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才无德的你----帆落

余小城身上确实不凉，只是心凉，安逸了这么些年，当个小人物也当习惯了的现在，要他接受的事情委实有些多了。他的接受能力一直不太好，无论是父母去世的小时候，还是弟弟走了的那时，抑或是现在。
所以尽管心里是何等的恐慌，面上也只是呆着而已，他不会追问，他不知道该怎么问。
颜恒什么也没多说，也许他也没觉得什么吧，余小城这么想着，于是便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那句话，那个事实，在史情来的那天，他已试过小小地问了一下，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勇气也似耗光了，再说不出口--人家都说不是了，再问......再问的话......
果然，还是很想从那人口中得到真相啊，该怎么办。
回家了，却更沉重。密闭的空间里，安静地连发丝掉地的声音都仿佛能听见。
余小城沉默，颜恒更沉默。
没有什么是那个人无法把持的，他是天之骄子，他是决策人，他始终处在高高的位置。所以余小城只能不断仰望着，却不能使他看上自己一眼，虽然，很久以前他们好像是在一起的，平等的，相爱的。
余小城怀念起大学时的日子，那时弟弟还在，史情天天耍宝，而年轻高傲的颜恒，同样内敛无话的颜恒，也总是很温柔地安静着。不似现在。
"头还晕不晕？"
余小城摇摇头。
颜恒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恩，那回房休息吧，很晚了。"说罢就转身要走。
"等等！"余小城反手一把拉住他。
颜恒回过头望向余小城，。
余小城抿了一下嘴唇，深深望进颜恒的眼里，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你等一下。"
两个人并排坐在客厅的长椅上。
"颜恒。"
"恩？"
余小城抬起头来犹犹豫豫地露了一丝笑，"我想跟你说，我，晕过去的时候......做的一个梦。"
颜恒点了点头，有点心不在焉，"什么梦呢？"
余小城捏紧了手中的衣角，"我梦见余羽了。"
对面的人眉头皱了起来，"你又瞎想什么呢！"
余小城没停下来，还是自顾自地讲着，他的心略过一阵凉意，有点茫然。
"我看到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他说他好难受，他看不见，他怕黑......"
"......"
"我抱他，怎么也抱不紧，他好瘦好瘦，全是骨头，扎手......"余小城直直望着桌上的一块脱色的斑，眼神哀戚。
"你怎么了？"
"他......拉着我的手，说‘哥，我好疼啊。'"
颜恒站起身来。
"他的手很冰很冰，捏得我也好冷，他一定很害怕吧，那时......一个人孤孤单单地......"
"他......他......"余小城哽咽着，有点说不下去了。
恍惚中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亦不知何时，颜恒已坐在他身旁，轻轻圈住他，拍他的背，"别哭，都过去好多年了。"
这时候，颜恒是极温柔的，余羽走的那时也是这样，好像变成了他唯一的支柱一样。
"颜恒，"余小城深吸一口气，抬起泪湿的脸颊，又深深地望他的眼，"余羽真的，是得了脑炎吗？"
颜恒没回答，转开眼去。
为什么，他什么也不说？答案其实已经可以隐约看见了。
余小城想到史情当日一口道出的那个病名，想到史建名说的那个报复事件，想到在病房里冰凉的，单薄的，越来越瘦的弟弟，心里越发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悲凉，眼泪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掉。
颜恒伸手抹余小城的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停，他仿佛已经忍了很久很久，那股子悲伤刻在眉里、印在心上，短短两年，根本无法消弭。
颜恒的手有些抖，面对着泣不成声的余小城，面对着自己苦苦哀求的恋人，他再一次别过头去，许久都没有回过来。
看不清颜恒那一刻的表情，但声音余小城听到了。
"好吧，我告诉你。"颜恒这么说。
同一瞬间，余小城惊异地抬起头。
他太惊异，所以可能一不小心忽略了，这句话有一点微不可察的颤音，还有一点用低沉刻意掩饰过的鼻音。

十九
经过半个多月的精心疗养后，余羽总算能够出院了，虽然手臂的骨折还未完全康复，所幸周身小伤都已无大碍。
原本打算等弟弟好的差不多了，再向他询问关于受伤的原因，然而让余小城始料未及的是，弟弟的情况，并没有因为伤势的好转而变得乐观，反而有更加恶化的趋势。
那一夜的谈心过后，余小城只小心翼翼地照顾余羽的伤势，并未追问太多，弟弟在史情和颜恒面前也稍微恢复了些，有时说说笑笑还挺高兴。
然而回家后，余羽就变得不对劲起来。
他不愿意去上学。
任凭余小城怎么劝说，他也只是微笑着什么也不说，似是打定了主意要闷在家里。
余小城心里着急，可除了多做些好吃的，打点好余羽的复诊，偶尔讲些不太高明的小笑话来让他稍稍放松外，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连问句"你心里到底有什么事"也不能。
自己这个哥哥，当的多么失败。
有些事，对亲人讲不出来，却可以和朋友说，余小城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特地趁着星期天，打电话叫了史情，这个人精，搞怪大王，也许可以让弟弟稍微开心些。
史情很快来了，一同跟来的还有颜恒，余小城把他们让了进来。
"怎么样？什么情况？"史情一进来就神情紧张地指指余羽的房间，开口问余小城。
余小城摇摇头，低声对他说："你帮我劝劝他，开导开导他，他......不肯去上学。"
"什么！"史情一听立马跳起身来，二话不说，开门钻进了余羽的房间，都不带敲门的。
颜恒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余小城看他进去，一下子安心不少，转身看到颜恒还在原地站着，连忙把椅子拉出来招呼他坐下，还给他倒了杯茶。
颜恒没说什么，点点头就坐了。
两人没什么话说，沉默了一阵，颜恒就像在等着什么一样，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上的一枚指环，偶尔飘过余小城眼前的视线有些凉凉的。
过了一会儿，余小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对颜恒说着："不好意思请等一下"，一边急急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没几分钟，余小城就回来了，手上多了一叠钱和几张发票。
他朝颜恒伸出手，把钱递了过去，"这个，还你余羽的医疗费，你点点看对不对。"
一瞬间颜恒显得有些吃惊，但很快恢复过来，脸上的表情变的有些不以为然，他轻轻地哼了一声，眯了眯眼望向余小城，口气淡淡的："这是小钱，没事的，不算什么。"
余小城愣了一下，马上又接着说，"啊，不，这个应该要还给你的。"
颜恒的眉头又皱起来，"不用了。"
余小城摇摇头，认真起来，"欠的钱，无论多少都应该还！"说着把手里的几张红色钞票硬往颜恒手里塞。
"啪！"清脆的一声响，颜恒猛地打开了余小城的手，人也站了起身来，他眉头皱得更深，黑色的眼瞳内说不出是鄙夷还是其他的什么。
他从上方看着余小城，开口的声音冰凉中带了些愠怒，"说了不用了。"
余小城的手停在半空中，半天没动。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眼睛睁得很大，拳头握得紧紧地，仰视着颜恒却丝毫没有畏惧的感觉。
"捡起来！"
余小城咬着牙说出这话的时候，正好史情拉着余羽走出房间，看到两人的架势，又看到满地的纸钞和余小城手上的医院发票，很快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忙过来打圆场。
"诶？地上好多钱哦！谁的？谁的？"史情装腔作势地惊呼一声，就跑过去捡钱，边捡边朝颜恒使眼色。
颜恒瞪了他一眼，转身想走，却发现走道方向偏巧不巧被个巨大的"路障"--史情给挡住了，根本走不出去。
就在这个当口，余羽也走了过来，轻轻喊了一声"哥"。
余小城很快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忙不迭地问着，"怎么出来了？"，"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之类的话。
这时史情已经快手快脚地捡完了钱，他狡黠地撇了颜恒一眼，突然走上前，一把勾住好兄弟的背，大声嚷嚷着："走啦走啦，我们去打篮球！"顺便不着痕迹地把钱塞进了颜恒的口袋。
颜恒当然有所感觉，余小城也瞥见了，所幸两人都没说什么。
史情照样咧嘴笑着，权当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连连朝余羽扮鬼脸，引得余羽噗嗤一笑。余小城看着他们的样子，心里顿时升腾起一阵安慰，刚才生气的感觉也不觉淡了下来。
"哥哥要不要一起来？"余羽突然朝余小城说。
"欸？我么？"余小城有些讶异，忙摆手，"我打得不好。"
颜恒撇撇嘴，回过头，还是那副拽的不行的样子，"要打的好才去打，怪不得就跟个豆芽菜一样。"
史情忙窜到颜恒背后挡住余小城，"哈哈，小城哥你别理他，他就那锉样，死人脸，不会说话。"
余小城愤愤，一咬牙朝那背影喊道，"打就打，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前方，有人的嘴角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弯成了个好看的弧。

二十
"好吧，我告诉你。"说完这句，颜恒停了停，然后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没过多久，他走了出来，手里拿了几张纸。
"这个，两年以前就想给你的。"颜恒递给他。
余小城低头接过，是几张略微发黄的文件纸，只有薄薄几张，但上面记录的事实却足以使人惊骇，有关于颜启明的，还有关于颜启风的，还有一些被他们的争斗牵扯进来的无辜的人。
这正是余小城几天前在颜恒房间偷偷找到的文件纸。
余小城抬起头，嘴角勉强牵起一个笑，接触到颜恒的视线后又马上低下头，他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说了："其实，我几天前就看过这个了。"
颜恒意料之外地没有惊讶，也没有生气，仿佛已经知道了似的，只点了点头，声音淡淡的，"原来是这样，我也，没想瞒你。"
"我......我见过史建名先生了。"余小城继续说着，手无意识地绞起衣角。
"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叔叔......你叔叔他，对余羽......"话到嘴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强暴的事，你知道了。"还是淡淡的口气，很镇定，很平静。
颜恒就是这样，沉稳，淡定，很少有让他动容的事，无论是在生意场上，还是在日常生活中，哪怕是在ZUO爱的时候，他也总是游刃有余，而他真正的想法，则永远藏在那层灰色的面具后面，从来都不让余小城看见。
余小城望向他毫无起伏的英俊的脸，突然好想看清他的心情。
"到底怎么回事，我想知道。"
颜恒没有马上答话，而是伸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娴熟地抽出一根，点燃。
烟雾很快弥漫开来，隐隐约约地遮住了他的脸，还有表情。
"你知道么，余小城。"他的声音沉沉的，但很清晰，"我真的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件事。"
"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他慢慢说着，"也可以告诉你。"
余小城看着烟雾后颜恒明晃晃的黑色瞳仁，点了点头，"告诉我。"
颜恒微微咳了一声，似是被烟呛到了，但这并没有打乱他的语速，他还是慢慢地说着。
"首先，你是我的哥哥，而不是余羽的。你，知道了吧？"
虽然早已了解到了这个事实，但直接从颜恒嘴里听到，余小城还是再一次被震动了，他说不出话，只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呵呵......"颜恒突然干笑了一声，"很讽刺是不是，你居然是......哥哥。"
余小城默默望着他，手攥成了个拳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复呼出，再开口已恢复了平静，"颜启明为了报复爸爸才想对你下手，本来，你和余羽被爸爸收留的事是很秘密的，但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
"颜启明已经死了，自杀死的，因为他感染了HIV，很不幸，那次事件以后，余羽也感染了。"
"还记得那次家宴么，余羽看到我的钱包，里面有颜启明的照片，勾起了他恐怖的回忆，所以他逃走了。"
"而之后他很快就来找我，你们在拼命找他的时候，他就在我家里。他问我颜启明是谁，我告诉了他，我还告诉他，爸爸收养了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被颜启明......"颜恒顿了顿，没有把那个词再次说出来，"那个时候，我竟然没想到那两个孩子就是你们，更没有想到，第二天，余羽又跑了。"
"我拼命找他，却哪里都找不到，直到，接到他的电话。"
一支烟抽完，颜恒把烟蒂压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又慢慢点起另一支。
"找到余羽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肯说，不让我通知你，也不肯让史情知道，整个人处于崩溃的状态，一直在流眼泪，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饭不吃，也不愿意让医生看诊。"
颜恒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转头看余小城。
余小城一语不发地听着颜恒低沉冰凉的声线，手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再怎么握紧也无法停下来。心好疼，好疼，疼得一动也不能动，疼得......都快要不能呼吸。
"要不是你！鱼鱼他......怎么可能得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却还幸福快乐地在这里生活！"
"如果可能，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在我活过的这么久的日子里，哥哥是对我最好的人。"
"唯一的......亲人吗？"
"哥哥，你说的，唯一的！"
自己有什么资格，当他最亲的人？本来就不是他亲哥哥，还害他受伤，害他生病，害他那么痛苦，害他......
"小羽你害怕吗？那个时候。"余小城突然好想这么问他。

二十一
篮球赛，四个人，二对二。
余羽和史情一组，余小城和颜恒一组。
史情说这是为了公平，一个高手带一个菜鸟，话是有理，不过刚说完就被余羽一顿好揍，在地上连连告饶，怎么看也不像很有说服力的样子。
被余羽揍完，余小城也接着找他麻烦，强烈要求换队，理由是无法和队友沟通。颜恒叉着手在一旁站着，完全没有异议，似乎也乐得和余小城散伙。
史情愁坏了，和余小城这个菜鸟一队哪还能讨的了好？而且，而且......自己"预谋"了好久才好不容易骗到余羽一起打球，怎么可以功亏一篑呐！
史情再三思量，正欲开口，岂料这时余羽发话了，"我要和哥哥一组！"
"不要啊！！！"史情大声抗议。
颜恒阴笑，"太好了，不用和菜鸟一队。"
"老大不要哇！"史情洒泪。
余小城打个响指，"好，就这么决定了。"
"小城哥~~~~"史情伏地。
最后余羽无限怜爱地抚摸着史情的头，笑地灿烂，"小情情，抗议无效哦"。
史情，恩，已经完全倒地，不知还有生命迹象否。
闹腾了好一会儿才真正开打。
余小城基本很少运动，篮球也只是"会打"的程度而已，自然是笨拙的很，出错连连，而余羽身体不好体力跟不上，再被他"稍微"拖累一下，更是手忙脚乱。
反观对手，俩一米八多的"高人"，配合默契，技术又过硬，自然是连连进篮，打得顺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