他从来没有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专注地去做好一件事。
连年少轻狂他都不敢有。
从前,他认为自己选择的人生是好的,至少他按照父亲的期待,平平稳稳地娶了妻,生了个儿子,安安稳稳地继承父亲的事业。他们是十分传统古老的一个家族,从来没有大儿子不继承祖传事业的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他认为那个执意追求自己梦想的儿子是叛逆,理所当然地动手禁锢他的梦想,当儿子染上毒瘾的消息传到他耳中时,他更理所当然地觉得是那所谓的「梦想」害原本乖巧的儿子变成这样的,於是甩了他好几个巴掌,直到儿子嘴角渗出血,瑟缩在墙角发抖。
「爸,」待他怒气终於稍微平息,儿子才轻轻开口,脸颊肿痛的让他就连说话都非常吃力。「你在还没有当总裁之前想做什麽?」
他冷笑:「不管要当什麽,总不是像你去吸毒。」
半垂眼帘,他笑得苦涩。「爸,我如果说理由,你会听吗?」
「你那种恶心的理由我一点都不想听,我有你这个儿子我觉得好丢脸。你知不知道要是这件事情爆发出去,对我们公司的形象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员工们的生计你想过吗?你为什麽都不会眼光放远点想想!」
张口像是想说什麽,最後还是吞咽回去:「......我知道了。」
儿子不是被毒害死的,也是被毒害死的。
当他发现儿子染上毒瘾後,他不敢将儿子送去勒戒所,害怕事情真相被外界发现,於是他把儿子关在小房间里,每天让人给他送饭,希望过几个月後能成功戒掉他的毒。只是他不清楚儿子是从哪里拿到刀子,又是用何种勇气在毒瘾发作时将刀锋一口气送入心窝的。
他的儿子,不是车祸死的,不是毒瘾发作致死的。
是自杀的。
也是他这个父亲,冷血地将他推入深渊的。
他不知道最後儿子的表情是什麽,不知道那些天,他是怎麽过的。因为自从他狠狠甩他好几个巴掌之後,他就再也没有回去好好看看儿子。
再也没有好好听过他的理由。
很小的时候,每当儿子做错事,他就会问他为什麽。
可是不晓得为什麽,时间渐渐过去,孩子渐渐长大,就连为什麽这三个字,他都学不会问了。
小时候儿子拿著飞机说他以後想当飞行员,他会笑著拍拍他的头,问他为什麽想当飞行员。
长大儿子拿著乐谱开心地摊在他眼前告诉他,爸,我想当一个音乐家。他却忘了问他,你是从什麽时候、什麽地方,难道是爸爸忘记当初信誓旦旦要仔细看著你长大的时间点开始,你开始喜欢上音乐的?
他发现自己对儿子的记忆还停留在很久之前,儿子喜欢玩具模型的时候。小小白嫩的手推著火车,以及兴奋地组织一块又一块的轨道。
他忘记问「为什麽」了。
儿子不晓得如何弄到的纸上,用同样不晓得如何弄到的笔,凌乱地写著:「爸,很久以前开始,你就再也不问我理由,不听我解释。我的饭里面,每餐都和著少量的毒品,我想背对著我许久的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从小到大,我没有看过爸爸你喜欢什麽东西,问你你也不说,所以我偷偷地每次生日都许愿,都希望你的公司能平平安安,因为我以为那是爸爸最喜欢的东西,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你的公司有危险,我不希望爸爸喜欢的东西付之一炬。」
所以当何宣退告诉他儿子吸毒是另有原因,他只想笑。
有原因?
他怎麽会不知道原因?
只是再说都没有用了,再说都没有人想听了。
是他打从一开始,就选择漠视儿子的求救。
是他间接杀了他自己的孩子。
何宣退不需要懂,没有任何人需要懂。
因为这是事实,再说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卖鱼伯伯的酸甜情事(12)

「各位乡亲各位亲爱的兄弟姊妹好朋友大家好,我是第一号何宣退──」
「阿腿!」
阿退自信满满拿著麦克风说话的姿势顿了顿,尴尬地回头瞪那群在宣传车上造反的小孩,气音道:「你们小声一点,嘘──!」
一群孩子从来没坐过所谓的宣传车,对任何事物都好奇得不得了,根本静不下来,阿退身边的小女生相较之下比较文静乖巧,但每隔两分钟就大喊一次阿腿也让他很困扰。
一旁的婶婶看不下去,接过阿退身上的麦克风:「阿退,我来我来。」
只好将任务交给婶婶,他负责站在车上挥手微笑,听著婶婶夸大自己身上的一切优点,他却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
每经过一个人朝聚集处,就有人朝他喊:「阿退加油!冻蒜!冻蒜啦!」这让原本制式化的微笑在连他也没注意到的情况下,自然而然蜕变成在与人相处时大男孩般的笑容,笑到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线:「要冻蒜也要你们愿意投票给我啊。」
「一定投票给你啦!」「吼,阿退你变得这麽帅喔──」「啊我们家女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啦!」
何宣退哈哈大笑,朝人群里不晓得谁大喊:「不要啦!我都说我要娶卖──」然後被车上的大伯狠狠从屁股踹下去。大伯边抽烟边拍拍啤酒肚:「拎老杯说你一定会在车上说浑话,还好拎杯我有跟来。」
阿退无辜的扶著车缘,回头委屈地含泪:「二伯,怎麽连你也是我老杯。」
这次他屁股被踹的更用力,五婶在一旁哎唷哎唷地尖叫:「你不要太超过了,现在还在拜票捏!回家再踢啦!」一边说一边赶忙拉过二伯,就怕他把人都踹下宣传车了。
一群孩子们看得有趣,围在何宣退身旁探头好奇地看,一个扯扯阿退的头发、一个扯扯阿退的耳朵、一个戳戳他的肚子,一个捏捏他的屁股。阿退觉得自己被侵犯了,可是碍於他亲爱的选民都在路边看著他,不好意思发作,每当他快要生气的时候,就会有臭小孩用天真烂漫的笑容说:「阿退人好好玩喔──」於是他也会颤抖著嘴角笑:「是喔,真的齁,那好好玩哦。」
带著一群小孩果然很累,他想。
那个院长果然不会对他太好。他想起几天前自己又去缠著他的情景。当时他第不晓得几度用自认最可爱最撒娇的语气问:「院长,你要不要帮人家嘛,有一批人看人家很不爽想干掉人家很久了耶。」而也做好院长又会对他微笑,然後什麽也不说得走掉的心理准备时,院长笑一笑突然开金口了:「经费,真的随便我开吗?」
「当然随便你开──」他兴奋地立刻回答,突然想想不对,又愁眉苦脸地说:「可是你也不要太为难我啦。」
「当然不会,只是......」
「只是什麽?」
院长停顿了会,然後又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只是何先生愿意资助我们孤儿院,想必非常喜欢小孩,喜欢小孩的人心肠肯定都很好。」
听他这麽说,何宣退也虚伪地跟著呵呵笑。「是啊,我最喜欢小孩了。」
院长欣慰地点头:「可是为了证明你没有欺骗我,证明你以後不会对我们孤儿院始乱终弃,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你尽管说!」
院长又别有深意地停下来笑了笑,说话速度刻意放得又缓又沉:「开始宣传拜票的时候,麻烦何先生带著我们家的孩子,出去玩玩,我再考虑要不要接下这件差事。」
当下他也知道院长在刁难他,可是在那个时候,他不觉得这个刁难有多难,於是便应允了,没想到院长根本是在玩他,带小孩──还一次带十来个小孩,根本不是人过的生活。
就不晓得院长平常是怎麽忍耐十几个小孩同时一起吵闹,还不管去哪都一定会随身携带一两个,就像顺手包上包包一样简单。
而在何宣退带著一群又跑又叫根本不受控制的臭小孩到处拜票的时候,院长正慢吞吞地更衣,换上这两天新买的、在衣摆绣有细金边勾勒地莲花图样的白底长袍,又整理整理头发,这才拿了钱包出门。他一路惬意地散步,还特地绕到附近的莲花池去看看,他很久没这麽悠閒过了。
院长觉得他正在享受单身的感觉。
平常虽然没有因为孩子们的关系而被拴在院里,但出门总会不放心孤儿院内几个比较小的孩子,因而尽早回去,就怕他们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发生意外了,担心这担心那的。但既然现在孩子们全权交给何宣退负责,他也就不让自己再去操那些多馀的心。
觉得自己彷佛一瞬间又年轻了的院长东逛逛西逛逛最後还是往市场去了,他确定今天黄先生有摆摊,黄先生有摆摊隔壁卖青草茶的奶奶也会摆摊,他可以一边喝青草茶一边跟黄卖鱼聊天。
只是他来到市场却发现黄卖鱼的固定摊位收著,问了卖青草茶的婆婆,才知道在自己跟何宣退周旋的这几天里面,身体健勇强壮的黄卖鱼竟然病倒了。问起原因,婆婆想了很久,看著市场顶头铁皮屋想、看看隔壁空下的摊子想、又瞧瞧自己的青草茶想,最後摇头。
「......你要不要喝青草茶啊?」婆婆回答出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於是院长在微笑许久之後跟婆婆买了两大罐青草茶。
又在市场里买了一些东西,他挑定之後很快离去。
这次的目的地是黄先生的家。

卖鱼伯伯的酸甜情事(13)

黄先生住的那间小公寓,估计约莫也有一二十年历史了。外观老旧不说,连楼梯扶手扶起来都摇摇欲坠,让人胆颤心惊。院长站在小公寓底下,按了几次对讲机没人来接,再看铁门状似没关紧密,便抱著尝试的心态轻推,没想到真开了,院长实在不晓得该怎麽形容这个村庄里的人对外人放心的程度。
上了黄卖鱼住的楼层,他按了几次门铃又没人来应门,他想会不会是黄先生正巧出去了,正要离开,楼梯却缓缓踏上脚步声,伴随著妇女细微的喘息与抱怨声。
「要死了,这楼梯真是折腾死我。」来人这样碎念著,院长回头看,竟是黄先生的母亲,便朝正好抬起眼对上院长视线的黄妈妈点头:「黄女士,您好。我是──」
院长语调像喝温开水一样的一句话都还没说完,黄妈妈眼神就已经从疑惑转为惊喜,一双母子一模一样的漂亮眼睛缓缓瞪大,一改刚刚慢吞吞爬楼梯的姿态,飞速提著两大袋水果、贡品模样的东西奔上楼来,停在院长前气喘吁吁地直笑:「我知道我知道,你是那个院长齁?哎唷──我常常听搜你捏。」
院长挑眉,礼貌地淡笑:「是吗?那真是非常荣幸。」黄妈妈呵呵呵地大笑,推两下院长肩膀:「哎唷什麽荣幸,你来我们家我们才灰常荣幸啦,呵呵呵,啊进来坐啊进来坐,来找我们家那只的齁?」黄妈妈一边笑一边掏出钥匙开门,还特别指向室内做了个请的动作。「你们读书人都会这样请人家进门齁?」
院长只是笑著没说话,姿态客气却又大方地进了门。
「我听说黄先生病了,」并提起手上的一袋水果。「特地来探病。不晓得会不会太唐突。」
「哎唷什麽唐突?怎麽会唐突啦哈哈哈,高兴都来不及了。」黄妈妈乐不可支地遮嘴笑,脸颊上两团肉挤得眼睛眯成两条线,她笑呵呵地接过袋子,说她来张罗就好,院长先生你只管进房里看看那个小兔崽子。
拿著水果进厨房前黄太太不忘回头朝院长说:「那家伙这两天不知道在倒楣什麽,不要靠他太近,小心倒楣会传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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