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晚池小声说:"你怕别人看不出来你是钦差么?"说着指指那十个一般高矮一般魁梧一般面无表情的亲兵。龙与非看看,确实太显眼了,叹口气问道:"那你说怎么办?"郁晚池眼睛一弯:"我们两个去!"龙与非一惊,但细想,这确实是个办法,可是郁晚池长得这么祸害,他又不会武功,万一出事了怎么办?郁晚池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心,故意挑衅说:"怎么,钦差大人不是害怕被人拐走了吧?"龙与非红了脸:"胡说!本王什么时候怕过!走就走!"双手背后抬腿就走,又被郁晚池拉住。"又怎么了?""不是说要乔装吗?穿成这样害怕土匪不来抢劫?"拉着龙与非上了马车。
两人在马车里闹腾半天,发出奇怪的声音,众兵士都红着脸偷偷注意着马车。好一会,车帘被一只纤细的手撩起,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踏出来,车帘更开,身着素色儒裙短袄的高个女子下了车来。众人嘴巴长得老大发出不出声音。这,这是王爷的贴身小厮?!这,这也太,太美了吧?!这厢惊艳还没结束,马车里又下来一个同样打扮的女子,梳着活泼的发髻,怒目圆睁双手叉腰,甚是可爱,只见美女气汹汹指着郁晚池吼道:"郁晚池,快把本王的衣服还给我!"众人下巴再度脱臼:这,这是王爷?!这,这也太,太可爱了吧?!
空气一时凝固,小王爷和郁晚池对峙着,一众官兵也不敢出声,陈骏努力忍住笑,走上前说:"王爷,这倒是个好主意。如此一来打探军情也容易,进城也不会被怀疑,王爷自身也安全得多。非常时期,就请王爷委屈一点吧!"况且王爷做这个打扮实在可爱呀~当然了,这一句他可不敢说出来。龙与非咬牙切齿好一阵,终于放开紧握的拳头。郁晚池见状笑嘻嘻上去躬身道:"表妹,我们这就动身吧!"陈骏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不消说,小王爷赏了他一拳,拉着郁晚池落荒而走。
两人来到泰和城门口,守城的官兵正在一一盘查进出的人,龙与非有些紧张,男扮女装这种下三流的江湖手段实在值得怀疑,郁晚池却一派安心,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拉着他往城门口走去。两人被士兵拦下来查问,郁晚池上前福身道:"官爷,我和表妹进城探亲。"说着不动声色将一小锭碎银交给守城的士兵。两个士兵一看银子眉开眼笑,痛快的将他二人放进去了。
龙与非进了城还觉得不可思议,愤然道:"难怪萧关失守,大周的军队里都是这样的人,怎么受得住江山!"郁晚池伸手掩住他的嘴,道:"你也别太在意,边关守军不易,妻儿老小在家,自己随时可能丧命,所以只能想办法留些钱财给家人。再说了,如果真是敌人的探子,这小小边城的城墙如何拦得住?"龙与非不语。
泰和城很小,虽然在战火边缘,这时候却还算平静。街上行人神色如常,衣衫虽单薄还不至褴褛,各样的小店小铺都照常开着。住在边关,早习惯了一夜之间一无所有,所以面对变故这里的居民反而泰然处之,倒不是无所畏惧,而是逆来顺受,不能不受。
郁晚池带着龙与非走街串巷,似乎对这里很熟悉,龙与非心下生疑,又想祺他说过自己在漠北有生意,想来这泰和城也不是第一次来,也就没有再问。郁晚池带着龙与非进了东大街一间粮油铺,店铺不大,只有一个书生样的中年男子坐在柜台后算帐,男子一抬头望见郁晚池,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又见旁边站在龙与非,收回欣喜的表情,客气的问:"二位客官要点什么?"郁晚池笑起来拉着龙与非走上前说:"老于,自己人。"老于点点头:"爷,您可回来啦!再不回来,房子都快被那家伙给拆了!"龙与非一脸疑问:"这是你开的店?"郁晚池拉起他的手:"进去再说!"
两人向店铺后走去,出了后门是一个穿堂,穿堂后竟然是一座不小的宅院。走了没几步,只见一个男子迎面飞奔而来,一头扎进郁晚池怀里,脸蹭在他胸口,双手环住他的腰,嗲声嗲气说道:"荷卿,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龙与非触电一样甩开郁晚池握着他的手,后退了好几步。
"青峦,别闹了!"郁晚池拍拍那人的后背,把他放开。张青峦这时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荷卿,他就是你媳妇儿?啧啧,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早知道我也在屋子里关上一年不见太阳,三天吃一顿饭,把自己养的弱柳扶风的!"张青峦身高跟郁晚池差不多,却魁梧许多,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眼深邃,很有男子气概,跟妩媚的郁晚池站在一起很登对。龙与非涨红了脸,转头就要走,却被郁晚池拦住,郁晚池拉起他的手道:"青峦跟你开玩笑的,他就是这样没个正经,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我带你去休息下吧,换身衣服,好不好?"龙与非不支声,但是穿着女装确实别扭,就由着郁晚池带他往院内走了。
郁晚池将龙与非安顿下来天色也晚了,陪着龙与非吃了晚饭,说:"今天就住在这里吧,陈将军那边我已经叫人去送信了。"龙与非还是不说话,心道,你都已经派人去送信了,再说城门也关了,不住这里还能怎么样!气鼓鼓的和衣上床躺下。背对着郁晚池闭着眼躺着,好一会听见一身轻不可闻的叹息和关门的声音,心里忽然失落。往日他闹别扭的时候,郁晚池肯定要把他逗笑了为止,绝对不会丢下他一个人生闷气不管的。
龙与非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生气了,可是问什么生气呢?是因为那个张青峦吗?不是。他看得出来郁晚池跟张青峦之间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来这里以后跟郁晚池一下子疏远了。这里是他的店铺,老于和张青峦都跟他很熟悉,可是自己呢?他只知道他叫郁晚池,四处做生意,除此之外关于他的一切他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的年龄,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不知道他有没有家人,不知道他做的什么生意,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自己!
这些事情其实是他自己没有问吧!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好像下意识的不愿意去深入了解他,因为害怕,怕越了解他就越喜欢他,这是不行的,他心里最爱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元祺,不管元祺是否背叛了他们之间的誓言,况且,元祺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那至少让他活在自己心里吧!所以不要再生气了,跟郁晚池的关系像以前一样就很好,不要再多了......不能再多了......
十五
龙与非醒来时三更已过了。他是冷醒的,被褥很软和,房里的暖炉也烧得很热,但是身边却没有熟悉的体温,借着从窗子洒进来的微光看清了陌生的房间,不禁有点失落,这几个月已经习惯在那个人淡香的温暖怀抱里入眠,今晚却一个人在这漠北的寒夜冻醒。睡意全无,龙与非起身,却见床头屏风上挂着一件厚厚的裘皮披风,心底点点暖意,不觉弯起嘴角,拿起披风穿上。
推开门,却见漫天雪花飞舞,地上不知何时已积了二寸厚的雪了,映得整个院落清清泠泠的发出幽幽冷光。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龙与非忽然心情大好,从小他就最喜欢下雪了,也顾不得冷,兴冲冲跑进院子里掬起一捧雪凑到鼻尖上,果然被冻得一个激灵,吃吃笑起来。
一个黑衣人从屋顶上飞身而下,迅速欺近站在院子中央的龙与非,绕着他转个圈,右手顺便从他腰侧滑向屁股,隔着厚厚的裘皮披风不重不轻的在他臀瓣上捏了一下。龙与非大惊,待回头只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人快速退开一丈,笑道:"手感真好,果然尤物!荷卿,你媳妇好香香呐!"说着哈哈笑起来,正是日间见过的张青峦。
龙与非皱眉,顺着他眼神转头,就看见了一身华服的郁晚池站在廊沿下,平日里都是素雅的儒衫长袍,从未见他如此盛装打扮,里边是样式复杂的深紫棠色锦缎礼服,外边披着纯白的狐腋裘披风,唇红齿白,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站在雪地里明媚动人,龙与非兀自呆看。张青峦大笑道:"荷卿,你媳妇很中意你嘛!"龙与非意识到自己失态,收回眼睛,对自己着了恼,又暗骂郁晚池是公狐狸精。郁晚池面无表情,慢慢走过来握住他双手道:"外面冷,进屋去吧。"清冷的声音里带了三分温柔,龙与非垂下眼不看他的脸,心却不受控制的砰砰跳起来。
三人进了屋,没有任何征兆,郁晚池忽然倒下,张青峦冲上来扶住他,龙与非怔住,完全搞不清状况,只觉得左手掌心凉凉的,低头一看,全是血!
"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张青峦又是生气又是紧张,回头对龙与非说:"你去前院叫老于过来,带上药箱,不要声张。"龙与非木木的,只盯着郁晚池白狐披风上殷红的血,张青峦急得不行,把郁晚池往他怀里一送,飞跑出去。龙与非抱着郁晚池瞪着眼睛一动不动,郁晚池知道他定是吓坏了,只得苦笑:"非儿,扶我到床上去吧!"龙与非把这句话在脑子里重复了三遍终于知道是什么意思,慌慌张张把郁晚池扶上床,之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郁晚池靠在床头艰难吸气,额上都是冷汗:"非儿,帮我把衣服脱下来。"然后给龙与非一个安慰的笑。龙与非上前帮他脱衣,手不住的抖。刚脱下披风张青峦和老于就进来了。
等到老于帮郁晚池处理好伤口,已是五更。
"怎么样?"张青峦问老于。
"应该是暗器所伤,伤口在右腹,还好不是很深,也没有伤到脏器,只是失血过多,现在睡着了。"听老于这么说张青峦稍稍松了一口气。
"老于你先去店里准备开张,突然闭店会引起怀疑。"
"嗯,你也换身衣服休息一下吧。一会药熬好了我送过来。"
张青峦叹口气,他也很想休息,可是不能扔下某个傻子不管,谁叫他是荷卿的媳妇!!哼,话说回来,要不是为了这个傻子,荷卿也不会受伤!不对,真正的傻子是荷卿!放着眼前他这个又能干又帅气的不要,非要那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他张青峦那点不如那个小白脸啦?!笨蛋!一对儿笨蛋夫夫!!
笨蛋甲躺在床上睡着了,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笨蛋乙站在床边入定,脸色同样苍白。张青峦推门进来无奈的叹口气,那个笨蛋王爷还站在这里,跟一个时辰以前一样,连姿势都没变!
"喂!别站在这里了!去把衣服换下来然后烧掉!"半晌,笨蛋乙终于动了,张青峦再叹气,果然是笨蛋!
郁晚池醒来时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龙与非,嘟着嘴,一贯的孩子气的睡相,觉得幸福不过如此,他为他担心了,在他床边守了一夜,于是他做的一切都值得,受伤也值得!
十六
郁晚池静静的看着龙与非的睡容,觉得时间就此停下来也很好,就让他一直一直睡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去做那些不喜欢的事情,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他的非儿是大周王爷,他的非儿想要救人于水火,他的非儿不屑耍阴谋用手段,所以就让他来做吧,就让他的双手沾染血腥,让他的非儿做大英雄!
"你醒了!"龙与非醒过来,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嗯。"郁晚池青白的脸上又挂上招牌样的迷人微笑。
"喝水吗?"
"好。"看着非儿为了自己忙碌、担心,心情真的很好,伤口似乎也好多了!
刚耍赖皮非要龙与非喂自己喝了水,张青峦就进来了,看得这对笨蛋夫夫一个满脸得逞的坏笑,一个满脸被吃豆腐的通红,张青峦简直要背过气去!他们到底知不知道现在的形势有多严重?!
"早晨城外有人送信过来,叫你媳妇赶紧回去。"张青峦没好气的说。
"嗯,非儿,陈将军定是有急事,你先回营吧!"
"可是你--"
"我没事,休养两天就好了,等你旗开得胜我们一起回家。"
回家,是啊,他们是一家人呢!龙与非忽然安心。
"嗯,那你好好养伤,我先去了。"
龙与非走后张青峦的脸色暗下来,郁晚池知道肯定是有事。
"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是啊,是出了纰漏。"
"怎么回事?我的安排天衣无缝--"
"你受伤了!这还不算大纰漏?!你这个样子晚上怎么去给赫连托雷送货?!"
郁晚池笑笑,不想跟他争论,受伤确实是意料之外,不过这点小伤,不妨事。
"青峦,扶我起来。"他可没时间在这里躺着,还有好多事要处理。
"你就乖乖躺着吧,我都安排好了。放心!"张青峦气鼓鼓的说完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却停下,转过身,目光灼灼:"荷卿,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郁晚池苦笑:"我没有不喜欢你,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
"你知道我说的喜欢不是这种!也罢,换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他?"
郁晚池垂眼,睫毛在脸色打下一小片阴影,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千百次,究竟为什么,他也说不上个一二三来。当年在萧关短暂的相遇,龙与非甚至没有记住他是谁,可龙与非的样貌却刻在他心里。五年不见,他以为自己会淡忘,毕竟当时年少,也许只是一时冲动,可是五年过去,龙与非却更深的印在他心上,抹不掉,盖不住,烧的他心慌,他只好去京城--他最不喜欢的地方--去找他,接近他,去弄清楚自己到底对他是什么感觉。。。
后来的事多少有些失控,比如偿愿,他本来没有打算把那个孩子送到龙与非身边,可是他竟然为了拒婚不惜跟皇上和老太后闹翻,可见陆元祺在他心里还是比较重要,所以他一时赌气把偿愿带到京城。可是事后他也想通了,死掉的人自己怎么比得上他?能跟龙与非每天在一起,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他这样的人,能有这样的人生,真的该知足。
龙与非回营之后就听说昨晚萧关城内粮仓失火了!陈骏说他没有派人去烧粮仓,大概是一些江湖义士做的。
"王爷,这对我们是好事情。不如明天就去跟匈奴鞑子谈判!他们没有粮食,又被断了后路,一定想快点撤出萧关,扔掉这个烫手山芋。"
龙与非仔细斟酌,又问陆辞书:"陆相的意思呢?"
"老臣觉得陈将军之言有理。"
"嗯,那就派人去给赫连托雷送信,我们明天就去跟他谈判!"
"是!"
赫连托雷,匈奴最大的部落锡利亚部落的三王子,骁勇善战,被称为"匈奴雄鹰",就是此次攻打萧关的将领。
昨晚,赫连托雷得知粮仓被烧的时候正在宴请一位重要客人,因此听得这个消息也只是紧紧皱眉,悄声安排属下去处理,没有离开。
"郁老板,这是我们约定好的定金,请收下。希望你能如约将货物按时送到。"
郁晚池笑着收下那一大叠银票,举起酒杯道:"托雷王子不用担心,郁某做生意最注重诚信,收了您的银子,自然会在明晚子时将粮草送到萧关城内!"
赫连托雷大笑,一口喝下杯中酒,没有注意到郁晚池神色有一丝异样。
十七
郁晚池是生意人,商人,俗话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郁晚池能够短短几年暴富,发国难财这种事情自然是没少做的。匈奴人瞧不起大周人,但是绝对不敢瞧不起漠北的郁老板。粮草、马匹、兵器、火药、香料、丝绸、茶叶甚至美女,不管你是哪国人,只要你有足够的钱,郁老板就能给你把货物按时送到指定的地方。在商界,郁晚池三个字代表的就是诚信,因此赫连托雷被人烧了粮仓也不着急,只是封锁了消息,因为郁晚池答应今晚给他把粮草送进萧关,可惜这位号称"匈奴雄鹰"赫连托雷王子怎么也想不到,烧了他粮仓的人就是郁晚池!别说他,就是张青峦当时听到郁晚池的计划时也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