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这不是废话么,她怎么可能没见过莲花。
但是……贝露丹迪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莲花的。
“贝露丹迪——贝露丹迪?”蕾妮小姐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转角处,她轻声地朝四处喊着:“跑到哪里去了啊?”
“我在这里。”莲沼朝蕾妮喊道:“我这就来。”
“喂,等等,贝露丹迪。”优直直站了起来,朝莲沼的背影喊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莲沼的身影已经走远。
优握紧了拳头,低低念叨:“这家伙……”
“哎呀,优,别生气啦。”阿尔玛托着面颊,一点都不意外:“贝露丹迪的性格就是这样的。要是哪一天她忽然变得很热情了,那才奇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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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沼没回答的问题,在优的心里结成了小小的问号。
于是下一次见到莲沼的时候,他又追问了这个问题。
“贝露丹迪,你见过莲花吗?”
刚结束了语言课程的莲沼默默地盯了神田优矮矮的身影半晌,绕过他打算直接走。
“喂!”优扭过头,喊道:“你见过莲花吧?你也见过那个女人吗?”
“没有。”这一次,莲沼倒是回答得很利索:“我没有在这里见到过莲花,同理那个女人。”
“……”优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如果一直看到奇怪的幻觉的话,”莲沼停下了脚步,说:“那可能是你‘前世’的记忆吧。”
“‘前世’?”优怔住了。
“挪威人相信世界之树上盘踞着一条大蛇,名为耶梦加得。有一种说法,是说耶梦加得衔着自己的尾巴,象征着无论是普通的人类还是英勇如奥丁的神明,都会进入‘轮回’。”
“那么,意思就是说……”
“说说罢了。”莲沼用书页扇了扇风,敷衍地回答:“英勇战死的人都进入了奥丁的英灵宫瓦尔哈拉,平凡死去的人都进入了海拉的死之国尼弗海姆,没人会真的进入轮回吧。”
“不。”优低垂下头,说:“如果‘轮回’真的存在的话,那么,我看见的东西……”
“你到底看见了什么?”莲沼不由生出一丝好奇。
两个孩子在冰冷的台阶上并肩坐了下来。男孩披散着过了肩的深蓝色长发,漂亮的面孔像是精雕细琢的小小人偶。而他身旁的小姑娘则一脸散漫冷淡,用细细的手指托着脸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自己的唇角。
“女人和莲花。”优又重复了一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与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色。”
“那也许真的是你从前的记忆吧。”莲沼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之前的事情,对身旁孩子的态度不由软和了下来。
说起来,她也是怀揣着前世的记忆,缩水进入了一个六岁孩子的躯体里呢。
想到此处,她兴致不错地说道:“别太担心了,优。我甚至可以清晰地记得我醒来之前的事情呢。”
“……”优秒抬起头,问道:“真的吗?”
“是啊。”莲沼感慨地说道:“说给翠和埃德加的话,他们绝对不会相信的。也只能告诉你这样的小孩子了。我从前可是超厉害的人物啊……”
出门买哈根达斯结果被撞飞到天上,然后成为了临时演员,未来还可能被提名金马影后——想想就很精彩。
“这么说,你的那个‘另外的名字’,”优紧张了起来:“就是你从前的名字吗?”
“是的。”莲沼很怀念地说道:“真怀念啊,很久没有人喊过这个名字了。”
“莲沼?”优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是呢。”莲沼点点头,说:“从前的我有一个比‘贝露丹迪’好听十万倍的名字,就叫做莲沼明音。”
“好像是比贝露丹迪好听一些。”优喃喃地说着:“不过,‘贝露丹迪’也很好听就是了。”
“……”莲沼失语,淡淡扫他一眼。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关注的重点都很清奇。
“贝露丹迪。”翠的声音,不期然地在两个孩子的身后响起。身穿白色职业套装的翠从黑暗之中悄然走出,她的眼神有些飘忽,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很是心不在焉。她一边胡乱地转着手里的笔杆,一边说:“过来一下……贝露丹迪,你还有一项身体检查。”
☆、第十夜
莲沼有些疑惑。
今天的所有检查应该都已经完成了,翠把她喊走是为了什么?
翠领着她,走到了空无一人的检查室。
四下里一片寂静,门锁合上的金属撞击声格外刺耳。
啪嗒一声,翠将手中的文件夹搁置在了矮桌上。她走到了莲沼面前,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头凝视着莲沼的面容。
“怎么,翠?”莲沼迎着她的视线,问道。
“……没什么。”翠眼眸微微一眯,像是在透过她的脸打量着什么。
“现在没有别人。”翠在莲沼面前蹲下,竭力将声音放得温柔一些:“告诉我吧,贝露丹迪,你是怎么知道‘莲沼明音’这个名字的?”
莲沼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差点脱口而出——“喂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自己叫什么”。
然而,意识及时反应过来,现在的她名为“贝露丹迪”。
该死的临时演员系统……
她这样没有系统学习过表演艺术的群众演员该怎么入戏啊?!
眼看着莲沼一言不发,毫无反应,翠的语气愈发柔和:“是别人告诉你的吗?”
莲沼闷声不说话。
嗳,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原本只是逮着机会,和小男孩聊会儿天培养一下感情,方便以后获取告白,没想到不小心攻略了自己的师母(误)?
难道这个研究所里也有人叫做“莲沼明音”吗?
还是说她的尸体横陈在研究所里,供大家研究“买哈根达斯被撞飞到天上”是什么样的场景?
莲沼更闷了,半个音也发不出。
唉,反正都怪临时演员系统。
然而,这样的一言不发,偏偏让翠自动脑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眸光微动,温柔的神情渐渐散去,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难以形容的灰暗表情——或者说,是被称之为“绝望”的东西。
“翠,你好奇怪啊。”莲沼低声说。
“我……”翠用手揉了揉她的头,眉目间露出更为奇怪的不舍与焦灼。
她低头凝视着眼前漂亮的女孩,眼前不由浮现出往日照顾她的一幕幕场景。她和蕾妮讨论为今天贝露丹迪梳怎样的发型,去挑选新衣的时候总免不了在童装区流连忘返,特意请来的导师夸赞贝露丹迪时她总是十分愉悦……
她保持了许久的沉默。
检查室中的时钟,不知不觉走过了大半个小时。
翠在这一段时间内一言不发,面色格外矛盾。她时而坐在椅子上,撑着额头闭目冥思,时而唤来自己的格雷姆,却欲言又止。她反反复复地打量着莲沼的模样,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莲沼倒是对这样的沉默无所谓,她站累了,便爬上一旁的病床盘腿坐着,取出蕾妮小姐每天塞给她的棒棒糖,拆了吃。
最后,翠抿紧了嘴唇,眼眸中浮现出一份坚决。她笔直地站了起来,对莲沼说:“贝露丹迪,你所想起的你的名字,不准再告诉其他的任何人。蕾妮小姐也不可以,阿尔玛和优也……”
想到一个多小时前听见的优和她的对话,翠一时有些头疼。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已经告诉阿尔玛和优了吧。”
“怎么了吗?”莲沼问道。
“那么,”翠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别人问起这个名字,你就说是我告诉你的。至于其他的东西……你所知道的其他东西,谁也不准告诉。”
“其他的东西?”莲沼有些疑惑:“是指什么?”
“贝露丹迪。”翠认真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咬字清晰地说道:“我们请来的导师只会教导你挪威人的信仰与文化,他们是不会说出‘一念三千,妙法莲华’这样的话的。”
莲沼瞬间明白了。
自己在无意识之下说出的、前世所正常积累的知识,放在贝露丹迪的口中,便是不正常。
她好像还没有成为一名演员的自觉,无法百分百入戏,因此免不了有些破绽。
怪不得她在对着莲华说出那句“一念三千”的时候,翠会露出如此恍惚奇怪的神情。
恐怕在那个时候,翠就对她的身份起疑了吧?
不,光是对身份起疑,无法解释翠奇怪的表情和举动。
莲沼谨慎地回忆起了翠的说辞——“你所想起的你的名字”。
你所想起的……你的名字。
想起。
莲沼袖下交叠的手轻轻一缩。
既然用的是“想起”,那就说明,这个“贝露丹迪”从前可能也叫做“莲沼明音”。
而进入了贝露丹迪身体的她,恰好也叫做这个名字。
因为想要刷一刷小男孩的好感,怀念地说起了从前的名字……
还被翠发现了。
果然,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演员。
别说金马影后了,恐怕连“最佳路人甲奖”的提名都无法入围吧?
翠的格雷姆晃晃悠悠地飞了过来,扇着小翅膀落在了翠的耳边。
埃德加先生的嗓音从格雷姆中传来,含着一丝少见的凝重:“翠,来一下博士的办公室,事情有些……麻烦了。”
“我知道了。”面对埃德加,翠恢复了干练利落。而当她把目光落回莲沼身上的时候,眼光又柔和了下来:“贝露丹迪,记住我的话。不要对其他人说起任何与你现在经历的记忆无关的东西。”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远去,踩着高跟鞋的翠离开了检查室。
翠离开后不久,另外一个小小的身影就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
阿尔玛左顾右盼着,蹑手蹑脚的,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他陡然抬起头,忽然发现眼前站着和他差不多高的莲沼,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看清了女孩的面容后,阿尔玛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说道:“是你啊,贝露丹迪。吓到我啦,你故意躲在这里干什么啊……”
莲沼挑眉,说:“我本来就在这里,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哦,哦。”阿尔玛难得地没有精力十足地问问题,反而爬上了存放检查仪器的储物架,用手颤颤巍巍着去够最上面一格的柜门。
“你在找什么?”眼看着阿尔玛攀着的储物架一摇一晃,莲沼不由有些担心。
“我,我在找……”阿尔玛的话没说完,轰隆一声响,储物架摔倒在地。各式器械滑了出来,将阿尔玛埋地死死的。
“……喂!”莲沼目瞪口呆:“你是白痴吗?”
说着,她蹲下身来,把阿尔玛从器械堆里挖了出来。
阿尔玛举着一个听诊器,对莲沼说:“我借用一下这个。”
“你做什么?”莲沼皱眉。
“当然是偷听啦。”阿尔玛摇一摇听诊器,说道:“他们把优带走了,我有点担心优的状况。”
“把、把优带走了?”莲沼一愣:“是去做同步实验了吗?”
“不知道啊。”阿尔玛也显得很困惑。
“今天优好像生病了呢,我告诉了埃德加先生,然后……然后我和优就被分开了。好担心那个家伙啊,可是没有人肯告诉我优到底怎么了。”
眼前的男孩面露难过之色。
虽然神田优并不常给他好脸色,动不动就会和他打起来,但是对于阿尔玛来说,优是他极为珍贵的朋友。
“优生病了吗?”莲沼问道:“我们人造人也会生病吗?”
“好像是吧?”阿尔玛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道:“我去找优的时候,你刚好和翠一起走了。然后啊,优他……”
“怎么了?”
“躺在台阶上昏倒了。”阿尔玛说着,朝外走去:“我还以为是贝露丹迪生气了,把优打晕了呢?我现在要去大人们那里……你要一起来吗?——偷听。”
莲沼:……
什么叫做她生气了就把优打晕了!
她是那样的人吗!
不过…?
早在优刚刚降生的时候,优和阿尔玛两个人就可以毁灭整个检查室,掀翻所有的病床,还把拉架的研究员们打的满头是包。而现在的阿尔玛,战斗力更惊人。
艾普斯泰尼博士的办公室门外,七手八脚地叠着一串穿白大褂的研究员们。他们各个头顶大包、眼冒金星,不知今夕何夕地躺在地毯上,而阿尔玛则拿着听诊器,踩在他们的背上,仔仔细细地偷听着什么。
“听见什么了吗?”莲沼抱着双臂,靠在走廊对面的墙壁上。
“……嗯。”阿尔玛点点头,将听诊器靠在门上,喃喃地重复着里面的对话。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幻觉的?蕾妮。”
“万分抱歉,父亲大人……”
阿尔玛的声音太轻,莲沼听得不太真切。于是她也粗暴的一脚踩上了研究员的背部,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她脚下的研究员嘤咛一声,无意识地喊道:“啊!♂踩我!♀女王大人!”
“都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了,他到底看见了什么?!”艾普斯泰尼博士恼怒的嗓音传来。
“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埃德加先生凝重地叙述道:“从未见过的人,与从未见过的景色。”
顿了顿,埃德加先生补充道:“……最近,似乎在梦里也会见到。”
艾普斯泰尼博士沉默了许久,继而颓丧地说道:“丧失理性,甚至发疯,都只是时间问题了。……就像其他的实验体一样。”
许久之后,传来了翠的声音:“只能终止优的实验,并将他冻结起来了。……让他沉睡吧。”
下一秒,莲沼的肩头就被阿尔玛的手搭住了。
阿尔玛十分坚决地晃了晃莲沼的肩膀,轻声说道:“绝对!不可以啊!”
他看着莲沼的眼神十分热切,仿佛革命同志见到了战友。
莲沼被他盯得后退一步,说道:“怎么……”
“我们不能让优被冻结起来!”
☆、第十一夜
阿尔玛很果决地采取了行动。
此刻,他忘记了贝露丹迪女王有多么可怕,贝露丹迪女王有多么可怕,以及贝露丹迪女王有多么可怕,“啪”的一声抓起了莲沼的手腕,朝着走廊的另一头狂奔而去。
“啊啊啊现在!就带着优一起从这里逃跑吧!”
男孩着急的嗓音从前方飘来。
阿尔玛的力气很大,莲沼一下就被带着扑了出去,三四步后才稳住自己的身体、跟上了阿尔玛的脚步,免去摔倒在地的困扰。牵着她手腕的男孩脚步如飞,没有任何回头或者停步的意向。
“等、等等!”
莲沼一边跑,一边犹豫地喊了一声。
“等什么等啦!”阿尔玛还是没有回头:“再等下去,我们就要失去优了啊!”
你是笨蛋吗——
莲沼憋住了已经冲到嘴角的这句话。
不过是两个六岁的孩子,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能逃得过这么多大人的搜寻,然后靠着自己的力量在外面生活下去吗?
话虽如此,莲沼确实又有几分担忧。虽然莲沼对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所知甚少,但她也明白,所谓的“冻结”绝对不是把神田优塞到冰箱里那么简单。可能,优真的会永远离开她和阿尔玛了吧。
优才六岁啊。
而且,还是个那么漂亮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
她也无法拒绝阿尔玛的请求。
虽然莲沼平时对阿尔玛很冷淡,也总是对翠和蕾妮埋怨阿尔玛的吵闹与爱哭,但阿尔玛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使这个地下研究所热闹起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