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才无德的你----帆落

"说吧，你开什么条件。"把黎叔让进屋内，颜恒没有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摊开了话题。
黎叔嘿嘿一笑，也不急，慢悠悠地往沙发上一坐，捋了捋纠结在一起的几根胡须，装作一副沉思的样子，实则故意吊人胃口好抬高价码。
颜恒也不急，耐心地看他玩花样。
过了好一会儿，黎叔才开口，语气很悠闲，仿佛吃定颜恒一样，"颜总，黎叔我，年纪也大了，这辈子没攒到什么钱，唯一的靠山，咳，也倒了，你也知道......"
"别废话，有条件就开。"颜恒冷冷地打断他。
"嘿嘿嘿，"黎叔的笑声尖得刺耳，"颜大少爷果然爽快人，不枉老头儿我当年还抱过你，嘻嘻，我就直说了吧，我要......这个数。"说着，他伸出五个又粗又短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五十万？"价码似乎有点少。
"当然不是！"黎叔笑得更厉害了，"加个零儿，我的好少爷。"
"好，"颜恒略微皱了皱眉，手上却没有犹豫，从内袋里摸出一个支票夹，刷刷几笔签了一张支票，扔给黎叔，"这里是两百万，定金。"
黎叔眼里的光瞬间放大了，他一把抓过支票藏进口袋，又抬起头朝颜恒嘿嘿笑了两声，感觉说不出的粘腻。
"颜总颜大少爷，你想问我，当年整余小少爷的是不是颜启明，是不是？换言之，还有个你不知道的人，参与了背叛你父亲的行列。"黎叔虽老，还兼猥琐，思路却是清晰。
颜恒点头，"有很多疑点，例如颜启明失势以后为什么还要加害一个小孩子，例如余羽为什么会在父亲公司门口被打。"
"颜总想的确实不错，"黎叔还是慢吞吞地，"知道我为什么被追杀么？明里，大家都说是老爷干的，确实，老爷饶不了我，但当初事败他也没有拿我怎么样，现在又怎么会来整治我这无用老头？嘿嘿，你们都不知道了吧，打从一开始，颜启明就不是那争权夺利的正主！"
"你说什么？"
"颜启明被人利用了却不自知，到头来帐还不是都归在他头上？到现在，这个人还逍遥法外呢，这可是老爷身边的一枚定时炸弹啊！而且，余家的另外一个小少爷，不知道会不会有事呢......"
"是谁！"颜恒有些激动起来。
"你想知道吗？少爷。"黎叔说着又笑了，伸出了那只干枯肮脏的右手，摆到颜恒面前。

二十五
"颜恒？"直到他走出门，余小城才突然醒悟过来，急急忙忙地追过去。
"颜恒你等等！"余小城追上去拉住他，"怎么突然要走？"
"啪！"他的手突然被挥开了，颜恒回过头一脸红白交错地看着他，停了一会儿才沉沉地说："不为什么，不想吃了。"
余小城楞住了。
好心做饭给他吃，他不吃，大家乐趣融融同坐一桌，他却要走，担心他追出来看他的情况，还被回了这么一句。
余小城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时间没了话说。
如果是以前的颜恒，余小城也许会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犯不着给他面子，可现在情况不同，他是弟弟的朋友，是他找到了落难的弟弟，他担心弟弟，天天跑过来看望他......这些，都是恩情。
余小城僵了一会儿，整了整心情，好歹堆上个笑，呵呵地对颜恒说着"哦，这样啊，你有事就快些回去"之类的话，选择了体谅他的感受，虽然，心里难免还是会很憋闷，像在别人家做客的时候，不小心吃了自己厌恶的东西，却不能吐出来，还得硬生生地忍受嘴里弥漫的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继续谈笑风生。
听了余小城的回答，颜恒止住了脚步，回过身来，他的神色依然凉淡，视线却一反常态地投向余小城，注视了他好一会儿。
"不是，"他突然开口，仿佛下了很大的勇气，把正要回去的余小城吓了一跳。
他一脸认真地望着余小城的眼睛，"不是的，我不是......要辜负你的好意，我......"他停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接下来的话，这也是当然的，向人诉衷肠这种事，这位少爷从来也没做过。
"什么？"
"不......呃......没什么。"忽然间没了勇气，颜恒略有些懊恼地转过头，愤愤地盯着旁边的两颗松树。
余小城虽然有些不明就里，却因为他这一句话而豁然开朗起来，"这么说，你还是想吃的罗？"伸手在别扭的颜恒面前晃晃，脸上的微笑也变得有了几分颜色。
颜恒眼见他不再尴尬，神情也放松下来，但要他再回去，似乎还是不行，"不了，我真有事。"
"有事的话，也没办法，"余小城点点头，浅浅地勾起嘴角，"那下次吧！下次如果邀请你，你可不能再放我鸽子。"
颜恒略微愣了愣，随即也点头，"好。"
"那拜拜，路上当心。"余小城朝他挥挥手，转身上楼。
然而才刚走到转角，身后就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随即肩膀被人抓住。
"等一下！"颜恒略有些气喘，脸上一片罕见的红潮，慌乱的神色隐隐泄露了少年紧张的心情，他的眼神越发认真，"我......我......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余小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喜欢"是指什么？友谊？可是......说这种话也太奇怪了吧？
余小城愣了很久，直到落入一个温暖而强势的怀抱，"同志"二字才慢慢浮现在脑海中。
纵使一直以来都很能忍，无论遇到什么大事都会说服自己冷静，但，被这样子对待余小城还是一下子慌了手脚，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拼了命地推开身上的人，一挥手，"啪！"。
颜恒没防备，一个趔趄退了两步，微红的脸上赫然五个指印。
这一打，他似乎清醒了不少，紧张感也没了，羞耻感也消失了，他有些无奈地笑笑，"对不起。"说完也没再停留，干脆地转身下楼，在余小城有所反应之前迅速地消失了踪影。
一切发生得太快，余小城有些发懵，而等他把这一系列的事情全都消化吸收，已经是好几分钟后的事了。"怎么会，这样呢。"他思绪混乱地看着微微有些发疼的右手，沉思了很久。
这是颜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余小城表露心迹，这以后，那两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回味这次突破，就迎来了他们人生中的最大危机。
从余羽病倒、住院、失明，到他死去、史情失踪、余小城崩溃，也只过去了短短半年而已，而这半年，却足以使灾厄之神向他们伸出自己的魔掌，永永远远地摧毁、粉碎那些曾经很小的幸福......

二十六
"你想知道吗？少爷。"黎叔的手一直伸到颜恒眼前，苍老的皮肤上布满了黄褐色的老茧，晃动间还有一股酸味儿隐隐散发出来。
颜恒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推开，笑了："黎叔，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又是不是有价值呢？"
"什么！"黎叔听见这话猛地站了起来，"你不打算给钱？"
"会给的，"颜恒摇摇头，自上而下看着黎叔，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只是黎叔，做交易就要有做交易的样子，不能太急太贪心，也不能妄图欺瞒，所谓商贵在诚，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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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门的时候，余小城没有多想什么，只是震惊悲恸过后难免感到无力，感到无法在有那个人的地方，再多呆哪怕一分钟。
所以他逃出来了。
跑下楼的时候在下一层的楼梯拐弯处摔了一跤，半天爬不起来，然后就听到了那人开门的声音，但他没追出来，过了不久门就关了。
声控灯没多久就灭了，余小城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等到身上没那么疼以后，才慢慢扶着墙站起来，一拐一拐地下楼。
身上什么也没带，连手机也没拿，松松垮垮的家居服在摔跤的时候蹭破了一些，膝盖上还有两块明显的污迹，旁边微微渗着血，怎么看，都有点凄惨。
出了小区，向右拐，马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夜色下，人们大多匆匆走过，谁也没注意到那个扶着墙走得很艰难的影子。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当那栋白色的建筑映入眼帘的时候，他才慢慢停住了。
那是一栋微微有些老旧的公寓楼，看起来比较老式，比起几十层的新式大楼，它显得非常朴素。余小城之所以在这里停下来，是因为这里曾经是他的家，比起颜恒的大房子，这里是他觉得更像"家"的地方，是有着关于弟弟的宝贵回忆的地方。
余小城抬起头凝视着那栋大楼，心里五味杂陈，久久无法迈动自己的脚步。
自己凭什么回去？还有资格回去吗。
眼前模糊了一片，弟弟的身影却越发地清晰，单薄的，苍白的，安静的。看他笑着说"没事"的自己，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呢？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发现，就让他一个人，那么......那么孤独地......走？
夜已深了，公寓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熄灭，余小城呆呆地站在楼下凝望了它很久，直到只剩了一个明亮的窗口。那个窗口透出的光有些昏黄，不太亮但很柔和，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似的执着地亮着，以前弟弟也总是这样，开一盏橘黄色的台灯等自己回家。
想到这里，余小城突然脸色一变，不对，不对！怎么会这样......余小城呆住了，怎么可能？那个房间......那个房间好像......就是弟弟的房间啊！除了自己，还有谁能进去？
余小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伸手擦去满眼的泪水，又仔细数了数，没错，那个楼层，那个方向的房间，自己晚归的时候不知看过多少次。
这一次余小城没有犹豫，顾不上脚上的伤，他用尽全力向楼上跑去。
果然，光就是从那个房间透出来的，来自那盏最令自己怀念的台灯，客厅里的灯也亮着。一瞬间，愤怒冲上脑门，余小城气得禁不住发抖，是谁这么无良，连死去的人的遗物都要偷！
他试着推门，居然没锁，很顺利就进去了，为了以防万一，他就着门边拿了一柄竹制扫帚，悄悄地靠近弟弟的房门。
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余小城的心扑扑直跳，定了定神，憋足一口气，他猛地踢开门，喊道："谁在里面！"
"扑通！"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人被余小城吓了一跳，有些惊惶地看着他。
余小城也愣了，半饷才反应过来，慢慢放下手上举着的扫帚。
"史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有些奇怪地问道。

二十七
史建名起先被那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吃惊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随即脸上就摆正了表情，冲着余小城微微笑了笑。
"我就猜你会在这儿，等了你好一会儿了。"他弯下腰捡起刚刚掉下去的东西，余小城定睛看了看，是一支钢笔，史建名随手把它别在西装口袋上，翘起的眼角有着很明显的鱼尾皱纹，有些老，但看上去很慈祥。
"等我？您怎么知道我会来的？"
史建名仍然微笑着，"颜恒给我打了电话。"
余小城愣了一下，然后也勉强地笑了笑，眼光不自觉地飘向别处，"这样啊，他说什么了？"
史建名无奈地摇摇头，"你们吵架了吧？"见余小城欲张口反驳，又摆摆手，笑着说："好了好了，大致上我都知道了，你们住在一起的事我也有数。"
这话把余小城吓了一跳，他和颜恒的事，明明是瞒着他爸爸那边的人的。
"史先生......您......"
史建名却笑而不答，他看了看表，打断了余小城的话，"现在时间有点晚，回去的话太远了，这里很久没人，也不能住。"他顿了顿，"我家不远，要过去吗？"
余小城当然拗不过伯伯辈强势的热情，若要不知好歹推拒，他也真不知道自己今晚该睡哪儿，倒不如顺水推舟接受了史建名的好意。
史建名的家确实不远，和这个小区只隔了一条街，不过住房设施却要好太多了，他家属于那种独门独户式的，基本一家一层楼，没有邻居，自在的很。
史建名替余小城拉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果然很大，环视了客厅一圈，余小城轻声问他，"史先生，您太太睡了？"
"哦，她不在家，回娘家了。"史建名轻描淡写地说。
"那......史情呢？"
"他？"史建名自嘲地笑了笑，脸却阴沉起来，"我没这个儿子。"
"呃......"余小城这才想起来，史情已经离家两年多了。
不小心触到了史建名的伤心处，感到有些抱歉，余小城回过头想跟他说点什么弥补一下，却蓦然发现史建名手起手落，同时耳边传来"哐哐"两声--门上的两道重锁都被锁上了。
史建名转过身微微笑，说："先坐吧。"然后便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两杯茶。
"谢谢。"余小城走了一晚上，正是又累又渴，忙感激地接下了，茶很烫，喝下一口，一路暖到心里去，他接连喝了好几口。
史建名静静坐在他对面，很久都没有出声，余小城以为他睡着了，"史先生，你累不累，要不先去休息？"
史建名仍是笑着，余小城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冷，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个寒战。
史建名摇摇头，声音一如往常地平稳，眼神却慢慢地沉了下来，"我不累，你累吗？是不是，有点想睡觉？"
"我......"等到余小城切实地感觉到脑袋的昏沉和手脚的无力时，已经来不及了。史建名的笑渐渐扩大，他慢慢走到余小城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余小城用尽了力气想要站起来，却反而更觉得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深深地陷在沙发里面，他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但似乎又更加不明白了，他狠狠瞪着对面的男人，又惊又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觉得惊讶么？"注视了余小城很久，史建名终于开口了，"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呢？"
"为......什么？"余小城瞪大了双眼，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为什么？"史建名突然低下头笑了，笑得不可抑制，前仰后合，仿佛余小城问了什么好笑的问题，又像是达到了某种目的后的得意和疯狂，笑着笑着，那张平时慈祥的脸渐渐变得狰狞，仿佛剥落了层层面具，终于现出了真面目。他凑近余小城，贴着他的耳朵，咬牙切齿，"你听着，我告诉你为什么，就因为，你是颜启风那个贱人的杂种！"

二十八
史建名看着余小城，居高临下，就像在看一件垃圾。
"究竟是......为什么？"余小城瘫软在沙发里，浑身使不出一丝丝力气，但他还是勉强抬着头，艰难地盯着史建名。
对面站着的那个男人仿佛已经压抑了很久，此刻再也无法忍耐，平日里平静无波的脸上喷薄出阵阵怒意，里面夹杂着愤、夹杂着悲，苍老的眼角被熏得隐隐发红。
"为什么？"史建名尽力控制着声音，不让它听起来有一丝颤抖，他从包里拿出一件明晃晃的东西，又走近了一步，那东西反射过来的光芒刺得余小城一阵眩晕，"跟你说也无妨，反正你都要死了。"
余小城的意识有些模糊，但那句话他还是听清楚了，出于本能地，他挣扎起来，可沉重的手脚和混沌的大脑却似乎比起之前还要不如，连眼皮也不可抗力地渐渐滑下，脑中慢慢地连思考如何逃跑也做不到了......
昏迷的期间也并不是完全没感觉，起码尖刀刺进体内的痛是委实无法忽略的，疼得实在厉害了的时候也有过短暂的清醒，但很快便又被更强的睡欲掩盖了过去，如此几次，在半梦半醒的疼痛中挣扎着，感觉自己被移动了，被放到了一个很小的地方，又隐隐约约地听到一些吵杂的说话声、脚步声、还有翻箱倒柜的声音，余小城用力听着，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身体沉重地连哪怕一个指头也抬不起来，终于在用昏沉的大脑思考该如何求救的时候，渐渐完全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