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娉婷那张与我相似的脸
一道巨大的身影忽然横亘在我们之间
那个女人,那个养大她的女人,那个要走她第一次的女人,那个如今不能陪在她身边的女人,那个让她在茫茫人海追一个泡影的女人
可我呢?
痛彻心扉大抵如此,我霎时泪如雨下
“算了,都算了,只要你好起来,我求你”
她却虚弱到无法回应我的呼唤
白玄微一连两日高烧不退,昏迷难醒每每痉挛时,她都痛苦在床上扭着身子,口中支吾不清,有时候说的是那个人,有时候说的又是我我衣不解带的侍候在她左右,她却丝毫不见好转,更可笑的是除了衣不解带外,我什么都不能给她,我甚至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为她请个大夫
她又出了满身的虚汗,为她擦拭身子时,寄灵小步走到房中,迅速的掩上房门来到我跟前向我禀报
“嘉树那边来了消息,说王寅勉强保住了性命,可他下身骨节尽碎,恐怕以后都不能再站起来,王家已经动了全部的力量在查要加害他的那三人再有就是,那日击鞠场上折了二人,李司正和夏侍郎,另有十几人负伤据说太史局和刑部的人已经介入调查”
“夏咸淳怎么死的?”
“他是溺毙的,前个儿才从池塘中打捞出来另外老爷那边好像得了什么风声,今日早间谴了人来这儿查看,都被我们挡了回去小姐,您要早做打算”
“我父亲人现在何处?夏家吗?”
“是的”
“夏家人丁单薄,如今当家的又去了,我父亲这几日脱不开身,那边再来人还是拦着,就是起了冲突也不打紧”
我们说话的时候,白玄微又咳嗽了起来,我连忙帮她扶正身子
“派人到别院将我平日里训练的那十几位全都传来,你去后厨找马大娘,让她备好运送蔬菜粮食的马车,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用多做解释”我腾出一只手指向一侧的柜橱,继续道,“第二格里有一屉黄金,今日晚些时候,你带上白玄微,随马车一起去对越楼,把银票交给娉婷姑娘,告诉她大夫不能请长安城内的,万事务必小心谨慎”
寄灵不话其他,取好银票便直接退了下去
白玄微软在我怀里,间歇的抽搐着,我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就忍不住伸过手去来回摩挲,尽管这样做并不能减缓她的苦楚
“不要,不要丢下我”她声细如蚊,这也是她这几日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我这辈子都不会丢下你,你想都不要想我会把你让给别的女人”我不知此时的她能否听到我的话,又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太重,于是改口道,“你先去她那儿养伤,我很快就去找你你别想不开,这事不怪你,是我,是我不甘心”
我就这样搂住她,不时来回摇晃着,就像安慰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喧嚷声,司棋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脸慌张的说道,“小姐,扈姨娘来了”
我轻轻地放下怀中的人儿,沉声道,“莫慌,别院那边的人来了吗?”
司棋摇了摇头,道,“应该还要会,寄灵方才过来说后厨的车马都备好了,就等着您这边把白先生送过去”
“你留在这儿替我照看白玄微,她身子虚,等人来了,千万要注意着点,不要磕磕碰碰的伤了她”
司棋闻声上前,侍立在床侧
我起身就走,明知不能耽搁,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她几眼
出房门没行几步,就跟扈姨娘打了个照面
我收敛倦容,道,“三娘是来找我的?”
扈姨娘面有得意,道,“我是来寻白先生的,我表兄家的瓷器店要开张了,想请白先生给择个吉利日子”
“真不巧,白先生这几日都不在,也不知上哪儿玩乐去了你也知道的,她就是这么个不羁的性子,回头她回来了,我跟她说声,让她上您那儿走一趟就是”
“你就打算让我站在这儿说话吗?你父亲平日夸你知书达理,怎么,都不请我这个当娘的进去坐坐?”
我对着她欠了个身,低着头道,“三娘误会我了,那日击鞠场回来,女儿一直心有余悸,这几天都没出门,刚想着去散散心,就遇上了您三娘若是想找我闲聊,不如一起出去走走,正好换个地方,我也换换心情”
扈姨娘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我俯的更低了几分,道,“三娘不是一直想去别院逛逛吗?那处产业是我母亲的嫁妆,父亲怜惜我母亲早逝,一直没带您去过我倒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母亲去了,我往后就仰仗你们的疼爱了”说完我强忍住恶心抬起头看着她,又侧身让出一块地方,抬手道,“当然了,三娘若是嫌路远,只在我这儿小坐也行”
我这等作低的姿态称了她的心意,她笑着说,“那就去看看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那个女人指路我的短篇「缚地咒」,也是一个很苏的人呐
第24章 踢皮球
送走白玄微的第二日,三哥牵着夏灵兮来了家中说是夏府现在乱成一团,夏夫人本就体弱,听闻丈夫过世的消息更是一病不起,父亲与那边的老管家商量后,决定暂时将夏灵兮送到我家
夏灵兮小脸煞白,双目红肿,小模样儿好不可怜她大概是还记着那日我在击鞠场上打晕她的事,看见我既不打招呼,也不敢上前,只畏畏缩缩的半躲在三哥的身后我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想到,这种呆呆傻傻的小孩子白玄微想必是很喜欢的,等她身体好了,不如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送给她逗弄
三哥摸了摸夏灵兮的脑袋,对我道,“这几日就麻烦妹妹照顾她了”
“嗯,正好我院中还有空房,我吩咐下人收拾一间出来”
夏灵兮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不住的拉着三哥的衣角,三哥把她抱到腿上,小声的安慰着
三哥自从在青楼出事后,就被免了官职,如今随着朝廷出使西域的使团做起了丝绸生意,自由自在倒也过得滋润
“三哥是半月前回的京中吧?一路上还好吗?怎的也不多回家中看看
“出去转转还是很有意思的妹妹你还不了解我嘛,难得回来,成日里都被从前的那些朋友拉去喝酒了原想着能好好休息一番,谁成想……”
没等他说完,我就挥了挥手,唤来几个下人带夏灵兮去梳洗
“三哥也是在夏府忙前忙后吧,真是辛苦”
他也自觉失言,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转而道,“说起来妹妹那日也在击鞠场,今日见你没什么大碍,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就放心了”
我抿了口茶,笑道,“劳三哥挂心了,我是没什么,就是听说这几日京中乱的很,刑部和太史局都在查这桩事呢”
三哥向来交际广泛,消息灵通,还是个管不住嘴的主儿听我这么说,他话匣子一下就开了,“这个说起来就有趣极了毕竟出了人命,起初圣上是责令扈尚书彻查此事,刑部抓犯人什么的是在行,可这回没有犯人啊那天那么多人在场,眼睁睁看着李司正被活活压死,夏侍郎也是,自己个儿非要往危险的去处跑,最后不小心落了水刑部查不出来,可是上面又逼着要个说法,于是坊间开始传起了击鞠场的地动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的谣言扈尚书当即禀明皇上,说果真如此就该太史局的人去查,等他们确定了原因,刑部才好协助着抓人”
“这扈尚书踢皮球的本事倒是不错”
三哥闻言哈哈大笑,继续比划着手,道,“事情到了太史局头上,郑太史也不敢耽搁,带着手下最厉害的几位风水大师就去了击鞠场调查,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蹊跷来,可若是普通的地动,按理不该就一个击鞠场出事,你猜那郑太史是怎么回复的?”
是不是全天下话多的人,都喜欢话说一半让别人猜?哪怕有的事情分明无从猜起,就该一次性讲完的我配合地对他摊手道,“妹妹猜不出来呢”
“郑太史说,那儿的风水没有问题,这地动也非一般人力能为,要真是奸邪之辈作祟,也该留下什么痕迹,如今是半点没有况且天子脚下行这种事总要有个动机吧,还是劳烦刑部先去查查其中有没有什么利害干系当日到场的都是什么人物?没个铁证谁敢乱揣摩这等事?扈尚书还没安生半日,球又被踢回去了,于是他只得领着手下人又走了一趟击鞠场,估计是看着满地的裂缝得了灵感,就直接回禀,既然周围都没出事,只这一处有事,太史局又说不是地方的问题,那就还是发生了地动,只是这处工程不行,才会损伤严重吧,说到底还得工部先查”
“击鞠场的工程,二哥也参与其中了吧”
“这个妹妹就不用担心了,二哥负责的只是选址如今工部内里正在互相甩锅呢,设计的,采办的,修建的,真恨不能把击鞠场的每一寸砖石都挖来了查”
“京中哪项工事不要捞点油水,如今这种查法,这锅是再甩不了旁人了”
三哥点头道,“估计最后也就在工部找个倒霉的替罪羊了”
话完这茬,三哥似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道,“跟你说这些,都忘了今日来还有一桩正事了,皇上昨个儿赏了白先生一些书画珍玩,她人不在京中,方才我已经交给账房那边,待她回来,你记得告诉她”
我差点连茶盏都没握住
三哥见我满脸诧异,抚掌道,“原来她连你都没告诉啊,这个白玄微不愧是性情中人她去洛阳会她的老朋友范国公了范国公前两年天天追着骂崔将军,结果骂来骂去也没削了崔将军的兵权,皇上后来听腻了就给了他主修太乙书院的差事,让他有点事做别成日惹人烦心他大概是觉得没意思,没到一个月就把督造之事抛给了王寅那小子,自己跑去游山玩水了就是前阵子,他到了洛阳,约了白玄微去那洛水河畔登楼赋诗,也不知是洛阳的山好还是水好,竟让范国公生了隐居的心思,白先生当时就给他指了处比邻白云山的绝佳位置这消息传到京中,皇上当着群臣的面褒扬了范国公半生的功绩,又夸白玄微虽是江湖中人,也是真名士自风流父亲代她领完赏赐还跟我说,白玄微是个人才,她做这种事你不用瞒着,让他瞎担心一场”
我从小听他废话,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他这么顺眼,我给他续了杯茶,道,“我也说呢,有阵子没见着她人了,她这人没个定性,说是我家的门客,也少见她留宿的,谁知道她晚上都去哪儿了呢这回倒是跑的更远了”
“说半天也乏了,难得见面,三哥留下来跟妹妹一起用饭吧”
他颔首欣然应允
午饭过后,送走了三哥,就收到娉婷那边的消息,大夫已经请到,白玄微五脏俱损,生死垂危,需一剂固本培元的急药吊住性命寄灵说到这我就摆手示意她无需继续,固本培元从来只能徐徐图之,这天底下能固本培元的急药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而白玄微等不及我满世界的去找,好在我就住这稀罕物最多的长安城里,我也用不着去找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我吩咐道,“去给贤妃娘娘的人传个口信,说我向她求火灵芝一株,他日必当投桃报李”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都去哪儿了呢?
贤妃娘娘=高柔女士
以及这事还没完:)
第25章 孩子气
龟兹国的使者昨年进贡时,献上了三株世间罕见的火灵芝没几日的工夫,高柔就遣人将其中两株送来了我家中,随着灵芝来的还有一本账簿
说起来我与她认识有十几年了,长安城里跟我们差不多年纪,自小玩在一处官家子弟的少说也有几十人女人多的地方自然免不了虚荣和攀比不了解的人可能会觉得,比的东西是家底和出身,果真这样,那倒不用比了,直接按各自父亲的官职往下排就好实际在很多时候,比的是你在家中所受重视的程度和你愿不愿意为一次风头多方周旋当你处在一个圈子里时,就难免会受影响,连我也不愿意为了诸如生辰宴席这类事折了面子偏偏高柔不在意这些,高太师向来偏心自己的儿子,也未见她为此做些什么邀宠的事,连此番进宫也不见她有反抗之举我无法相信她就是无欲无求的性子,为了证明这点,未懂事的年纪我便常常观察她,明明心中不喜欢还跟着她后面柔姐姐长柔姐姐短,可无论怎样,我都猜不透她的心思,最气人的是她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惜字如金她越沉默,我就越想知道,如此僵持,终于那年才满十岁的她摸着我的小脑袋,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真是孩子气
最终我也没能从她那儿得到解答,此后多年,我每次见她,便觉得她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思,可她既不会惯着我,也不会成全我
想着陈年旧事,又翻了翻账簿中所记的内容,我生了一种自己都很嫌弃的名为自喜的情绪,我没猜错,她也有要争的东西,可我作甚搞的跟好不容易终于追上这人一样?真是莫名其妙
好在那火灵芝果有奇效,说白玄微服下后便清醒了过来我尽力克制着自己想见她的冲动,应付完琐屑的家事之余,终于寻了个适当的时机换上在宝顺和定制的墨绿色绣花襦裙,又一番精心的梳妆打扮后,便准备去对越楼,这身打扮放在这个季节略显单薄,我也感到了几分寒意,可也不想换了我给白玄微描眉的时候,她常说,做女人真好是啊,哪怕我下一刻要赴的是刑场,这一刻我也要将自己收拾妥帖了
所谓女人啊
谁知我还没出门,下人就来通报,说扈尚书来府上指名要见我
我只得按捺心情,去了正厅接待
我与扈尚书也只有几面之缘,他虽是刑部尚书,又有那样泼辣的女儿,他本人倒是老派的儒生作风,看上去彬彬有礼
“见过外祖父”
我对他行了个大礼,他赶忙扶了一把,让我坐下,道,“莫见外,都是一家人”
他与我饮着茶,闲聊一番家常后,才慢慢奔了主题,“夏府的小千金可是在你家中?”
“就在我的小院里住着,成日也大不说话,这么小年纪没了父亲,看着就让人心疼”
“哎,夏侍郎也是可惜了”他长叹一口气,道,“我听说那日他就坐在你身旁”
我点点头
“外面的人都说他去的离奇,怎么好好的偏往陷落的击鞠场中跑”
“这个嘛”我略作思忖,回道,“我也受了不少惊吓,前些日子刑部的人来问也没见他们如今心情平复了,回头去想,夏侍郎把女儿交到我手里时,好像是跟我说了一句要去救人之类的话,那位受伤的王公子离我们这边比较近,他可能是要去帮忙吧谁成想……”
扈尚书似乎对我这个回答很是满意,道,“我猜也是如此啊” 又面露悲痛跟我赞美了几句夏咸淳的为人
我微笑着一一颔首称是
“带了一些南方进贡的焦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尝个好玩”
我赶忙起身道谢,他又将我拉住,道,“我那个女儿被我娇纵坏了,平日里让你受委屈了”
“外祖父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三娘只是性子爽直,对我也是极为疼爱的”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孩子”
“您平日里公务繁忙,三娘也要管着家中后院,难得来一次,我这就引您去她那处坐坐”
扈尚书欣然前往好在扈姨娘一惯看我不顺眼,到了她院中,她也不拉我久坐,扈尚书颇不好意思责了她几句才放我了离开
怀着一颗焦躁不已的心,我终于出了府,一路上催促着车夫,愣是没用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对越楼
娉婷知我要来,识趣地安排好丫鬟带我去了白玄微的屋中,她自己并未现身
白玄微背着房门躺在床上,听见动静也未转身
《闺秀陈情书GL》完本[GL百合]—— by:孙茶宝
作者:孙茶宝 录入: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