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南歌化春泥----楼小苏

"果然是个美人，就是你杀了严琛的吧？"
扶疏宛然一笑，并不回答。她目光轻凝，打量了四周，然后说道，
"公子让我来请侯爷住到山上去。"
苏颜之一愣，还未开口就听到扶疏又道，
"小夏的屋子又小又简陋的，侯爷到底是身份尊贵，实在是怠慢不得。"
"我倒不知道你们这群半妖还会懂得身份低贵的道理。"
扶疏哪会听不出这话里头的讽刺之意，她不气不恼，神态从容道，
"公子住的院子里还有不少空着的房间，过会儿让小夏略微打扫一下，便能住了。"
扶疏替苏颜之收拾了些东西后，便让小夏搀着他出门。一路慢步前行，刚到了山头，扶疏便没了踪影。
扶疏刚靠近碧水寒潭，就瞧见里头朦着一层雾气，她加快步子走到深处，果然看见楼兰在浸泡在寒潭之内。扶疏不禁停在了几步之外，低眉垂目，脸上带着几分担忧之色。
"扶疏？"
扶疏闻言一惊，忙是上前几步。楼兰的皮肤本就略显苍白，在寒气的渗透之下更是呈现出几分青色，浓浓的雾气弥漫在四周，如梦如幻，不似人间之地。
楼兰忽然站起身，青丝长发遮住了整个后背，点点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臂流淌而下。待到他拿起一旁的衣衫披在身上时，所有的水滴都消失无踪。
扶疏见楼兰转过身来走向自己，这才回过神，拿起了一旁的紫色外袍，娴熟地服侍他穿上。她眉头微皱，声音轻柔，宛如细弦。
"这池水虽能弥补折损的妖力，但寒气过重，始终是对身体无利。"
楼兰扬唇一笑，吟吟浅语道，
"这等寒气还碍不到我身体。"
"刚才从侯爷的步伐来看，内伤的确好了不少。"
楼兰闻言，点了点头。想起昨夜之事，他不禁轻笑出声。
"我虽治了他内伤，但这外伤可不会让他这么快好。"
扶疏听出他语气里的调笑之意，这才放下了心，嫣然一笑道，
"公子可不是在耍弄侯爷？"
楼兰笑吟吟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道，
"我也没这么说过。"
扶疏正要替楼兰梳发束冠，却见他摆了摆手。楼兰问道，
"苏颜之到了院子里了？"
"这个时候应该到了，小夏领着他去了。"
楼兰目光深凝，嘴角含笑，低声细语道，
"是吗，我也该去看看他了。"
山上的院子空荡荡的，一路走来都看不见半个人影，苏颜之不免疑惑地问道，
"这里既然有那么多空房子，怎么没人搬来住？"
"这里很冷啊。"
苏颜之听到这话，才注意到小夏唇色微白，身体略有些抖瑟，衣襟也拉得严严实实的。
小夏见苏颜之盯着自己看，以为他是在担心，便赶紧摇摇头，说道，
"我没事，只是前些天化成了真身，妖力......"
一看到苏颜之皱起了眉头，面露厌弃之色，小夏便不敢再多说。苏颜之凝神打量了他半天，忽然开口道，
"对你们半妖来说，变回真身很损妖力，是吗？"
小夏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脸认真地回答说，
"但变回真身才是最舒服最自在的。"
苏颜之不禁哼声道，
"到底还是妖怪。"
话刚说完，只见小夏先是茫然地看着自己，不一会儿，便低下了头。
沉默半晌，苏颜之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道，
"那，楼兰的真身是什么？"
小夏抬起了头，思索片刻，这才回答说，
"公子他......"
话未说完，小夏的目光朝着苏颜之背后看去。苏颜之不禁转过了身，只见眼前走来一人，紫衣华服，长发如流水，微微还带着那么些湿润。
"小夏，怎么不带侯爷进屋？"
楼兰的周身间凝着一股淡淡的寒气，脸色略显苍白，几近于透明。嘴角含笑，薄唇微抿，带着些许淡青色。眼眸深邃，犹如一潭深井，见不着底。
小夏刚一抬眼对上楼兰的眼睛，两郏微红，又赶忙低下了头。
"公子，那个......"
楼兰轻笑出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
"你先去收拾屋子，我陪侯爷慢慢地走。"
小夏闻言，用力地点点头，赶紧往院子里去。
待到小夏走远，楼兰便转头看向苏颜之。一双眼眸飞扬，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似笑非笑，面若桃花。苏颜之被他看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呼吸渐沉。他略微动了动唇，却是无语。
"这么大的风，你不冷吗？"
苏颜之目光瞥向楼兰，只见他发梢处还带着些水滴，紫色长袍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披散着，慵懒中透着几分华贵之姿。
楼兰扑哧地笑出了声，眼眸弯弯的，令苏颜之不禁感到有些刺眼，他立马别过了头，不再多说。
寒风萧瑟，忽而一阵卷起地上的落叶。树干上凝着层层冰雪，抬眼望去，茫茫白雪似真似假。苏颜之想起小夏刚才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不禁有些诧异，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并没有感觉的寒冷。
记得上一次和楼兰这样并肩而行也已是五年前的事了，一路上两人未曾多言，苏颜之瞥眼看向身旁的人，只见他仍是嘴角含笑，薄唇轻抿，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时而一阵冷风刮来，吹到他们身前时竟就散开而去。苏颜之见状，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楼兰，只见他淡笑不语，也正凝神望着他。苏颜之胸口一揪，顿时了然。

07
刚跨进门槛便瞧见小夏领着两个少女正在打扫，屋子的采光极好，阳光照得大堂暖洋洋的。
"收拾好了？"
楼兰神色温柔，笑吟吟地问小夏道。
小夏忙是点头回答说，
"是，刚打扫完。"
苏颜之看向小夏身旁的两个少女，大约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娇媚可人，温润清甜。想起先前那个叫扶疏的女子，他也不禁暗叹，这半妖一族的确是容貌出众，非寻常人可比。
楼兰挥了挥手，便吩咐那两个少女离开，只留了小夏一人在屋内。
"颜之可还满意？"
楼兰浅笑低吟，问苏颜之道。
苏颜之目光扫视了一圈，昂首傲视道，
"山野之地，如此已算是不错。"
楼兰闻言不禁放声大笑，他吩咐小夏道，
"去给侯爷倒杯茶。"
说罢，楼兰先一个坐在了桌旁，嘴角浮笑，朝着苏颜之使了个眼色。苏颜之神色不动，一甩衣摆，坐在了他对面的位子。
不一会儿，小夏便端着茶水搁在了桌上。他先是捧起一杯递给了楼兰，然后拿了另一杯送到了苏颜之面前。
"苏公子请用。"
小夏话刚说完，楼兰便出声道，
"颜之可是堂堂的长信侯，小夏，你该尊称一声侯爷。"
楼兰语调含笑，佯作责备的说道。小夏听到这话，赶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又喊了一声，
"侯爷请用茶。"
楼兰这才满意一笑，抬手摸了摸小夏的头，神态亲昵，笑容温和。
苏颜之晓得他是故意嘲讽自己，冷笑一声，并不与他计较。楼兰一连喝了三杯茶，自顾自地说着些闲话，苏颜之始终未曾搭理。楼兰并不气恼，反倒是觉得有趣，言语间笑声不断。
一直待到日落西下，楼兰才起身告辞，临走前又吩咐小夏好生伺候。苏颜之看着楼兰走出房门，渐行渐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先前虽只有楼兰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但苏颜之并没有半刻轻松。他表面上佯作漫不经心，实则却一直留神在听。
小夏见苏颜之神色恍惚，正犹豫着是否该开口，倒是苏颜之先注意到他的样子，略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又有什么事？"
小夏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低声答道，
"公子，不不，侯爷，我是想问你饿不饿。"
小夏年纪尚幼，容貌清秀，本该是惹人怜爱的模样，但看在苏颜之眼里却是说不出的烦躁。
"还不赶快去弄。"
小夏一听这话，赶忙连连点头。
"是是，我这就去。"
说罢，只是这么一溜烟的功夫他已跑了老远。
不一会儿，小夏便端着三菜一汤来，苏颜之略微瞥了一眼，就晓得比先前吃的那些粥饭面食要精细得多。苏颜之接过筷子，慢悠悠地一一品尝，味道虽不及府里大厨的手艺，但也确实合他胃口。
苏颜之正吃得悠哉，忽然听见咕嘟一声，他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小夏饿得肚子叫了。小夏刚一对上苏颜之的眼睛，赶忙低下头，两颊羞红，半句话都不敢说。
"拿双筷子去。"
苏颜之声音冷冷的，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小夏不禁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他。苏颜之见状，不耐烦地皱起眉，厉声道，
"饿了就坐下吃。"
小夏冷不防地被吓得一惊，赶紧找了双筷子坐下。他为自己盛了小半碗饭，低头猛扒着白饭来吃。
苏颜之夹了一小筷子的菜，甩在了小夏的碗里。小夏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苏颜之，只见苏颜之神色依旧，自顾自地细慢咀嚼着。小夏又扒了几口白饭，这才夹起碗里的菜来吃，刚尝了一口，他忽然说道，
"谢侯爷，可是，这菜我不能吃。"
苏颜之轻挑秀眉，嗤笑道，
"有毒药不成？"
小夏放下筷子，认真答说，
"菜里放了药材，是给侯爷补身子用的。"
苏颜之闻言一怔，他又问道，
"补什么身子？"
小夏思索片刻，这才回答说，
"我也不清楚，只是以前陪着扶疏姐姐去采摘过几种药材，就是这个味道的，扶疏姐姐说这些药引很珍贵，是疗伤用的。"
苏颜之心头一震，"砰"地放下筷子，起身就往门外走。小夏茫然地坐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跟着他而去。
苏颜之一路走出院子才缓过神，他停在了原地，问小夏道，
"楼兰住在哪里？"
小夏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答说，
"公子他，他......"
苏颜之并不等他说完，就已命令道，
"还不快带我去。"

08
山风阵阵，吹得树叶瑟瑟。茫茫白雪，映着夕阳余辉。不知为何，越走近楼兰所住的院子，四周的寒气越重。屋檐上凝着层层冰霜，地处潮湿，终日见不得光。
大堂的门是敞开着的，苏颜之还未走近，就听见里头琴音渺渺，婉转悠扬，低吟柔长。隔着碧罗纱帘，隐约可见有个人正抚琴作乐。紫铜熏炉燃着淡淡幽香，弥漫在屋子里，笼彻于四周间。如此气味对苏颜之而言是何等熟悉，他瞥眼望去，心头不由地一揪。
"楼兰。"
苏颜之一声断喝，琴音未了，纱帘却忽而被风吹起。楼兰抬起头望向苏颜之，嘴角含笑，眼眸轻扬，深邃而不可直视。
"不要弹了。"
苏颜之大步上前，一把掀起纱帘，重重地击打在琴尾上。楼兰略微一愣，随即不禁一笑，声音柔和道，
"要说起品琴弹琴来，确实是无人能及颜之你，想当初......"
苏颜之见他提及往事，心中越发气恼，冷眼一瞪，不料楼兰却笑意更浓。
"小夏，你先回去吧。"
楼兰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小夏，见他傻愣地停在原地，便笑着吩咐道。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烛光班驳，随风晃动。昏黄的光线映照在楼兰的侧脸上，柔和的轮廓略有些模糊，但那俊美的容颜依旧逼视着苏颜之的视线。
苏颜之不禁想起当初第一次看见楼兰时，也是在这样一个昏暗的地方。那时候，他们两人各坐在荒庙的一边，彼此会意一笑，并未交谈。楼兰仰头靠着墙壁，姿态慵懒，目光对视时，浅浅一笑，面若桃花。外头的雨越下越大，苏颜之心里的焦急却是渐渐散去，他余光不时瞟向楼兰，只见那人始终是淡笑不语，气定神轩。两人之间的火堆逐渐燃尽，苏颜之忽然起身，捡起地上的一把干柴又扔了进去。火光瞬间明亮，照得整个殿堂一片通明。苏颜之顺势坐在了楼兰身旁，微微一笑，神色温和道，
"在下苏颜之，公子......"
"楼兰。"
未等苏颜之说完，楼兰已含笑着回答了他的话。两人皆是会意一笑，默契从容。
"颜之又恍神了？"
楼兰扬唇一笑，戏谑道。
苏颜之回过神来，刚要冷言相向，忽而一股热气喷在他脸上，令他不得不一怔。
"楼兰你究竟搞什么鬼。"
苏颜之一挥衣袖，甩开了楼兰的手。
楼兰脸上笑意更浓，佯作关切地问道，
"怎么，是吃的住的不习惯？还是小夏服侍得不好？"
苏颜之冷眼瞪向他，语带嘲讽道，
"楼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另有算计？真会有这么好的心肠？"
楼兰闻言，脸上丝毫不见气恼。他不置可否地说道，
"算不上什么算计，只不过把侯爷伺候安稳了，才能求得侯爷放我们一马。"
苏颜之冷冷一笑，并不接话。
"我也不与颜之你拐弯抹角，留在山上的日子里，我定会好生照料你的伤势，并送你安全离开。如此可好？"
楼兰说这话时虽表情诚恳，但苏颜之仍是下意识地嗤笑道，
"你要我保你们一族安然？"
楼兰含笑着点了点头。
"楼兰，你以为没了你我的伤就好不了？没了你我就离不开这山了？你信不信，不出半月必有大队赶来。"
楼兰闻言，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连连点头道，
"颜之你贵为侯爷，身份尊贵，我怎会不信。只是，你以为这青云山是这么容易进得来的吗？若非先前小夏把你救回来，你可连山腰都未必上得了。"
苏颜之心中一沉，略一思量便知他说得不假。
楼兰起身走到苏颜之身旁，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柔声细语道，
"我帮你一次，你放过我族一次，往后便不再相欠了。"
苏颜之心知楼兰所指的是此次严琛奉命捉拿半妖之事，他暗自盘算，这笔帐确实是不亏不盈。
"好，我再信你一次。"
听到这话，楼兰不禁摇了摇头，淡笑无语。
还未走近碧水寒潭，苏颜之就已感觉到随风而来的刺骨寒气。四周仿佛是笼罩着层层迷雾般，如梦如幻，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切。
"楼兰，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苏颜之冷眼瞟向楼兰，眉头紧锁道。
楼兰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寒潭是疗伤圣地，更有益于内功增进。"
说罢，楼兰一把握进苏颜之的手腕，快步前行，不出一会儿，就到了寒潭边。
苏颜之被那寒气吹得瑟瑟发抖，他冷冷道，
"楼兰，你该不会在戏弄我吧？"
楼兰目光温和，凝神浅笑，动作轻柔地把苏颜之身前的长发撩到了背后。
"我在颜之心里难道就是个坏心眼的人？"
苏颜之见他目光直视着自己，反倒是下意识地别过了头。四周的寒气虽重，却仿佛是股真气，透过肌肤直渗入体内，令人不禁一征。苏颜之褪去了衣衫后，便浸泡进了寒潭之中。冰冷刺骨的池水令他不禁一阵颤抖，生生地直刻入体内，渐渐形成一股气流，缓慢地在身体里涌动着，逐渐平复原本受伤之处。
苏颜之一开始还能勉强支撑着，片刻之后，他唇色渐成青紫色，面色苍白，身体禁不住颤抖着。正当他四肢无力时，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自身后环抱住了他。不用回头，苏颜之也晓得那人是楼兰。楼兰虽体温低于常人，但比起这寒潭来，已算得上是温暖。
"很冷是吗？"
楼兰的声音轻柔，如呢喃般在苏颜之耳边响起，缥缈而不真切。
苏颜之听到这话，反倒是不禁一颤，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楼兰搂地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