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答非所问,碧落心中却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波动,那个声音的确在很久以前,不知在什么地方且不至一次听到过。
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坐下,碧落微微定了定神:"你被关这里很久了吧?你是怎样活下来的?"她边说着边抬手在虚空中一划,一点火光便在地上燃了起来,顿时整个无底幽狱都被这微弱的火光照亮了。
火光一亮,碧落澄澈的星眸也顿时亮了起来,终于看清了黑暗中帮助自己的人。他正背向着她立着,絮絮而语:"已经亮了么?对不起,我的眼睛看不见,为了能活下来,我用光明交换了时间上的凝止,反正这不见日光的无底幽狱,看不看的见也无所谓。"
那是个背影颀长的男子,乌黑的长发散落腰际,一袭白衣已有些陈旧,但却纤尘不染,碧落听了那男子的话,蓦地一震,脱口道:"为了活下来而交换眼睛?神之交易,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自然有我的理由。"那男子似乎怔了一下,淡淡答了一句,转过身在碧落身畔坐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是修习术法的,别担心,会有办法出去的。"
"天!"碧落望见那男子的脸,脸色蓦然剧变,失声惊呼:"含祈!?"
虽然因为长久没有阳光的缘故,那男子的脸色十分苍白,却仍掩不住他那种几乎与生俱来的俊美与忧郁,琥珀色的眼眸中没有焦距,但是仍折射出温和悯然的淡光,这是一个气质非凡的男子。
他是含祈!他竟然是含祈!
前任大祭司祈苍的长孙,也是现任大祭司含迦的亲哥哥,失踪已久的含祈!
他竟然还活着!b
"啊。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含祈尴尬又悲哀地一笑,那张与含迦极为相似的脸上,带着与阴冷骜狠的大祭司截然不同的气质--那更象一个圣人。
"嗯,有五年了吧?姑娘,你的声音很陌生,我们认识吗?你是谁?"
碧落凝视着眼前的男子,五年暗无天日的生活,竟然能让他依然保持淡然与出尘,只是那双曾经神采俊逸的琥珀眸子,却从此失去了流光溢彩。
咬了咬唇,她的声音几近哽咽:"碧落,前任守护将军涵的弟子碧落,十年前我们在大祭司殿中见过!"
11
"碧落......"低吟着这个名字,含祈的脸上显出一种渺远的表情,淡淡的,仿佛穿越了时空,记忆一点点重现。
宁静的大祭司殿,白衣的少年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紫衣女孩,手中珍贵的古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你,你怎么进来的?"
"嗯!"紫衣女孩露出明艳的笑容,从地上捡起古卷,交到白衣少年手中。"当然是走进来的,你就是含祈吧,我是来找你弟弟的,他在吗?"
"走进来?"白衣少年却没有接他那卷视若珍宝的古卷,望着眼前明艳的女孩,脸微微一红。
"可,可这里有结界啊!你,你怎么进得来?"他打量着女孩,琥珀色的眼眸清澈明亮,仿佛一泓清泉,汨汨划过人心。
"结界啊!灵神圣殿的结界不是对守护一系都无效么?"紫衣女孩俏皮地微笑,将古卷塞入白衣少年手中,大方地自我介绍。"认识一下,我是守护将军涵的弟子,我叫碧落,你弟弟的好朋友噢!"
"碧落?"望着女孩璀璨的星眸,少年眼中划过一丝微笑,"那是天空的意思吧?"
...... ......
"碧落......原来是你啊!"含祈微笑起来,那个明艳的紫衣女孩,现在该长成惊世绝艳的女子了吧?"十年不见了,真是,长大了,连声音我都认不出了,现在已是守护将军了吧?"
"嗯!"碧落低低应了一声,星眸有些暗淡,望着眼前苍白温和的男子,心中一阵惆怅。十年,什么都变了,含迦、维阿、甚至于边涯,全都变了。然而,含祈却依然是十年前的含祈!
"我刚回到灵神圣殿不久,听说你五年前失踪了,想不到......"正说着,碧落忽然意识到什么,浑身一震,蓦地脱口惊呼:"五年前正是他继任为大祭司,难道,难道他竟连你也......?"
"怎么,你也是被含迦关进来的?"含祈微微一诧,显得有些迷惑,然而很快又恢复过来。是啊,眼下能够把守护将军关入无底幽狱的,除了那个已成为大祭司的弟弟,还会有谁呢?
微叹了一声,含祈低低叙道:"五年前,爷爷刚刚去世,继任大祭司的人选只有我和含迦,而我又是长孙,呵,含迦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名正言顺地继任大祭司啊!"说这番话的时候,含祈的表情是平静的,仿佛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没有一丝不甘,一丝呵责。
碧落望着含祈没有光泽的眼睛,心剧烈地颤抖,愤怒弥漫心胸。含迦,为了成为大祭司,竟然如此不择手段!那个被他在无底幽狱关了五年的男子,是他的亲生哥哥啊!
仿佛感应到了碧落的愤怒,含祈微笑着安慰道:"碧落,不必愤怒,这一切不过是兄弟羁绊的命运罢了。对了,现在含迦成什么样了?他,他变得怎样了?"
含祈纯白的笑容深深刺痛了碧落的心,因为是兄弟,即使是那样深的伤害,也不介意么?
咬了咬嘴唇,碧落颤声道:"他?他现在好可怕!他就象一个魔,冷漠,嗜血,残忍!可是,可是对于灵皇,他身上分明是有神的气息啊!"
"哦!"含祈挑了挑眉,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那就好,他还没有完全成魔,还有救!"他的脸上显出一种十分欢愉的笑容,淡淡地溢着柔和纯洁的光芒。
碧落微感诧异,难道面前的这个男子,根本不懂得恨吗?失去了那么多,也没有一丝的不平么?"你,你说什么?含迦他那样对你,他......"
"他只是太渴求力量了!"含祈敛容接口,站起来,琥珀色的眼眸中竟有一丝歉疚。"权力、灵力,他只是要这些而已,然而命运却不肯赐予他,所以他只有自己去争!为了权力,他伤害我,不惜将我打落无底幽狱,为了灵力,他伤害自己,不惜......不惜修习噬魂之术!"
"噬魂之术!天,那样阴毒的术法!"碧落脸色剧变,心也蓦地一沉,脱口而出。
"是啊,这术法太毒了!"含祈悲凉一笑,带着无比的痛苦与辛酸,"让邪灵噬咬自己的灵魂,一旦失败或受伤,便被反噬而死,而且受了邪灵影响,随时随地都可能坠入魔道,万劫不复!含迦,为了力量,竟然到这般田地。"
他的声音象是滴着血吐出来,痛得快要窒息。语未毕,两行清泪从含祈无神的瞳仁中溢出,那是一个兄长对于弟弟深埋于血肉的不可分割的情谊!
"碧落!"含祈平静的脸上显出了疯狂与哀求,冰冷的手突然抓住了碧落的肩膀,微颤着,他竟至于开口哀求:"求你,求你帮助我,你不想看着含迦在这样下去,是不是?只有我可以救他,碧落,你要帮我!"
"啊,我?"碧落有些无措,望着含祈,讷讷开口:"我,我要怎么帮你?我们出不了这个无底幽狱啊!"
"有办法的!"含祈稍稍平静了些,恢复了一点沉静优雅,苍白的脸上浮现浅浅的悲伤的笑,象纤尘不染的雪花,"这个无底幽狱走下去,是一处要绕几天几夜的迷宫,终点有一处来自十二守卫力量的结界,你的力量可以打开,我们从那里出去。"顿了顿,他空洞的眼睛抬起来,望着碧落,低声问:"你,你会帮我吗?会帮含迦吗?"
"我......"碧落的心隐隐作痛,纤长的手指划过含祈的鬓发,带着一点疑惑,一点哀伤:"我帮你!只是,只是含祈,对于含迦你没有一点恨吗?"
"憎恨自己的血亲?"含祈满脸的诧异,似乎是十分不可思议。静默了一会儿,他的眼中显出一种宽容与安宁。"含迦,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我唯一的亲人!不管他做了什么,在同一颗命星下,我都没有办法去憎恨他!"
含祈,那么多的苦难,那么多的伤害,然而你的心,竟依然不染一丝尘垢,纯净地如同轩辕绝岭中的妙曼游离!......这便是......兄弟么......
12
"烈焰将军维阿奉命率一千灵战士剿灭无泪城,现飞奏捷报,维阿将军已攻克无泪城,取下城主飞卿首级,尽屠城中妖尸!惟余飞卿之子率数百残部避退,维阿将军已率人追缉,不日即可凯旋!"引导将军澜伏在大祭司殿前扬声禀报。望着紧闭的大祭司殿,他微微有些诧异,年少的眼中带着奇异的目光。
"知道了。"大祭司殿中传来含迦低沉的声音,冷冷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但隐约却有一丝衰弱,那个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大祭司,竟似被什么东西压制着,不但一整日未踏出大祭司殿一步,甚至于连话也没有说过几句。
"嗯,原来......"澜的眼中溢出一点诡异的笑。虽然还只是十九岁的少年,然而,澜一向是老成干练的,除了偶尔的冒失迷糊,在十二守卫中,他一直更象一个长者,冷静得可怕!
"大祭司,今夜要在凝日宫商议灵都善后的事。"澜向着紧闭的大祭司殿扬声道,慢慢站起来,望了一眼手中的冷月弓,脸上划过一丝哀伤。"澜告退了!"
澜的脚步声已远,独自一人坐在大祭司殿中的含迦微微抬眼,低叹"议事......"他眼眸中满是疲乏,几度想要阖上,却又猛地睁开来。
殷红的血从含迦口角慢慢溢出来,将他苍白的嘴唇染红,然后顺着他白玉般的皮肤滑落,一滴一滴,滴落在洁白精致的纸笺上,形成了一朵朵艳丽的血花。
今日是"至阴蚀"的开端。每逢一千年,在穆大陆便会出现数日的"至阴蚀",那是天地间邪灵的盛宴,邪恶的节日!正义与光明的力量将被压制,天地间的邪恶蠢蠢欲动,对于含迦来说,这更是几令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修习了噬魂之术,灵魂上附满了邪灵,那些邪灵受到"至阴蚀"的影响,纷纷向着含迦的灵魂反扑。含迦靠着自己强大的灵力苦苦压抑,方才消下去一些,但是,这已让他有些衰弱,甚至于快要倒下。
"真是劫数啊!千年一逢,我却偏偏遇上,劫数啊......"含迦自嘲地苦笑,望着被自己鲜血染红了的纸笺,微微蹙眉,象是忆起了写什么,手一滑,那张纸笺平平扬起,飘落到不远处的司命轮上。
"星坠?"司命轮上慢慢浮现了两个字,在艳红的血液中慢慢升腾,批命之言显现。含迦望着那两个字,心中一沉,难道真的劫数难逃?
幼时偷习术法,为了力量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为了大祭司的位置,不惜将亲生哥哥打落无底幽狱,一切一切,只是要想命运争取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难道这也有错么?
今天一切都有了,力量、地位,甚至于原本不敢想象的也都有了,可是,命中的劫数也一并有了么?
星辰,就要坠落了么?
"大祭司,诸位将军在凝日宫候您,请赶快过去。"一名灵战士在外匆匆禀告,显然是对大祭司殿中的男子有些畏惧,他的声音恭敬而急促。
"滚!"含迦冷冷吐出一个字,带着极浓的杀气。
殿外随即陷入一片沉寂,那个灵战士大概因为畏惧早已远遁。含迦微微抒了口气,试去唇边的血迹,他琥珀色的眸中再度绽出冷厉清冷的光辉。如果一定要坠落,那也必须有过最绚丽的华彩!
含迦敛容步出大祭司殿,向凝日宫折去。
在大祭司殿门关闭的一刹,司命轮上带血的纸笺便燃了起来,一点一点,跳动着化为灰烬......
正在凝日宫商议的众十二守卫,望见那个苍白邪魅的大祭司飘逸进来,不由心下一凛,这一刻,那样冷厉的眼神凝成冰的目光,究竟是属于人,抑或属于魔?
"大祭司,您来了!"幽昧微微抬头望着那袭俊逸出尘的白衣,低声问。他今日怀抱着智圣一系的圣物摄心琴,显得儒雅而沉静。
"嗯"含迦冰冷的目光扫过幽昧,流露一丝赞许,微微点了点头,道:"听闻你们在商议灵都的事,怎么,有什么结果?"他实在疲乏不堪,声音有一丝倦怠和衰弱。
"大祭司,澜有事要禀报!"澜忽然开口,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向前一步,眸中划过一丝不为人知的苦涩,"澜在灵都发现一物,须由大祭司定夺。"
"哦?"含迦望着眼前的少年,微有些诧异,那样孤傲的少年,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是什么?"
澜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长方形的檀木盒子,将它托在掌心,一步步走到含迦面前,"就是这个......"
他与含迦对视着,极清澈的眸子里光芒陡然一黯。
13
杀气!凛冽的杀气陡然从澜清澈的眸子中溢出,这个瘦弱冷静的少年竟在一瞬间使出了杀招。
"你?"含迦的心一沉,立刻便发觉了,但是"至阴蚀"的影响使他的反应慢了一步,他只觉腹部一凉,一柄幽蓝的匕首已没入了他的小腹中。
"澜?"一瞬间的变故,令众人都惊呆了,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一贯冷静的少年竟然胆敢下手刺杀那个如鬼魅一般的大祭司。那一柄用来刺杀的幽蓝匕首,分明是禁忌的魔物啊!
澜,引导将军,究竟在无尽的冷静中掩藏了多少?
"你?"含迦惊讶的目光转瞬消失,望着腹间涌出的鲜血,竟然扬眉长笑:"好,有胆气!可你以为这样便可杀死我吗?"他微一抬手,幽蓝的匕首铮然落地,腹部的伤口也在瞬间止住了血,俄顷消失得无影无踪。望着满脸惊骇之色的澜,含迦眼中闪过带着悲悯与冷笑的光辉。
"真是可惜!"话间,他修长的手指倏而按住了澜的血脉,灵力一送,澜的身躯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到在地,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含迦没有即刻取澜的性命。
"不愧是......大祭司啊,哈!"澜惨淡笑着,口喷鲜血,如同绚烂的烟火绯红夺目地散开,只把这少年的眼眸染得凄艳。望着傲然而立的白衣大祭司,澜显得十分平静,全然没有失败后的惆怅与不甘,平静地惨笑,平静地开口"我原本......就没有料想......可以......成功,只是......还想......搏一搏......"
澜平静的表情让含迦亦不禁悚然,这个才十九岁的少年,即使面对死亡,也无半分惊恐么?他不懂得恐惧么?
"澜,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你憎恨我么?"含迦冷冷开口,望着澜桀傲又清澈的眼睛,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痛怜悯。
"我没有憎恨你的理由,但是......我有杀你的责任!"澜的眸中霍然绽出异常凌厉的光,像刀锋一样刺向含迦,缓缓举起手中的冷弓,一句一句刺痛了每个人的心。"身为十二守卫,我们没有理由让你一个逆神的魔留在灵皇殿下身边。我九岁继任为引导将军,至今十年,我所有的责任,便是引导和守护!而你,大祭司含迦,你背逆了身为大祭司的责任,你是不能够被允许存在的,所以,我引导澜,不惜在至阴蚀日以魔物杀你,即使永堕于死亡之泽,也在所不惜!"
含迦默默地望着澜,这个疯狂的少年,真的和自己很像啊!为了达到目的,付出最大的代价也无所谓。可是,他所追求的比自己的更多更伟大吧?十二守卫,毕竟还是十二守卫!
"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却依然没有成功,澜,真是悲哀啊!"含迦苦笑着低叹,俯身拾起了沾血的匕首,转手间将它熔成了一团废铁。"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