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兴许是觉得我挡了他的道?”阳春笑道,丝毫没有自己的性命被莫测敌手盯上时的紧张感。
南宫灵不得不承认,当他在看见阳春这样笃定的表现时内心也稍许安定了一些。他有时候会想阳春真的不像是个江湖人,她的性格中没有丝8 毫好勇斗狠之气,若非如白玉魔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她一般出手都会留有余地,但即使手下留情,她也从来没有败过。
如今想来,经过十年的光阴,阳春不知不觉地成为了保护丐帮的坚实力量,她的威望虽无法与任慈相比,但已经所差无几了。
“他会不会……是觉得你是与我竞争丐帮帮主之位的敌手?”南宫灵恍然道。
“你这么说,我似乎倒要感谢那人没有男尊女卑的成见了。”阳春说道,“不过,我倒是颇为赞同他希望你站上丐帮帮主之位这个想法。”
“你觉得……他会不会就是……”南宫灵有些艰难地吐出了那个名字,“天枫十四郎?”
“不可能。”阳春说道,“先不说已逝者还能不能重回此世,据我的观察,此人的年纪不大,与天枫十四郎并不相符。”
“那么……”南宫灵再一次陷入沉思之中,忽然之间,他又想起了什么,说道,“他曾说过天枫十四郎与他比斗时已经受了重伤,那么击伤他的人又是谁?”
“这应当是一桩极遥远的江湖事,如果天枫十四郎当初挑战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二十年前的大人物……除了任老帮主,大概只有武当少林两派掌门人还建在了,而且他若是用剑的,说不定也同薛衣人打过交道。”阳春说道,“怎么?难道你要去拜访他们一番吗?”
“我有这个想法,只是此事不便外扬,而如今我又诸事缠身……”
“我本来是可以去的。”阳春叹了口气说道,“只是那人既想除掉我,分明是不希望我和你多接触,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在你左右了,这少林武当怕是去不成了。”
“我们何必亲自去呢?”南宫灵忽然狡黠一笑,“我刚好认识一个有本事的朋友,他不仅聪明而且整日里闲得发慌,我若委托他跑这一趟还能帮助他活动活动筋骨。”
南宫灵自小八面玲珑、早熟的很,阳春鲜少见到他这般活泼的表现,不由对他口中的那位朋友好奇起来。
当然更令她感到有趣的是,虽然还没能有幸亲眼目睹,她已经从南宫灵的态度以及他对那个人的描述中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既视感,就好像是听到有人谈起某个姓陆的就算在家里蹲着也会有各种麻烦事找上门的倒霉蛋一样。
“你说的是谁?”她问道。
“自然是那风流倜傥、足智多谋的盗帅。”南宫灵说道,“除了楚留香,还有谁能为我们解开这团迷局?”
☆、留书四
在南宫灵之前,至少有十个江湖人对阳春谈起过楚留香这个名字,只可惜他是个四处漂泊的梁上君子,若是欠缺了缘分,除非阳春用心追查,否则是不能见到他的。索性她见过的神偷也不算少,先有司空摘星后有范良极,一个楚留香不至于引起她的兴趣。
然而当这个名字从南宫灵口中,伴随着这样的溢美之辞出现时,阳春的兴趣又被勾起了。她几乎可算是看着南宫灵成长的,自然知道这个年轻人的眼界有多么高,许许多多江湖上公认的大侠在他心里都不值一提,楚留香何德何能,居然能够得到他的盛赞?
见她许久没有说话,南宫灵有些不满地皱起眉道:“你怎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阳春下意识地会问道。
“你难道不好奇我同楚留香是怎么认识的?”南宫灵扬眉道。
阳春见他虽然皱着眉,眼中却已经有了亮光,不由暗暗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说道:“你先前独自闯过江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不过具体是个什么故事我却是猜不出的。”
南宫灵笑了笑,将自己多年前去泰山救人巧遇楚留香的事告知了阳春,阳春闻得此人的侠义心肠立刻同南宫灵一道赞叹了起来,在听了他们一同捉乌龟的经历时更是忍俊不禁。
“既然你同他关系这般好,想来是能够找到他的踪迹的吧?”阳春问道。
南宫灵点了点头,“不出三日,你也定能见到他。”
南宫灵的诺言从来不轻许。
不需要三天的时间,在两天后的上午,阳春便在丐帮的总舵中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她又认真地嗅了嗅,确定这是来自江南最好的酒家的招牌,心中便明白是有客到访了,当下走了进去。
南宫灵正在同一个眉目俊朗、洋溢着和煦阳光气息的年轻人把酒言欢,两个人的笑声都十分爽朗,阳春走近的时候南宫灵招了招手,邀请她也坐下来,她一坐下来,南宫灵立刻递给她一个酒杯,却被那个俊朗的青年拦住了。
“我听说丐帮的阳长老喝酒不用酒杯。”那年轻人笑着说道。
“那她用什么喝?”南宫灵故作惊奇道。
“用碗,大英雄用的那种大碗!”年轻人说完,南宫灵同他一道哈哈大笑,显然这一番小小的波折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一个玩笑。
阳春又好奇又好笑,还有一种被恭维后的羞意,她咳嗽了一声后故作正色地说道:“这位便是楚香帅了吧,果真是青年才俊。”
“这位便就是阳长老了吧,果真是巾帼豪杰。”楚留香笑着回道。
“既然是豪杰,是不是巾帼又有什么区别呢?”阳春故意为难道,似是要报方才调侃的小小仇怨。
“正因这世上的巾帼英雄太少,才需要时时提醒,以达到勉励的效果。”楚留香回道。
他的确如南宫灵说的那样是个思维敏捷之人,阳春虽然不善于看人面相,此刻却也能感到这位楚香帅的本事绝不仅仅只有偷东西而已,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做很多事都会成功,包括查找真相。阳春想到曾经看过的那些小说,她曾经很迷恋一个法国作家笔下的绅士怪盗,楚留香身上就有与那个角色相似的气质,而且还多了一些江湖人身上的侠气,令她更加欣赏。她神色越发温和,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后才说道,“楚香帅自然来这里,想必已经听代帮主说过事情的经过了吧。”
谈及正色,楚留香的神色肃然了不少,“详情已经听说了,只是此事关系甚大,只可秘密进行,若是大张旗鼓,只怕又是一场江湖风雨。”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南宫灵说道,“正因如此,才需要找上你了,反正你也爱管闲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朋友的事算什么闲事?”
阳春越发觉得楚留香和陆小凤相像了,在他们身上都能看到江湖人最应该具有的、也最容易丢弃的“义气”二字。同时阳春也想起了陆小凤那数目可观的被朋友坑的经历,不知道看上去比陆小凤更加像个翩翩公子的楚留香的运气会不会比他好一点。
虽然楚留香接下来这桩麻烦事,但这并不代表丐帮就可以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南宫灵原本想将在外公干的弟子调回来一些,却又想到东瀛忍术中似乎还有颇为高明的易容术,调回弟子可能是为那名忍者提供了混进丐帮的机会,于是又搁下了这个念头,只是加强了每日的巡逻轮次,当然同时提升的还有巡逻人员的待遇。阳春这几日几乎都与他寸步不离,就连她夜晚休息的场所也搬到了南宫灵的隔壁,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能够让她惊醒。
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紧张的生活了,来到这里后,她常常会担心这里较为安逸的生活会磨平她的警觉,以致于某一日当她突兀的回到她最依恋的那个江湖后会无法应对各种明枪暗箭。如今的危机令她在警惕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安心,这实在是一种微妙、奇怪的感受。
当她在品味这种心理变化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当她屏气凝神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对于外在的感知无比清晰,一位思妇落下的一滴眼泪、一名守门的丐帮弟子捋了捋头发、一朵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她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贴合得是那样紧密。
如果她的师父封寒在她身边,一定会欣慰、喜悦又饱含着殷殷关切地告诉她,这是她正在步入先天境界的证明,这既是一名武者的极高成就,也是布满危机的门槛。当她境界稳固之时,她将脱离那些寻常高手的搏命厮杀,同时不可避免地被卷入更可怕的敌手们的争斗中去。
她不是好斗的人,但此刻却分外希望能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切磋,她想她终于能够切实地体会到当日封寒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寻求与浪翻云一战的机会了。
是以当她感受到有人绕过了里里外外的丐帮弟子摸到南宫灵的房间附近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紧张,而是兴奋。
阳春深深地呼吸了一次,拔出了手中的刀,它比不上独孤一鹤曾送给她的那一把,却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刀刃了,她带着这把刀守在了南宫灵的屋外,等着那名闯入者的到来。
在夜间行走、做一些不便告知于人的勾当的人应当是低调的、谨慎的,然而这位来客却违背了这一常理,她简直可以说是无比张扬了,张扬到让阳春有一瞬间怀疑外面的丐帮弟子是不是都在她进来时同时低下了头。
那是一个身穿纯白色轻纱的女人,一如阳春之前所见过的那些不好惹的女人一样,她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子,几乎可以说是阳春在这几年中见到的最美丽的女人了……当然和风行烈的爱妻靳冰云相比,她还是稍逊一筹。
托有靳冰云珠玉在前的福,当阳春看到她的时候反应较寻常人平淡了许多许多。
她这样的反应不是来人所希望,美丽的女子总是希望别人对她的美丽能有更多的反馈,无论看到她容貌的人是男是女,男的就应该惊叹、女的就应该嫉妒到发疯……这是这张美丽的容颜能够给她带来的极大的快乐。
阳春并非愚笨之人,对于这类心思也能够猜到三两分,只是她此刻并不想和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做朋友,当然犯不上顺应她的心思讨好她。她握刀的手臂伸直,指向那女子,喝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擅闯丐帮?”
她说这话时用的是凝声的功夫,是以声音之传入了眼前人的耳里,对于屋内的南宫灵而言,这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那女子微微扬眉,阳春发现做这个动作时,她的样子同南宫灵有两三分的相似,只听得她说道,“阳长老这般厉害,不如来猜一猜……猜一猜妾身是谁,还有……”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猜一猜你还能不能活过今夜。”
作者有话要说: 半先天的阳春武功其实挺高的,她可以和石观音斗一斗,但是离水母阴姬还差个等级。
☆、留书五
“阳某人对江湖旧事知之不多,猜不出足下的身份,至于阳某的生死……与其毫无根据地猜来猜去,不妨手底下见真章?”阳春微侧刀锋,摆出了起手的架势,她心中知道眼前之人是她平生仅见的大敌,恐怕就连过去给她造成大麻烦的莫意闲都比不上此人,然而她此刻却仍笑得出来。
“阳长老的武功未至大成,在妾身面前还能笑得出来,当真是了不起。”
“能不能赢,由运气和能力决定,能不能笑,完全由心态决定,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阳春毫不示弱地反驳道,“足下只记得关心阳某,又是否真的将自己的武功练好了呢?”
此言一出,对方的目光越发冰冷了,她的笑容也越发妩媚动人了,“既然我们都那么关心对方,若是再不动手岂不是很可惜吗?”
话音刚落,那女子便身形飘动,瞬时来到了阳春的面前。她本就是一身白色纱裙,这番动作如同怪谈中的鬼魅一般,可见她若是想也能是装神弄鬼的好手。
阳春接了她三四招,不由在心里叫了一声“妙”,她原本以为独孤一鹤那真正做到刚柔并济的刀剑双杀已是天下难得的妙招,今日才知道天外有天,这女子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千百种变化,长袖抛飞如同瑰丽的舞蹈,取人性命于不经意之间。
“这是你自创的招式吗?”阳春问道。
在对招的时候本不应该多说话的,尤其是在与高手的争斗过程中,昔日独孤一鹤便是在这一点上吃了霍天青的亏。然而此刻的阳春却毫无这样的鼓励,她的笃定来自于此刻她体内几乎取之不尽的内力,她似乎进入了一个更玄妙的境界,和骤然提升的武功相对应的还有她越发开阔的心胸。她看着自己的敌手,却有着如同看着一个玩伴时轻松愉快的心情,她只觉得那一招招奇妙的招式是一场场绚丽的表演,她忍不住想要看完全场,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
“这招叫什么名字?”她又问道。
“男人看不得。”女子以一种得意的语调说道,“你若是也死在这招下,我便也可以叫它‘女人看不得’了。”她说这话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小姑娘在同一位好朋友分享自己喜爱的新首饰,而不是在同一个想要置之死地的对头说话。
“你以前没用这招杀过女人吗?”阳春问道,她感到那女子的攻击越发凌厉,因而也加重了挥刀的气力,乒乒乓乓,那女人的白色袍袖击在刀刃上发出的声音全不亚于神兵利器。
“很少有女人值得这一招。”女人说道,“如今这世上的女人大都很不争气,当她们找到一个可靠的依靠后便失去了进取心,可她们哪里知道这世上靠得住只有自己。”她在说到“自己”两个字的时候目光出奇的温柔,且这种温柔是真心实意的。
“水母阴姬呢?她难道也是这样的女子吗?”阳春问起了这个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名字,顺势劈出一道锐气,硬生生地斩断了在空中起伏的宽大衣袖。
“水母阴姬?”那女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咯咯”地笑了起来,“那可不算是个女子。你知道吗,说了那么多话,我有点喜欢你了。”
她虽然这样说,手下的攻势却没有半点放缓,因为阳春破解了她的袍袖之招,此刻她双手成掌,掌风如剑气,锐利非常。阳春猜测她以前应是练过剑的,因为她此刻用双手使出的分明是一套极高明的剑法。
此时已经度过了试探的阶段,双方都认真起来了,然而僵持的局面却没有半分动摇,阳春挥出的每一刀都会被那女子以最不可思议的角度躲过去,同样的,那女子攻过来的每一式都无法突破密集的刀网。
此时此刻,除了某一方体力不济,便只有实力坚强的第三方的加入能够影响战局了。
两人同时具备了这样的认知,就在这个时候,自远方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夫人,你若是想要了结旧事没有比一顿粗茶淡饭更好的了,何必打打杀杀?”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位疑似已经成了“夫人”的女人和阳春都后退了一步,她们都知道这一场战斗恐怕是打不下去了,如果楚留香加入战局,夫人要提防他,阳春施展大开大合的招式也需顾及她,两边其实都不算痛快。
“阳长老果真不负盛名,妾身日后再来讨教。”“夫人”笑道,她的目光流淌在早就被惊醒却一直无法插入战局只能远远观看的南宫灵身上,眼中的神色让南宫灵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受,他本能地升起一种既想要靠近又难忍恐惧的矛盾感受。
这一眼过后,“夫人”便离开了这里,没有人愿意且能够拦阻她。
“她是石观音吗?”在那位“夫人”离开后,阳春向楚留香询问道。她一开始确实不知道来人的身份,但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武功,在去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水母阴姬这个错误答案后,大概也就只有石观音这一个选项了。
楚留香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这一回可真是知道了不得了的事。” 他说道。
整件事如同一块巨大的拼图,牵扯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只知道真相的一部分,任慈是这样、天峰大师也是这样,当楚留香千辛万苦地瞒着所有人潜入天峰大师的房间,将自己从南宫灵那里知道的往事挑挑拣拣地说出后,这位老人叹息了一声,说出了一个和任慈相仿却又有些许不同的故事。
“天枫十四郎是故意承受他的攻击的?”南宫灵听着楚留香的讲述,眉头渐渐皱起,“为什么?”
“为了将他的儿子托付给天峰大师。”楚留香回答道,“而他自己则拖着伤重的身子不告而别,带着他的另一个孩子……后面的故事,我想你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