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子原本兴奋期待的小脸迅速垮了下来,瘪了瘪嘴,终于哇的一声哭喊着跑向厨房:"超姐--,扬舞哥哥欺负人,他不吃我洗的苹果!"
肖艺将苹果咂过来:"他可是你弟弟!"
我一手抓过,啃了起来:"我知道!"
我跟超姐打了招呼,准备先回肖艺那里,小猴子吵着闹着要跟我们一起走,超姐几个咚咚响毛栗,让小猴子乖乖闭嘴。临走前,肖艺交待超姐五点之前将小猴子送回杨家,而我将手中的果核悬在小猴子眼前晃晃:"乖乖的,哥哥有吃你洗的苹果哦!"
肖艺的住处在雨花小区,小区有些年代,房子是两室一厅的老户型,好在两个房间都朝阳。屋内的装修,跟他的人一样有洁癖,白白的,就好像进入医院的感觉,心里一阵发毛。
丢下牛仔包,躺在客房的床上,肖艺也在身边躺下。
"就住你这了!"拿起一个枕头,抱在怀里。
"你愿住多久就住多久,这房间本来就是一直为你留着的。"肖艺看着天花板,"抽个空回家吧,杨叔赵阿姨很想你。"
"你告诉他们的?"以肖艺博爱的性格,他应该会通知他们,只是我不怪他,他生来这种脾气,除了对他自己名义上的哥哥--丁小勇。
"没有。"
"噢?"怎么会?我不相信。
"小飞天天闹腾,他们会不知道?"他笑出声。
原来如此,只是我不想跟他纠缠这个话题,遂而出口问他:"思弦还好吧?"
我打破了八年的禁忌主动询问思弦的情况,他或许感到差异,没有出声,直直的盯住天花板。
许久,他缓缓出口:"他活的很好,只是没有朋友。"
"你没有骗我?"我看向他,"超姐提到思弦神情有点古怪。"
"他真的过的很好,你放心,我怎能骗你!"呼了口气,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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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连续两天的火车,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晚上早早的睡了。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客厅里的电话铃声吵醒。裸奔至客厅,拿起话筒口气不佳:"喂,哪位?"
那头没有回音。
"到底哪位?不出声我就挂了!"我吼了出来。
"小舞,是我。"
原来是她!"什么事?"了无生趣地打了个哈切,还以为是找肖艺的。
"没事,就是想问候一下。"她每次对我说话的声音都很温柔,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昨晚打电话过来,肖艺说你已经睡了。"
"哦,知道了。"
"小舞,回家吧,你爸很想你!"就知道她一大早打来电话没这么简单,不只是纯粹的问候而已。
"知道了,有空我就回去。"在她继续故作姿态之前我挂断电话。
转身回房间发现客厅桌子上一张便条,一串钥匙。拿起便条看了看:
舞:
这几天我有很重要的事不能陪你,晚上也不回来住,冰箱里有吃的,不想动手就去绛箸。备用钥匙你拿着,自己多保重。
肖艺
肖艺什么时候成了大忙人?他不是一直很闲,喜欢做个没什么事就管东管西的博爱公子哥?看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一切,连一向喜欢清闲的人也开始为生计奔波?
好梦被扰,睡意全无,索性到卫生间冲了个淋浴,换上一套干净的休闲服。
十月的南京,是个旅游的好季节。既然要做移动造粪机岂不做到底,打开冰箱吃块黄油面包,喝杯酸奶,打车来到闹市区闲逛。
八年前南京的高楼并不多,金陵饭店显赫一时,现在再看金陵饭店,它早已淹没在一片楼海之中。从金鹰,到中央,再到新百,逛商场只是用两条腿不停的做无用功,最后索性赖到哈根达斯死活不出来。
一小时之后,斜对面的圆脸妈妈桑以每分钟一次的飞镖眼向我投掷过来,我同样以性感的微笑表示全盘照收:区区在下好歹也是帅哥一个,就算再丑的女人向你抛媚眼,作为礼貌,你也要泰然接受。
下午一点,实在耐不住肚子里蛔虫的号叫,起身买单。临出哈根达斯之前,我款款深情对着妈妈桑眨了一下左眼,妈妈桑浑身一抖,手中的香蕉船差点脱手飞出。可能先前一直会意错了,她那不是飞镖眼而是丘彼特的爱之箭,可惜本人根本无心,枉费她一片真情。
来到绛箸,已近一点半。超姐看到我,连忙招呼:"刚才肖艺还打电话问你中午有没有过来吃饭。"
我搂着超姐的腰来回摇晃:"还是超姐最好,那个死肖艺竟然丢下我,自己风流快活去了!"
超姐拍拍我的手:"肖艺他可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办,过几天就来陪你!"
"什么破事?比我还重要?"我继续搂着不肯松开:"人家可是昨天刚回来!"
超姐没有回答我,直接掰开我的手臂:"快松手,让我做饭去!"转头对着窗角:"墨岩,今天你就跟小舞一块吃吧,我多做两个菜,不收你的钱!"
这时我才发现靠窗一角,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孩。
妈的,竟然一声不吭坐在墙角看好戏!刚才跟超姐撒娇的白痴样全在这家伙眼前走光,最可恨的,此人因为我还捡了顿便宜饭!
不过照超姐刚才对他说话的口气看来,他应该是个老主顾。
直接走了过去,坐下,很不礼貌的打量他,他却泰山压顶而不动,任我肆无忌弹的评头论足。此眼镜兄体形单薄,面庞清秀,一身的书卷味,属于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病书生。转念一想,原本的不适全无,亲切感却油然而生:眼镜兄一点多钟,跑到这里悠闲的吃中饭,看来也是闲人一个。绝对的中国经济腾飞的顶梁柱--只管消费,不懂生产。
我提起茶壶,给他面前的茶盏斟满茶水:"扬舞!"
他竟然没有被我的直接所吓到,淡定的从旁边茶盘里取出一只空茶盏,接过我手中的茶壶给我倒上茶水:"邵墨岩!"
有趣!十分有趣!大江南北高山沙漠我也去了不少地方,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多了,如他一般似看破红尘却又玩世不恭的人这还是头一遭。
我抖抖光溜溜的手臂,接着双手举起茶盏:"既是相逢即有缘,鄙人以茶代酒,恭敬兄台一杯。斗胆问一句,兄台今年贵庚?"
对于我唱作俱佳的耍宝他神色未变,只见他眼皮轻抬,单手举杯:"在下弱冠八载有余,转眼将至而立,功名未得,妻妾未娶,惭愧惭愧。怎劳阁下称呼一声兄台,羞煞在下。"
"哈哈。"我大笑了起来,此人果然有趣,既然戏已开演,何不继续下去:"兄台过谦,区区年方二十有六,既然兄台年长,区区今后称兄台一声大哥何如?"
"万万不可!在下虽痴长阁下两载,今见阁下气貌非凡,非权即贵,怎敢高攀!"他四两拨千斤。
"兄台如此推托,即是瞧不起在下,"本想按照惯用台词,忽觉甚土,利马改口:"或是兄台心有所属,已和他人同心永结,而不肯接纳小弟?"
此乃话外之音,他一副万里长城永不倒的表情终于开了缺口,瞠我一眼,终究不肯低于人下的开口:"在下若是断袖之人,与人同结之事也不劳阁下费心;况我两不曾相识,望阁下不可妄自猜度,轻薄了在下。"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意思继续下去,我将茶盏敬了过去:"对不起,对不起,玩笑,纯属玩笑而已,喝杯茶消消气。来,我敬你!"
他倒是笑了,顿有蓬荜生辉之感,眼镜兄笑起来的样子还是满可心的。看他并无芥蒂的将自己手中的茶水饮尽,我也跟着他一同仰头一口。
没过多久,超姐陆续上菜:草树姑挑肉末,油烫紫菜花,干炞榆钱,芦根蛋花汤。一开始超姐还坐在旁边跟我们搭上两句,后来吧台上电话响了,跑去接电话,没再回来。
他吃饭倒是很安静,我跟他偶尔说上两句,基本上也就是关于所吃的这几样野菜的话题。瞎猫逮到死耗子,算是找对路子,这人就好这口!渐渐的聊开了,才发现眼镜兄的嘴竟然很刁,连超姐做的菜他也能挑出毛病,遂将眼镜兄改称为四眼田鸡。
"既然超姐做的不好吃,那你还经常过来?"我白他一眼,四眼在我面前挑超姐的刺,明摆着找抽!
"我没说不好吃,只是水平有待提高。"他放下筷子,喝一口茶簌嘴。
"那你来做,我来尝尝谁做得好!"他还真不懂得进退!
"我不会做。"
"什么?!"果真是找抽型的白痴一个,"不会做,那你还挑?"
"难道美食家都会做菜?"他笑我一个:"没有几个美食家会做菜的,就跟我一样,只会给人挑毛病,自己却什么也不会做!"
败给他了,有人都当自己是美食家了,你还跟他争个啥?
"下午有空?"在他擦嘴的时候,我冷不丁问他一句。
"有事?"他不冷不热的反问。
"也没什么事,如果你有空,就陪我一起逛逛,我在外地很长时间,昨天刚到,南京对我来说已经是个陌生的城市了。"
"那好。"他答的轻快,令人不禁疑惑起来。
"你不用上班?"
"失业了。"
"呵呵。"怪不得这么悠闲,原来如此。不过,照他这种刁民脾气,失业纯属正常。
"我失业你很开心?"他挑眉问道。
我笑的更深:"当然不是,我毕业后一直是无业游民,你比我强多了。"
他撇了一下嘴唇,不作任何表述。
两个人在一起闲逛确实比一个人要强上许多,就好比一个便秘的人在寂寞的公厕里苦熬时间,痛苦等待最后一陀大便出世,突然发现隔壁那个竟然也是便秘患者,也跟自己一样蹲上了个把小时,从而心情大好,时间也不觉的难熬,等到发现肚皮空空的时候才知道梗塞的肛门早已畅通无阻。
左晃右逛之下,我两就如那两个便秘患者,话不多,倒也各得其乐:他看我拉的时间长,我觉得他蹲的时间久,等到各自惊叹彼此耐力的时候,夜幕降临。
当晚,我请他吃PIZZA;稍后,他请我喝茶。从他所点的茶品,对服务员交待泡茶的方法来看,此人竟然深藏不露,属于绝顶高手。以前,肖艺和思弦都爱茶如命,在他们的熏陶下,我也喜欢上了茶,但仅止于饮茶,其他一概不管。
八点,在茶吧悠扬的歌声中我两分道扬镳,以后谁也不认识谁,权当热闹舞会上彼此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杨舞哥哥,你可回来了!"在我走近雨花小区的那栋楼前,黑暗的楼道中冲出一个小黑影,猛地扒在我的身上。
我皱了皱眉头,小猴子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这,几秒钟后答案得到解答:楼道中又出来一个纤细的身影--赵宛如--那个女人,飞的母亲。
我犹如被孙悟空点了定身术,即刻变成雕像,任凭小猴子近乎疯狂的向我上身爬去,任凭那个女人逐渐靠近。
"小飞,下来!"赵宛如伸手将已经爬到我腰间的小猴子拉下来。
"妈,我不要!妈,不要拉我啦!"小猴子心有不甘,一只小手还紧紧的撰住我的衣角。
"小飞,他吵着要找你--"她尴尬的笑了笑,"你爸跟我都拿他没办法,只有肖艺和玉超才能制住他。"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年龄对于她来说并没有太过苛刻,四十二岁的她风韵犹存。他们至始至终都想要个孩子,因为这样,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婚姻才算的上完美。唯一的瑕疵就是我。而我,只是某个不负责人的男人欲望下的衍生品,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本不该破坏他们原本可以幸福完美的生活。
一直以为当我再次看到她的时候我会愤怒,我会憎恨,然而我竟无动于衷,唯一的解释就是麻木。八年,两千九百多个日日夜夜,真的会把一切愣愣角角给磨平,一如当初的怨恨。
我本不该怨恨他们。母亲完全不顾自己的亲妹妹和所爱慕的男人早已真心互许,通过卑鄙的手段使自己怀孕,最终嫁给了他。母亲婚后的不幸以及最终的悲剧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的别人。我却不能原谅他们在母亲死去没两个月就欢欢喜喜的举行婚礼。
作为母亲的亲生儿子,我应该怨恨他们。犹记得回来之前,我还信誓旦旦认为自己对他们的憎恨不会因为时间的冲刷而消退,可如今,竟然发现自己真的没有憎恨的感觉和理由。
我朝她笑了笑,轻声呼喊了她一声:"姨。"
她却因为我的这声带着笑容的呼唤而面露惊喜,嘴唇丝丝颤抖,眼光迷离:"小舞,其实--"
知道她想说一些抱歉的话,只是并不想在此时此刻听到,我立刻打断她,眼神毫无温度的客套问着:"要不要上去坐坐?"虽然不再憎恨他们,但不代表现在就会重新接受他们。或许,还要一段时间的冲洗,或许,又是另外一个八年。
她明显的愣住了,仔细观察我,最终开口:"不了,我们这就回去。"看来她还是相当识趣的人,知道我要赶人。
她低下头对着小猴子说道:"小飞,快把哥哥的衣服放开,跟哥哥说再见,我们这就回家。"
小猴子一听要回家,挣脱了她的手,抱紧我的身子:"我不要,我要跟杨舞哥哥在一起!"
"小飞要乖,哥哥可不会喜欢不乖的坏小孩。"她弯下身子软声软语的劝她儿子。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从来没有这么温柔的跟我说过话,我看的胃酸直涌,仰起头看向黑暗的天空。今天天气很好,却因为大气污染严重而没有几颗星星在闪耀,若隐若现。
"就不!"小猴子死活不松手,脾气倔的很,这点倒有点像我。不,准确来说应该像他,要不然也不会每次打电话回家他从来不接。或许,他心中早已经没有我这个儿子了。问我为何打电话回家?这是他给我汇钱的条件。受制于人?没有,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而已,不至于我死在荒郊野外或曝尸街头没人给我收尸,令他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无法面对我那早已变成历鬼的娘亲。
我站着,一动不动,全当眼前闹别扭的母子不存在。
赵宛如咬了咬牙,终究狠下心来,用力扇了小猴子一巴掌:"小飞!你已经八岁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她这一巴掌不仅把小猴子给打愣了,连我也被她的举动给震傻了,垂眼低看。小猴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母亲,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满脸的不可置信。
赵宛如乘机抱起傻愣的小猴子,"对不起,本来就不该带他来的!"说了句道歉的话,匆匆的离开。
我就这样一直傻傻的看着她们离去。赵宛如没走几步,小猴子突然在她肩头爆发起来,又打又踢。
"我不要!"远远的传来小猴子对她母亲的埋怨:"杨舞哥哥肯定不喜欢我!我一直都跟同学说我有哥哥,他们也一直很羡慕我。上小班的时候我就跟他们保证一定会带哥哥去给他们看看,三年过去了,现在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还嘲笑我。上个星期我又重新跟他们说我哥哥回来了,还保证这次一定会行。如果杨舞哥哥不喜欢我,不肯跟我去的话,我就要帮同学打扫一个学期的厕所!呜呜--"
原来并不是被赵宛如一巴掌给打哭的!他这句话比在绛箸被他中气十足震的耳屎纷纷掉落的鬼叫还要具有破坏性,原本一丝的愧疚心情化为乌有。
我转身拾阶上楼。
赵宛如御驾亲征确实令我意外,原本平静的心情有点紊乱。有些事情搁在心上鼓鼓囊囊总觉得难受,躺在床上后仔细想想,才明白原来她孤身一人带着小猴子的出现有点不合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