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了些刺激,帮中长老只有你一人是女子,若是得空,还需劳烦你多照顾她一二。”婚宴之后,任慈对她叮嘱道。
阳春认真地点了点头,心中对新夫人面纱的由来多了几分猜想。她不可否认自己心里确实是有几分好奇的,但这种揭人伤疤的事确实太过恶毒了,因而她克制住了询问的冲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询问着帮主夫人的需求。
“他平时……也穿这样的衣服吗?”
阳春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任慈的衣物,她不禁哑然失笑道:“任老帮主自然不可能天天穿喜服的。”
“我不是说这个……”新上任的任夫人轻轻地说道,“他平日里……也穿这样破旧的衣服吗?”
阳春越发忍不住口中的笑意了,“夫人,任帮主是丐帮帮主,天下有那个乞丐不穿打补丁的衣服呢?”
“你说的也是……”任夫人的手指轻轻摩擦着白瓷做的酒杯,声音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茫然,“你说的是……他什么也不要……自然什么也不缺。”
“任帮主虽然也会做些缝补之事,然而他终究是一派之主、日理万机,夫人那的闲事只怕是少不了的。”阳春感到任夫人对任慈的态度有些奇怪,与其说是对情人不如说是对恩人,然而这些事不是她能够插手的,于是她也只是毕恭毕敬地给出了自己的安慰,希望能够让这位夫人心中畅快些。
“你……你叫阳春是吧?”
“是的,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吩咐……不……我没有什么吩咐……”任夫人恍恍惚惚地说道,“我记住了……阳春……真是好听的名字……你且下去吧……若有需要我会寻你的。”
阳春心中越发感到这位夫人的怪异,但现在不是打探的时候,她行了一礼后依照任夫人的话走了出去,没走两步,就发现南宫灵已经等在外面了。
“你见到任夫人了?”他问道,动作有些踟蹰。
“她似乎打算一个人待一会儿。”阳春说道,“我敢和你保证,她虽然有些古怪,但绝不是个坏人。”
“你又拿我当小孩子哄了,这世界上哪有好人、坏人这样简单的分法。”南宫灵摇着头说道。
“我实在是怕了你。”阳春叹了口气,“她不一定是一个好母亲,但一定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这个答案让南宫灵若有所思,阳春也不再打扰他,她走过了他身旁,隐隐约约听见一句轻不可闻的“谢谢”。
这不是这个孩子第一次跟人道谢,但却是阳春听见的最真诚的一次。
“嗯,知道啦。”她笑着说道,脚步轻快地离开。
她想自己是在找一种感觉,一种继承感。当她在开解着南宫灵的少年心事的时候,她会想当年的封寒面对自己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现代养成的趋近成熟的价值观以及对江湖生活的懵懂无知使得她同时兼具早熟与幼稚这两种矛盾的状态,哪怕是封寒大概也很难把握“手把手教导”同“放羊政策”之间的尺度吧。如今的南宫灵的身上也有这样的矛盾,这孩子出奇得矛盾敏锐,却往往容易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也许是因为任老帮主将自己“养父”的身份摆得太过分明,他对亲情的态度混杂着渴望与谨慎,他希望、又不愿意亲近任慈,也许在他心里任老帮主是他的上级、朋友却非家人。这能够说他不记恩德吗?这是真实的生活而非游戏,难道还有能用恩情点数加持的亲密度吗?
她有把握南宫灵至少是将她看作是一个朋友的,那她呢?她对封寒又是怎样的感情呢?去除了师徒这层身份,阳春对封寒又是怎样的感情呢?
答案是呼之欲出却又需要些许克制的。
阳春本以为这位似乎有特殊经历的夫人的出现代表了能指引她回去的特殊事件的开始,但之后长达十年的太平生活如同一击耳光般打碎了她的猜想。
☆、留书二
“我还有用!你不能杀我!任老帮主会为我……”
不耐烦再听这无耻之徒的虚张声势,阳春手起刀落终结了这恶徒的性命,她割下了他的头颅,用蓝布一裹,骑上快马赶向丐帮的大本营。
“此行还顺利吗?”她一下马,南宫灵便迎了上来,接过了她手中还在滴着血的包裹。
“只是一个小小的白玉魔而已,哪里需要代帮主亲自来迎接?”阳春笑着说道,“他那些毒蛇也都随他一道陪葬了,只是我瞧着恶心,没有同他的头颅一道带回来。”
“我要那些蛇做什么?做药酒吗?不必了吧,我也嫌弃心狠手辣的淫魔养的蛇……也不算是迎接,只不过是正好听见了马蹄声就过来看看。”南宫灵说道,“既然你回来了,就一道去参加会议吧。怎么说你也是最有名望的长老之一。”
“会议?你主持的吗?”阳春问道。
“是啊,我主持的。”南宫灵竭力掩饰着,但他的唇角依旧露出了骄傲的笑容,这种外露的太过张扬的情绪让他又感到了一些懊恼。仿佛是为了掩藏似的,他转过了头,急急地将恶徒的首级交到了丐帮弟子的手中,吩咐他将这玩意儿作为警戒示众。
“我记得你似乎是打算走宽容路线,这样子的威慑是不是会给你造成麻烦?”阳春随口问道。
“正是因为我打算以宽容的态度治理丐帮,我才有必要时时提醒他们,宽容也是有底线的,不管是什么人、立过什么功劳,胆敢做出伤天害理、违背江湖道义的事情我都不会轻饶。”南宫灵掷地有声地回答道。
阳春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打从心里地为这个孩子感到高兴。
已经十年了。
篝火中不时地迸发着噼啪的声音,丐帮众人根据职务的种类和高低分成三列依次排开,阳春站在中间一排的首位,看着立于他们这一群帮众面前侃侃而谈的青年,清晰地感受到了光阴的飞逝。这一场梦持续得比她所预想的还要长得多,但她心中竟没有急切烦躁之类的情绪,这也许得归功于她心中隐隐有着的自己一定能够和上次那样回去的预感,当然她和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的容颜也为这种预感提供了佐证。
她没有变化,南宫灵却在不断地长大,她看着他从一个聪颖的少年成长成了一个可靠的青年,一步步地靠着自己的功劳在丐帮高层中站稳跟脚,逐渐从任慈的手中接过丐帮的大任。纵使有颇多遗憾,武功本就是寻常水平的任慈的确是迎来了英雄的迟暮,正如同阳春能够感受到南宫灵的成长一样,她在上一次见到任慈时也能感觉到他的衰老。如今这位老帮主已经很少出现在此类寻常的会议中,而他选择的代理人毫无疑问是他最得意的养子,南宫灵所差的便只有一个帮主交接的仪式。
会议结束后便是例行的酒会,阳春如同过去一样轻而易举地喝倒了一片后一个人走了出去,将这些影响她头脑清明的酒精逼出体外。夏日夜晚的凉风让她舒服得深深呼吸了一次,当她将气息呼出,整个人达到最轻松的状态时……
“叮”
“时机挑得不错。”阳春这样说着,手中的刀向前一推,迫使突如其来的袭击者退开一步,“东瀛的刀法?”
她面上流露出一丝兴味,在这十年间她并非一直蜗居丐帮无事可干,凡是江湖上有名的用刀名家她几乎都拜访了一遍,然而由于地理限制,她对于东瀛的武学确实不熟悉。在她最熟悉的那个江湖中,有名的东瀛武者为数不多,能得到黑榜高手注意的唯有水月大宗一人,听说此人的刀法能够配合忍术使用,在一瞬间造就无数幻影,将杀机隐藏在镜花水月的美景之后,听上去似乎颇为厉害。也不知道眼前的这名忍者能不能够做到这一点。
“不知阁下为何而来?”阳春将刀架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语气虽然算得上和颜悦色,手中却在积蓄着力量,随时便可以出击。
袭击她的人却没有再出手,他与阳春的目光对接了片刻,而后后退了一步,身形急旋,卷起落叶无数,在阳春全神戒备之时消失在她的眼前。
阳春又在原地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下一步的袭击,判断此人应当是退走了。这毫无疑问是一桩怪事,且这袭击者的武功虽然不如她,却在一击不得手后立刻做出了撤退的判断,可见其见识与果断,定然是个难缠的对手。但她心中却没有多少惊慌的情绪,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当她遇见陆小凤的时候也碰到了许许多多寻常人一辈子也碰不着的怪事,在将这些事解决完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这一次应当也是一样的。
“此人方才的杀气是真实的,但他想要杀我的目的是什么呢?”阳春并没有结下任何的私仇,她受到袭击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她在丐帮中的地位,但丐帮什么时候和东瀛人扯上了关系?
她正沉思着,却见南宫灵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有丐帮弟子听见这附近有打斗的声音,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个东瀛人袭击了我。”阳春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理会南宫灵紧皱起来的眉头接着说道,“他见自己武功不如我,一招过后便用忍法退走了。这种东瀛功夫也算是有趣,我方才搜寻了半天,竟没有找到可供追踪的线索。”
“你无恙吧?”
“自然无恙。”阳春说道,“我还想问问你那里可有出什么事,如果这次袭击是调虎离山之计,可就大事不妙了。”
“我这里一切安好。”南宫灵回答道。
阳春正想要点头,忽然又想起一处关键来,“任老帮主那里呢?”
南宫灵顿时变了神色。
“我们去看看。”阳春建议道。
此时已经很晚了,然而老帮主却还没有睡下。
“近日他说他心里很不安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我本以为只是他多心,却没想到……”帮主夫人顿了顿,接着说道,“没想到真的有事情发生了。”
她侧开身让出了道路,阳春和南宫灵对视一眼,走入房中。
任慈坐在椅上,桌上点着两盏烛光,他的手中拿着一本书卷,阳春扫了一眼,发现那是一本经文。
她记得任慈虽然同少林方丈的交情颇为深厚,但他原先是不信这些的。
“谁都会有一两件后悔的事的。”任慈注意到了阳春的目光,温和地说道,他放下了佛经,坐直了身体,严肃认真地问道,“你们这么晚来寻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阳春遂将今夜之事道出,当听到东瀛忍者之时,任慈面色大变,布满皱纹的面上浮现出了难以遮掩的愧疚与灰白,他握紧了拳头,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帮主?”阳春皱眉问道,“您可是认识此人?”
“我……我应当是认识……”任慈说道。
这一次南宫灵也皱起了眉头,任慈担任丐帮掌门多年虽然宽厚仁慈,但他做事下令向来果断,少有如此吞吞吐吐的时候,看来这名东瀛忍者确实是不同寻常。
“敢问帮主,何为‘应当认识’?”阳春身为捕快的老习惯又被她拾了起来,她心知这时候不能给被询问的人寻找隐瞒借口的机会,于是抛去了两人身份上的尊卑,逾礼地露出了咄咄逼人的态度。见到她这般,任夫人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阻止她,却被任慈伸出的手拦住。
“我说‘应当’是因为我认识的那人已经不在这世间了……”任慈开口道,这一次他的语气平稳了很多,然而他说话的时候却没有看着提出问题的阳春,反而望向了南宫灵,“你也大了,有些事应当知道了。无论你在知道这些事后有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怪你。”
☆、留书三
一脸懵逼。
在听完任慈讲述的成年往事后,当阳春看见南宫灵的表情时不禁有些怀念起曾经认认真真搜集过的那些表情包了。
“当年的事情就是这样了……”任慈说道,“并非是我要为自己辩解……倘若我早就知道你父亲天枫十四郎重伤至此,我绝不会对他出手……然而如今大错已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道理我懂,我只希望你不要因此迁怒丐帮。”
“你……”南宫灵握紧了拳,呼吸了多次,虽然平静下了情绪,却依旧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没用的废话,“你说的……都是真的?”
任慈沉重地点了点头。
南宫灵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却分明指责着任慈将这样的真相告知于他的行为,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了便不能含含糊糊地过去,就算再痛苦,也必须有一个交代。
“我……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南宫灵站起身,他的脚步还有一些踉跄,但他到底还是站稳了,“纵使你算不上是贼,我认你为父,终究是不合适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阳春真想去追,却被任慈叫住,她这才反应过来作为一个外人,她听到这段秘辛这件事也许并不合适。
“让你看笑话了。”任慈说道,老人的神情前所未有的疲倦,却又仿佛有一些如释重负,“我只是想提醒你,无论他是东瀛人还是中原人,他都是你认识的那个南宫灵。”
“阳春明白的。”她郑重地点了点头,运起轻功向南宫灵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以丐帮长老的身份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时学到了不少虽然不起眼但颇为实用的本事,她本身就十分出众的追踪术更是有了进一步的提高,是以南宫灵刚刚坐下,她便已经赶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现在就在以前阳春最喜欢呆的拿出断崖之上。
“这里确实是个放松心情的好地方。”南宫灵笑道。
这笑有多虚假已经无需多加形容了。
“你别跳下去就行了。”阳春说道。
南宫灵又笑了笑,一阵的沉默之后,他轻轻地说道:“他为什么觉得我会杀他呢?”
阳春还没有回答,南宫灵又接着说道,“也对……他本来就没有把我当成是儿子。”
“你本来就不是他的儿子。”阳春说道,“任帮主是个好人,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并且也确实是努力地将你当成儿子看待,但感情是不能靠道义勉强出来的。”
这样的规劝也算是别具一格了,南宫灵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阳春,“你真的是他的得力干将吗?怎么听上去是要鼓励我报仇似的。”
“我觉得很多时候感情是比不出哪个更崇高的。任帮主不能完全把自己放在你父亲的位置上,但有一点你不可否认……如果真的有万一,他是可以为了你去拼命的。”阳春说道,“他是在乎你的。”
“你是说我不应该要求太多?”南宫灵冷笑了一声后说道。
“我的确有这个意思。”阳春说道,“也幸亏任老帮主的感情有所收敛,如果他像左轻侯疼他女儿一样疼你,当你突然知道这真相后,一定比现在还要痛苦百倍。”
听到这样的比较,南宫灵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摇着头说道,“怪不得他一直说你是丐帮里最得力的一位长老,当真是什么事都很会处理。”
“这话却是高看我了。”阳春说道,“有些事我很不会处理。”
“比如?”
“……”阳春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微微抬头,似是在找寻着天上的星星,良久,她才闷闷地开口道,“无非是感情上的事罢了。”
南宫灵这才想起这位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的丐帮女长老的年纪不如她表面上那么年轻,若按照江湖上的一般标准,她早就已经嫁了人、有了孩子了,但现实情况是她如今依旧是一个人,在这几年间也不是没有出色的江湖才俊追求过她,但她都无一例外地果断拒绝了。
“你是在等什么人吗?”南宫灵问道。
阳春又沉默了片刻,估计自己若是说了是,南宫灵的下一句估计就是“别等了”,于是说道,“算不上是等,硬要说出个理由的话……大概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吧。”
“那个人有那么好?”
“啊,挺好的。”阳春感到这简短的对话又要将自己心里的思念翻出来了,于是急急忙忙地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可是作为丐帮长老我还得劳烦你为公事操操心,以你之见,这名忍者与方才的那段秘辛可有联系?”
“还不确定。”南宫灵说道,他因为阳春的话而恢复了严肃的面容,尽管他的手心中还留有因为太过用力而留下的掐痕,“此人用的是东瀛手段,然而如果他同天枫十四郎有关,就该来寻我或者是老帮主,为何要同你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