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未央的故事----小擦

腰太松，肩膀和胸口那里又太紧，袖子还短一截，算了算了。
我托着热水壶推开门。
果然有八九个老头子坐在里面，谈笑风生，其中几张面孔，我曾在全国著名的建筑杂志上见过。
我认识他们，他们却不认识我，这对我十分有利。
我彬彬有礼地在他们面前的茶杯注水，一边凝神听他们谈话。
没有人注意到我，这很好。
我抬起头打量一圈，有个须发皆白的家伙靠在窗边打手机，拿手捂着嘴，看来有猫腻。
我走到他身后，弯腰倒水，动作非常轻柔。
"......易老板你放心，评分标准都是我们亲自订的，绝对没有问题。"
易老板？据我所知，今天参加投标的众人，只有一家姓易。
"......呵呵，你太客气了，怎么好意思......"那老头笑得花枝乱颤。
我静静退了出去。
换回衣服走到投标现场，用了五分钟时间，这期间我分析了一下，基本了然于胸。
刘澈听我说完，又惊又喜："好小子，真有你的。"
"这很简单。"我打了个哈欠。
他乐得跟什么似的："有脑子有胆量，不愧是我徒弟，哈哈哈。"
他徒弟？他徒弟才想不出呢。
我没有顺着他思维说下去，我在想另一件事。
那天在茂陵，玩到汉武帝墓前，我跟刘澈开玩笑："师傅，你不来拜拜他？跟你同姓名呢。"
"咄，中国这么多叫刘澈刘彻的，都要去拜，我不成磕头虫了？你怎么不去给霍去病上柱香？"
"是不是你爸妈希望你成就惊天伟业才起这样名字？"
"才怪，他们希望我做人正直厚道，像泉水般清澈。"
"什么？你？这么看来只有魏清配得上他的名字。"
他连声冷笑："这孩子到底还是学生气，你当魏清出淤泥而不染？我许多针对易致协的阴招都是跟他一起商量出来的。"
我很镇定："仅限工作上吧？"
他口气软下来："这倒是。这人最有趣：对敌人如寒冬般严酷，对同志如春天般温暖。"
我心想：谁是你同志。
"以前我带他出去谈业务，他坐在那里，文文静静一言不发，使劲增加对方好感，只有我，上窜下跳，丑态百出。"
"是吗？"听到他吹嘘自己跟魏清的交情，我有点不舒服。
"这个人啊，宰了人还是一副无辜的样子，叫你恨不起来。人人都当他是老好人，不食人间烟火，其实是披着羊皮的狼。"
奇就奇在刘澈明明是抱怨，却一点抱怨的口气也无，眼睛眯眯笑，口气非常欣慰。
我听不下去了："他人呢？我去找找他。"
一路寻过去，我在霍去病纪念馆门口寻到目标。
披着羊皮的狼坐在树下，树叶的阴影投在脸上，一脸迷茫惊惶，似乎刚刚从梦中醒来，眼里的彷徨使他看起来根本没有四十多岁。
我心软了。
这样的人作我舅舅，就算真披着羊皮，我也认了。

下午办公室做完一个项目，闲来无事，几个人蠢蠢欲动。
"来一局魔兽，三打三如何？"
一听到魔兽，心境异常温柔。
多亏它，我才认识了魏清。
我举起手："算我一个。"
几个人盯住我："哟，没看出来你还会打游戏。"
业务好了遭人妒忌，这在职场上也是等闲事。
我冷笑："我什么也不带，你们几个一起打我。"
"嘿，看不起我们？"
我们立刻坐下来开战。
可惜这几个人实在太菜，我不过二十分钟就搞得他们口吐鲜血想砸显示器，真没劲。
他们五体投地："霍区兵，服了服了。"
正巧魏清走进来，我想切换老板键已经来不及。
"干什么呢？上班时间打游戏。"他站在我后面。
"快下班了，放松放松。"我讪笑着站起来。
旁边有人起哄："魏总，这小子打魔兽的本事跟你不相上下。跟他来一局让我们开开眼。"
魏清笑起来："激我呢，我不干。"
他并没有说出我早已是他手下败将。
旁人不肯罢休："魏总，你不会是怕他吧？"
魏清想了想："好，今天陪你们疯一下，反正刘澈出差了。"
我跟他面对面坐下来，如WEG上的高手，互相看一眼，做了个OK的手势，同时进入游戏。
他是天生的战神，他对打仗的意识之好绝对在我所知道的任何人之上，如果他年轻个二十岁，去参加WEG一点问题也没有。
更要命的是我根本没办法全神贯注的打游戏，因为我不时越过自己的屏幕看他一眼。
电脑的荧光投射在魏清脸上--他全神贯注，眉宇间一股杀气，似乎欲置我于死地；眸底反射出精灵的蓝彩，仿佛只跟我一般大的年纪。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这样的魏清才是真正的魏清。
我就这样毫无悬念地又输掉了。

第 11 章
--------－魏清------
早上六点，我被手机铃吵醒。
"魏清魏清，碧水广场今天出图，你快快过来签字，甲方中午过来拿图呢！"
刘澈亢奋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嗡嗡响。
我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套上衣服就往卫生间冲，差点跟萍杨撞到一起。
"干什么跟着了火似的？刘澈这疯子还让不让人休息？"她怒骂。
我来不及跟她解释，快快梳洗完毕就往外走。
"不吃早饭了？"她喊。
"不吃了。"
赶到办公室，二话没说坐下来开始签字，一百多张图，签到手软。
"这要是数钱就好了。"我一边跟刘澈说笑。
苦中作乐，别有情趣。
刘澈歉意地看着我："昨天飞机几点到的？"
"早上三点。"
他口气忽然无限温和："对不起，害得你只睡了两个小时的觉。"
"没关系，习惯了。"我也温和地回答他--对他，我永远是有耐心的。
"没吃早饭吧？"他追问。
"做完了再吃也一样。"
他不响，反身走回自己办公室。
不一会儿又出来，拿一袋面包扔在我手边："我刚出去买的，新鲜。"
我有点讶异："这么早？哪个超市开门？"
"XXX，24小时营业的。"
"开车过去要20分钟呢。"我不是不吃惊的。
"省得你抱怨我刻薄下属呀。"边笑又边给我倒了杯咖啡，色香味俱全。
老朋友就是这点好。
我拿起面包咬了一口，搁在一边。
"累死了！"霍区兵突然出现在门口，伸了个懒腰。
"你怎么在这里？"刘澈大跌眼镜。
他没有回答，径直走过来，拿起我啃过的面包大口吞掉，又一口气干掉了我的咖啡，说不出的亲狎。
刘澈看得目瞪口呆，我呆呆盯住手里的图纸，脸上没来由地一阵发烫。
"等出图呀。"这时候他才有空回答刘澈，"我根本没睡，整夜守在出图机边上。一百多张呢，怎么走的开。"他打了个哈欠。
他真是累了。
饶是这样，到底是年轻人，眼底有点红丝，脸色神情却无一点萎靡的意思，不像我，比他多睡两个小时还是四肢无力。
老了。我叹一口气。
"你不是不喝咖啡的吗？"刘澈兀自瞪着他。
"是呀，师傅，下次建议你给我舅舅冲牛奶，咖啡那种刺激性的饮料，少喝为妙。"
刘澈气得脸发青。
"舅舅，要不我来帮你一道签，也好快一点。"他坐下来，往我面前一趴，睡眼迷蒙。
"去去去，签字怎么可以代签？你压到我图纸了，快点起来，要睡回家去睡。"我急急撵他。
刘澈紧紧闭着嘴不说话。
"你看你徒弟，无法无天，不管一管？"我求救。
刘澈冷冷开口，语气颇为不善："小霍，这里没你事了，回去睡觉吧，下午还有节能计算书要过来写呢。"
一瞬间又恢复了老板的样子。
刘澈这人，喜怒无常--不过老板都是这样的。
霍区兵立刻清醒过来，默默走开了。
看得出他对刘澈还没有敢放肆随便到那种程度。
办公室只剩我跟刘澈两人。
"最近姐姐还好吧？"他咳嗽一声。
"老样子。"我不愿意多说，转移话题，"小霍最近表现不错啊，一个实习生，帮你解决了那么多问题，比我当年强的不是一点两点。"
"嘿，问题解决了，人家投诉我下属服务态度差劲呢。"
"有人硬要鸡蛋里挑骨头，你总不能让他骑到咱们头上，这些人万一得意了，在外造谣说未央的不是，我们就被动了。不如早点扼杀在萌芽状态。"
刘澈看着我直笑："所以我跟小霍说你这人是只笑面虎，他还不信。"
我摸摸面孔："我哪里笑面？我一直稀里糊涂，只管画图，样样事情要你打点。"
"看，我说的没错吧。"
想到霍区兵，我也忍不住莞尔："这孩子脾气是急了点，跟头狼崽似。"
"可我现在怎么感觉有点引狼入室呢？"他嘀咕。
"什么？"
"没什么。"

第 12 章
------韩彦----
我是看着刘澈长大的。
或者应该说我们是互相看着对方长大的。
我记得他在上小学时说过一句话："韩彦，如果我将来做了老板，你就是副老板。"
还好他没说："如果我将来做了老板，你就是老板娘。"
我小时候长得像个女孩子，他一直嘲笑我，长大了依然不放过我。
我因这句话感动至今，即使他给我起那样难听的绰号我也不在乎。
如今他是老板，我果然成了副老板，可惜是副老板之一。
我知道他的为人：他重用一切为他做事的人，可特别重用的，必须要为他做出大事。
我一点也不妒忌魏清--各人头上一片天，我做的不比他少，但吃的用的也不比他差。
然而我有隐忧。
我跟刘澈说："魏清现在名气这样大，你不担心某天他跳出去自己干？"
刘澈很不高兴："他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我背后说他坏话，但是你知道你的客户有多少是冲着魏清来的，没有他，未央的业务群损失大半。"
"你说的对，但他是我小舅子，他跳出去自己干，魏紫芙怎么面对我？"
"你还当是古时候呢：臣子背叛皇帝，被株连九族。如果他真要走，你能拿他奈何？魏紫芙大不了离开你，有这么一个弟弟，她还愁下半辈子？他老婆只是你干姐姐，女人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就算是你亲姐姐，也帮着自家男人。"
也只有我敢这样跟刘澈说话，枉做出一副小人嘴脸，委曲自己。
别人？谈都不要谈。魏清张谦从来不跟他说这种难听的话，他们的冷酷无情只针对易致协之流。
可谁叫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呢。
"韩彦，我知道你对我真心，但无端端怀疑魏清作甚么？他又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你知道当年窦瑛那奸人为什么跟我们合作？完全看在魏清面上。现在老窦退休了，告诉你无妨，他们院里有人私下告诉我，当年张谦把魏清的图纸送上去，老窦垂涎魏清的才能，偷偷找过他，只要他一人，我们这些人都是下脚货。"
"有这种事？"刘澈震惊得说不出话。
"好在魏清当年坚定不阿，摆明了要跟你，老窦没奈何，为了他一人把我们这些人收入囊中。"
刘澈如大梦初醒："我一直都不知道。"
"当然你不知道，你要知道，不把老窦的设计院夷为平地才怪。"
"魏清他......"他转过脸去，激动不能自已。
"这才是他聪明的地方呢，当年两手空空，在西安人生地不熟，只身送上门去让一群陌生人呼来喝去，做人小弟？还担一个背信弃义的恶名，在自己人这里，好歹是鸡头，这不没几年就升做专业负责人？我要是魏清，我也不干。"我耸耸肩。
刘澈凝视我："韩彦，你好似不相信任何人。"
当然，我不会随便相信他人，我甚至不相信刘澈，这人看起来不拘小节，其实异常精明，谁对他怎么样他都一清二楚。
除了魏清。
刘澈对魏清有种特别的容忍，多亏魏清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否则还不跌碎了刘澈的那一颗老心。
"现在不一样了，他什么都有：技术、关系、资金，要跳出去开个公司轻而易举。刘澈，别说我没提醒你。"
他拍拍我肩膀。
"刘澈，别把我当小人。"
"你明知我不会那样想。"
我不响了。
"对了，你觉得霍区兵这人怎么样？"他换了个话题。
"很能干。"
"我要能把他培养起来，是不是可以跟魏清叫板？"
我笑："魏清不是那么容易被叫板的人，而且--"
"而且什么？"
"这年轻人气焰太盛，手段太狠，用来对付易致协这样的角色倒是上举，但是跟普通的业主打交道，只怕得罪人。"
"慢慢来。"
他很乐观，我不好多说什么。
霍区兵的确是个人才，但跟魏清叫板？只怕到时候霍区兵反过来跟刘澈叫板才对。
他不错把刘澈当师傅，但看得起的只有魏清一人。
这也不能怪他：谁敢看不起魏清？连易致协都不敢。
当年我们跟易致协争一个甘肃的大项目，魏清的方案作出来，有人专门让北京的专家过来挑他刺。
那老儿拿图纸反反复复看了三天，最后把图纸交给业主："实在挑不出原则性的毛病，假若是可提可不提的小问题，提了反而降低我身份。"
事后得知这老头是易致协重金请来的，为此易致协气得卧病三天。
魏清由此名声大噪，平步青云，西安行业圈内谁不知道未央的魏高工。
回忆到这里，我叹一口气。
我真没资格背后说他不是。
可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未央才说这样的话。
刘澈推我："想什么呢？马上过年了，商量一下去哪里吃年夜饭。"
"你拿主意吧。"我兴致不太高。
他打电话去了。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刹那，我听见他兴高采烈的声音。
"魏清，今年去哪里吃年夜饭？你定吧。......不不不，今年还是听你的。"

第 13 章
------刘澈--------
天色已晚，我打了个电话给紫芙："陪业主，不回来吃了。"发动车子往李盈的公寓驶去。
到了门口，我摁了无数次门铃，却不见人来应门。
我打电话给李研年："李盈在你那里？"
那边一阵沉默。
"她在医院里。"李研年的声音有点冷淡。
我很吃惊："怎么会？什么病？"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哪个医院？病房号？"
他冰冷地报给我，"啪"地挂断电话。
我诧异于李研年的态度：他妹妹生病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传染给她的。
来到医院，我先走到服务台问护士："421房的病人到底什么症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