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许久,又向邵重羽瞧去见他仍在睡着,张东将它从地上拿起,开始举起比划。张东这人说他胆小,有时又特胆大,兵刃显示级位,副将的兵器自然不是他可随便拿,这是在邵重羽的帐子里,若换成别的将领早将这张东拿下问罪去,也就邵重羽不知犯什么贱,三番五次纵容他,时间一长干脆连榻都随他爬了。可惜张东这小子实在脱不了鹦鹉能言不离飞鸟这话,到了副将身边也不代表他是个好手,别瞧他长刀使得算是不错,用剑全然没有门道。
张东握着剑柄一个晃动,光下剑身闪耀着亮色百般灵动幻出异彩,又是个燕子转身,张东将剑刺了出去,银色晃动同清流般有种一泻千里的感觉,张东手持利剑却又好像这剑不是他所操纵,摆出每招架势都让他激动万分。得意之际,张东执剑跃起,挥剑前,他欲将剑从背后突击而出,便在身后做了个起势动作,他却忘了刀是一刃,剑确是双刃,一个玩刀的人使剑,便就如同张东一样,傻得将一刃扣进了自己背脊。
"哇!"张东吃疼轻叫一声,跌得在地上,头朝地,摔了个满嘴泥。
"呵呵......"竟然还有嘲笑他的。
张东恼得从地上激灵一下爬起,虽然他早练就一身不怕开水烫的本事,但真到这时也是有些害臊被人看了丑事的脸红。他从笑声处望去,邵重羽不知何时已经做起,日光照着他的脸还略显苍白,嘴角勾起的笑意到让整个人看起来颇有生气。
"啊......邵副将军......您怎么醒了......"张东结巴道,有些尴尬的挠头。
"你出那么大动静,怎能不醒。"邵重羽笑道。
"那您都......看见了。"
"没看见。"邵重羽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没看见就是都看见了,张东心中嘀咕。
"邵副将军,该喝药了。"张东不愿在这糗事上打转,直接端了药过来,思量一会儿,又道,"您要不要自己喝?"
邵重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为何要本将自己喝,还要你做什么?"
张东怔了怔,心说做副将有官职的就是同一般大夫不一样,被人服侍惯了,这位就是爱要人伺候的。小心翼翼怕汤药洒出来,张东慢慢都给他喂了下去。
"邵副将军,您再张下嘴。"张东道。
"干吗?"邵重羽颇有兴趣的探问。
"给您吃东西。" 张东笑眯眯道,见邵重羽张口,便把一块杜糖放进他口里。
邵重羽古怪的笑,道:"什么东西?怪怪的味道。"
张东不乐意了,别人说他什么不好他都不介意,独不能怀疑他的手艺啊。说话大声不敢,小声抱怨还是少不了:"小人做的杜糖。自然是好吃,能有什么怪味道,何大夫都说很好吃。"
本是偷着乐的邵重羽听了这话,突然冷了声道:"少拿我和他比。"
两人间尴尬了一阵,互不说话,还是邵重羽先开了口:"仔细尝尝味道挺好,我有些饿了,还有么?"
邵副将军让了步,张东当然不敢再端架子,连忙上前讨好道:"我的大人,您不能拿它当饭吃。早饭小人都给你留着呢,您等等我给您热下去。"
服侍完邵重羽用膳,张东又东奔西跑替他传了几道口令,几位邵重羽手下的将士分别被招来汇报、议事,张东则被请出了帐子站在外边望风。
直到日头西斜,红霞满天,张东才重新回到帐子中。"张东,过几日朝廷的钦差便要来营,你可知道要怎样应付?"邵重羽问。
"知道些,小人会小心应对的。"d
"那就好。"邵重羽对张东待人接物的本事还颇放心。
这夜两人睡得沉,邵重羽身上伤得厉害也暂时不再逗张东,张东也很老实,本分地睡在一旁养精神,深秋的风已经很凉,冷风使畏寒的二人靠近在一块,帐外树梢上的月很是明亮,云层飘荡地快,时而将月遮住, 时而被吹散在空中,又是一个难得宁和的夜。
第十一章
这些天整个擎武军营中层层叠压着不安与焦虑,引起这不太平的正是从朝廷派遣而来的官员。近日由于几场败仗,凉王多疑的心思使军营中各种补给得不到朝廷支持,军中战死一名士卒便少一名,粮米吃掉一些遍少一些。大伙儿都盼望着能将这些从都城来的大官伺候好,回去说些好话,也可让阵线上的将士们多得些粮草与支援。
"我们这位朱大人,才谋绝佳,曾与铜武军一同在东边战场杀敌应战,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如今在皇上跟前也是大红人,"得了好处的官家小仆,躲在一旁同张东话道,"你要说咱家大人有何忌讳,谁人都会有些介怀之事不是。咱大人身板不同与你们这些练武的蛮人那么高大,向你这样高的啊,都最好矮下半截身子同他说话。不过,"小仆嘿嘿一笑,"估计你这样的也没同咱家大人说话的机会。"
这位朱大人,张东听邵重羽提过,名唤朱志成,也就是个爱贪便宜的主,好处捞了不少,什么沙场应敌这类的事,也就是躲在营地后边听战况,真有个危险怕早逃得远远。
"小爷您说的是,"张东低头哈腰的讨好,又从怀里掏出小包布罩着的玩意儿塞入那小仆手中,"那朱大人可有什么特喜欢的东西?"
又得了礼,那小仆微有些忘形,贼眉贼眼同张东低声道:"咱家这位大人能有今日那么风光,可是与他那位夫人脱不了干系,咱家夫人是谁?那可是当今皇上亲妹子的小女儿,也算个公主啊!不过,咱夫人那是一个强势,大人在外捻个花惹个草啥的,到了夫人耳里那都是大事。咱大人又是个天生风流的主,这几年可憋得厉害,如今天高夫人远,你说咱大人最想要什么?"
张东连声道晓得了,心说这些日训练的成女们还真是有用武之地。又同这小仆道了几句家常,张东连对这位朱大人的小仆都百般迎合,起码表面上十分温驯,把那小仆哄得很是得意,又道:"我看你也挺机灵的,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小爷我好了。"张东要得就是他这句,官位大的人自然不好接近,这些在旁伺候的奴才有时候还是值得拉拢,如今形势人强己弱,无论怎样都要低头忍下。
"不知朱大人对这次战事的是怎样看?"张东小声问。
"顾大将军素来用兵神算,朱大人也是佩服,听大人说原本朝廷要给赏赐,不想这次却大败了一回。于是派了我家大人来营里巡查,就大人这几日的脸色看,对擎武营里的事还算满意。"
"朱大人明察秋毫,定会把我们这里的情况向皇上禀报,还真是有劳你家大人辛苦奔波。"张东道。
"那是一定。"小仆凑近压低声道,"这次顾大将军率不多的兵力便南下抗成国,咱们这些底下人都钦佩得很。难得一回兵败就断了给你们的支持,咱们私下都打抱不平呢。"
张东笑着道了谢,知道这不过是小仆得了好处后说的客气话,私底下真说什么那有谁晓得。送走小仆,张东忙回邵重羽那边报道,要知今日送给他人的羊毛可都是出在邵副将这大羊身上。
"怎样?"邵重羽懒懒倚在案几前,毕竟是练武的身子,经这几日修养,已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只是站得久了还是靠着较为省力。
"朱大人对一切都算满意。他又是兴色的人,却被自己夫人管得严实,大将军这次准备使得的美人计正是用到了刀口上。"张东答道。
"这事我也听过,那时回京听我大哥说......"邵重羽不知想起什么,不觉抿嘴轻笑起来。张东不知他何意,困惑着瞧他,只见他笑得暧昧,道,"朱大人这风流本性本还不惹人知,可谁让他在宣武军营中有眼无珠的缠上了营中的宣武大将军,还将他当作女子示爱,可把宣武大将军给气的,差些拿他按军规办了。" 张东再次确定了"丑事传千里"这话,暗叹这位朱大人未到军营前就已被人摸清了臭底。
"朱大人既然还有这样的癖好,咱大将军这边不是还应找些好看的男子在他身边伺候?"张东问。
"不必。姓朱的只是将宣武大将军错看成了女子。"邵重羽唤张东倒了茶,细品后又道,"今夜有洗尘宴,你同我一起去,我们不会坐太显眼的位子,仔细看着点别出岔子。"
待到夜晚,虽是寒冷,在火光映射下人也算觉着些暖意,中军营区中摆放了几桌酒席,营中级位高的将领们从两侧缓缓入座,张东跟在邵重羽身旁,见他落座,便在一旁站立。
确是不太醒目的位子,张东同邵重羽位于右方第五席,向前方望,正前方坐北朝南的大桌是给朱大人与大将军留的,此时主将未到还空着,两旁坐着的是四位将军。左前上的温将军张东已见过,他静坐在位上,眉下一双黑潭般的目垂着被掩得极深,有小兵上前对他耳语几句,只见他略点头也不言语。右边坐着林将军,面色淡然,也不说话。另二位将军本别是陈将军与沈将军,他们较前两位将军年长,稍有些发福之相。
"张东,你在做什么?"邵重羽见他埋头在地上摆弄,微露诧异之色。
"小人找有什么可以给朱大人垫垫脚,等会儿他若是过来,觉着自己高人一等心情会愈加好些。"张东解释。
"别费那事,他不会过来。"邵重羽催他站好,张东起身前还是摆了个简易架子在前边,又找了块布给遮着,挺像那么回事。
方还微有窃声的席间突然鸦雀无声,众人起身站立,张东抬眼望去,正见顾大将军同另一人来到席上,张东对邵重羽口中的朱大人好奇,便仔细看了看,此人三十来岁,面孔颇有棱角,眉目清澈,举止倒也有度,未像传言中那么不堪,张东暗道果然还需眼见为实。
顾大将军向他介绍了营中四位将军,朱大人一一与他们点头示意或道上几句官话,见众多将领还站立着,这位朱大人道:"大家同为大凉官员,别客气,一同入座。"
众人坐定后,顾大将军吩咐开席,桌上各菜的盖子被揭走,浓郁的香气便从中飘出来,就听顾大将军道:"今日朱大人来我擎武营中,这边山莽之地,也未能将菜色办得细致,望大人勿怪。"说罢,顾大将军唤一旁亲兵递上酒盅,拿起一个送入朱大人手中,自己也取一杯又道:"朱大人,这方略备薄酒为您接风洗尘,请!"
朱大人闻言笑道:"顾大将军客气,现宜靖战乱,将士们也都疲惫,能得大家为本官准备酒菜,这份心意朱某人已是领了,请!"朱大人举杯抬手,众人见他要敬酒,也纷纷立起端起桌前的酒杯。
"好酒!不想在这蛮荒之地也能品到如此好酒,色香味醇,四品皆全,顾大将军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多谢!"朱大人道。
听他语态平和,下位的将士们也都稍安下心,张东见他这般有度,更觉耳听为虚,传言有误。朱志成今夜的言行令邵重羽也有些摸不透,见他同顾大将军又聊了几句后,竟向自己这边步走来。
朱志成刚走近,邵重羽便站起,给他让出位子。邵重羽较朱志成高出不少,两人站立一起让这位朱大人虽未面露不喜,却也挑了下眉,动作极细还是让张东看了个清楚。张东见他有意上前时,就默不作声踢去了自己的鞋,这时他矮着身哈腰示意朱大人踏上事前准备的架子。朱志成如今官高权大,自然不愿居于人下,登上替他准备的架子,一时也能同邵重羽平视,感觉甚好,语气也更加温和:"这位就是邵副将吧,听闻你前几日抵挡敌军夜袭有功,本官敬你一杯。"
"谢朱大人!"邵重羽举杯而尽,又道,"劳烦朱大人转告皇上,末将愿与擎武军一同,和宜靖共存亡。"
这话表面听来恭顺,言下之意擎武这边得不到朝廷供给,若失败了,这关口也就只等成军来破,朱志成闻言点了点头,回到正座。又听顾大将军道:"不知北边抗夏之战情形如何,朱大人可知道?"
"曹大将军率兵北上后,暂时稳了战局。"朱志成对宣武军战况较为清楚,但此时也不便多说。
酒过三巡,一番推据后朱志成也喝了不少,酒劲上头,也有了醉意,轻声同顾大将军道:"大将军不必烦心粮草之事,朝廷定会给的。如今都城里头也非太平,皇上这次是有意要厚待顾大将军,大将军你也需好自为之。" 顾大将军虽远离都城,却也是有耳目的,对宫里的事略知一二,朝中宁王同皇上不合之事只差没摆在台面上。作为凉国老臣,顾震旦也算了解这身为皇族的宁王,此前他似乎这一生都是儒雅之态,贤德之风,深得众多重臣的器重,如今他若真要起竿逼宫,恐是够让凉王胆颤一番的,于是自己这边的万人大军自然成了凉王拉拢对象。
"顾某人自当为吾皇效力!"顾大将军说的严肃又豪迈,朱志成听了很是满意,底下众将也一同表了心态,只是私下稍稍有了些耳语。
这时,一位亲兵上前耳语:"朱大人,这几月之战我军得了不少成国之女,人传成女都柔美水灵,腰细得不禁一握。大人来的时候,小人们给选了几个绝色的,已经送入大人帐中,定不会让人知道。"
朱志成听后眼神一亮,心领神会得朝顾大将军一笑,道:"当真不会有人知晓?"
"朱大人放心。"那位亲兵笑得暧昧,自是已经明白了这位大人意思,这"人"指得不是营里人,怕就是他那位善嫉的夫人了。
朱志成无心留在座上,又同下边的将军们连干几杯,便以旅途疲惫为由起身告辞,下面的人也心照不宣,起身恭敬得将他送出酒席。
只有张东不解,悄声问前方沾了不少酒气的邵重羽:"朱大人怎么突然急着要走?"
"春宵值千金可懂?"邵重羽慢慢吐出几字。
张东恍然大悟,原来已是唱到这一出了,不由垫起脚尖探头望去。
"怎么?张东你羡慕,也想弄一个来帐里头?"邵重羽道。
张东连忙缩回脑袋:"没有没有,小人一点都没这样想。"
随同邵重羽回了营帐,梳洗后两人端坐在榻上,入冬前夜的月色仍是清亮,寒风夹杂着流水声一同溜进帐篷,将案上烛花吹得时上时下,张东的心思也随着烛光一起忽明忽暗着。
"今日顾大将军在席上已表明了保主的态度,护凉王社稷,你可也这般想?"邵重羽靠坐在榻板上,束起的发已被放了下来,随着窜进的风拂动扫在酒后微红的面上,显得有些慵懒。
"这真不好说,"张东犹豫,在邵重羽帐中他总敢大胆,仿似自家人般,张东吐露真言,"谁人的社稷对小人这般的百姓来说都不重要,咱们只要有饭吃、有家住、有命在,管他位子上坐的是哪个皇帝。保不保王对小人而言真像天边的事。"
邵重羽轻笑:"我就是问问,你还真敢说。方才这话也只能对我说说,其他人面前可绝不能露,要知人心叵测。"
"这小人自是知道的,"张东道,端上一杯清茶又反问,"邵副将军对这事情怎么看?"
邵重羽抿了口茶,摆手道:"天机不可泄漏。"
张东见他不愿说,也就不再追问,两人道了些闲话后觉得累了,便起身欲吹灭烛火睡下。今夜两人倒是灵犀,同时去吹那烛,张东只觉案上的烛花急剧抖动了一下,眼前一道银波在细目中一闪而过,原本清浅无痕的心河此时却如暴雨潮时节的潮水般澎湃涌动起来。
张东先下手吹熄了蜡烛,望着黑暗中的邵重羽紧张得连舌尖都在打颤:"邵副将军......我......可不可以......亲......亲你下......"
邵重羽此时在昏暗中透出的笑容,在张东眼里是鲜红艳丽的,给他不定的心中倾注了一股温和暖流,将暗藏在心底的深埋许久的种子生出细芽。他带着几分笑意在微弱的月光下静静凝视张东,缓缓吐出几字:"我若说不可以,你就真的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