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谈她是个官家太太,自己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干部,怎会没有专车接送?她这一出苦肉计演给谁看?给我?也忒瞧的起我了吧!
想到这一点,也就不愿继续深究她的举动,她愿意怎样就怎样,于我无补。还不如想想明天到底怎样打法时间来的比较现实。
既然回来,就没有重新流浪的打算。虽说没有高尚得准备为国家的四个现代化建设而献身的精神,但总不能天天在大街小巷里晃悠着熬日子,找个事情做做日子应该会过的比较消闲。
算了,明天去找超姐吧,让她答应我去绛箸帮忙,虽然毕业后到现在我已经基本成了废人一个,好歹手脚还能使唤,端茶递水的事情总能做的。在绛箸耗日子总比在外面晃日子要强,就这么定了,明天就去找超姐商量商量。
三
上午九点来到绛箸,准备蹭个鲜美的野菜粥当早饭,却发现大门紧闭,一把巨大的链锁绑在玻璃门上,特扎眼。
他们都怎么了?肖艺留了张字条不见了人影,就连超姐也撇下店铺不知所踪。唯一的解释就是大家都见鬼了,躲起来避邪。照此看来,我就是那个惹人嫌的穷凶恶鬼!
多年来的各地游荡,手机成天换号码,没过半年就觉得厌烦,索性丢掉它,轻松上阵。平时也很少主动给他们打电话,唯一记得的就是肖艺和绛箸的固话号码。事倒临头方恨少,此话一点不假,现在想要问个因由都联系不上。
沿着中华路往前走,想找个移动营业厅,买手机办号码,算是对此吸取的教训。转个弯,却到了夫子庙。
即来之,则安之。到金陵鸭血粉丝店坐下,要了一碗鸭血粉丝汤,二两小笼包解决了早饭问题。
出了小吃店,也没心思继续找移动营业厅,就逗留在夫子庙内溜达。
小学的时候,因为学校就靠在附近,一放学我们三人就串到夫子庙来打牙祭。那个时候,文德桥的桥头坐着一个老太太,前面摆着一个小煤炉两三张爬爬凳,专门卖旺鸡蛋。思弦就爱吃这玩意,我跟肖艺每次看他吃,都觉得特别恶心。因为他特喜欢挑有头有脚的旺鸡蛋,洒点细盐和胡椒粉丢到嘴里大块哚儿。吃起来嘎嘣嘎嘣响也就罢了,有时他还将可怜的小鸡爪子小鸡脑袋咬下来放在手心让我两过目,笑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跟肖艺吓的赶紧抱头逃窜,离此妖怪远远。
"少爷,是你吗?"就在我漫无目的陷落在这片古代繁华极盛的歌舞秦淮之时,身后一声熟悉的呼唤让我驻足。
我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已经略显老态的女人,浅浅笑开:"刘妈!"
"少爷!真的是你!"刘妈难掩激动心情,双眼很快就湿润了。
我一个大步迈开,将她拥住:"刘妈,是我!你的小舞子回来了!"
刘妈伸出她粗糙的双手,抹了抹我额头的刘海,泪花点点:"太太说你已经回来了,刚才走在后面,就觉得是你。你小时候走路就喜欢别着左胳膊,现在大了,这么难看的走路姿势竟然还不改改!"
我笑着说:"如果改了,你不是就认不出我来了。"
"你还说!" 刘妈佯装生气:"回来了,也不回家!是不是忘了我这个老太婆了!"
啧,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已经回来了,而全天下的人对我就只有一个要求--回家!是我做人太失败,让他们觉得我是个游手好闲不懂人情世故的浪子,还是家里的那两位至尊对我确实仁至义尽,唯我却毫不领情?
我不是他们,因而我无法解释。
"哪能呢?"一只手给她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手心贴着我的脸颊。多年未见,就让她高兴高兴,省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的弄得我难堪:"我怎会忘了刘妈呢,每次打电话回家我可有先跟你说上好些时候的。"
这个过于亲密的举动确实令刘妈破涕而笑,恢复了十多年前的风采:小时候是牵住我的小手上街,如今改为圈住我的胳膊一同和我前行:"算你还有点良心,也不枉我照顾你十六年!"
和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圈住胳膊走在人群之中实在有够别扭,本来自我感觉对陌生女人有百分之八十的回头率,那知此时已经高达百分之二百--另外一百是来自男人的,包括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也不知道那些个男男女女脑袋中编织了几百种假设,不过肯定不会想到挂在我胳膊上的女人是我的老保姆,更多的可能是我身边的女人是我的老鸨母。
算了,难得刘妈高兴一次,就由她吧,正如她所说"也不枉照顾我十六年",就让她再当一次我的"老保姆",圆了她的爱心梦。至于他人的异样眼光,就当得了青光眼,什么都没瞧见。
刘妈显然是高兴的,罗罗嗦嗦一刻不歇:什么竟然长这么高这么壮了,真是时间如流岁月如梭;什么一出去就是八年,你的心狠如寒铁硬如磐石;什么都二十六了,对象该找了吧,是不是金屋藏娇,舍不得带给刘妈瞧瞧。。。。。。
没想到平时大字不识一个的刘妈竟然成语连牍妙语如珠,真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要不就是杨家家教甚好,连个打杂的下人平时也要深学苦练。对于她的罗嗦能够搭上话头的就嗯呀两句,不能搭的只好缄口莫言。
"刘妈,你怎么会来这?"说来说去全落在我身上,实在被刘妈烦的不行,决定叉开话题,引导她专注的注意力到其他方向。
"昨天晚上小少爷闹着要吃五香楼(注1)的千层糕,我这就买了回去,呆会他也该放学了,老张会开车接他回去吃中饭。"
小猴子果真好命!父亲疼,母亲爱,上学专车接送,吃饭专人料理,想要什么有什么,想我当初除了刘妈照料之外,父母就当没我这个人存在。
"飞上的哪个小学?"
"就是你以前上的那个!"刘妈用此引人非议的姿势拖着我进入五香楼。
怎么会?老头子的官现在也不小了,中央的某实权人物是他的老上司,能爬这么快,也荫了此人的庇护。只是这么个大红人,竟然将自己的爱子丢在一家名不经传的学校里上学,他怎么舍得?!
好奇归好奇,我并没有开口去问刘妈,她刚分心到千层糕上,我可不想再次引起她的口水泛滥。
出了五香楼,来到路口,刘妈也该回去了,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去。我笑着自嘲:"过两天就回去,留点时间让他们把房间空出来。"
"你这孩子!"刘妈白我一眼:"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爷何曾亏待过你!你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呢!早几年买了新房子装修好了都没有搬,就怕你突然回来认不到门!前年把隔壁的房子也买下来,也是因为这个!"
是吧,他确实未曾亏待过我,只是从来不正眼看我而已。我是他心尖上的一根刺,永远在那里疼的难受,却拔不得。"好了好了,"我推着刘妈:"我知道你们都对我好,我是狼心狗肺!我明天就回去看看还不行么,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办!"
"你啊--"
刘妈还想再说什么,我赶紧将她塞进出租车:"你快回去吧,千层糕凉了就不松软了,到时候你的小祖宗发火,可没人帮你灭火!"
中午,在夫子庙内的麦当劳吃完垃圾快餐,突然想到了小猴子或许对肖艺和超姐的失踪有所线索,于是买来一份鸡腿套餐来到那所老校换新颜的小学门口。
没过多久,门口停下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小猴子从后门蹦了出来,帕萨特旋即开走。
眼看小猴子就要窜进校园内,我高呼一声:"小飞!"
小猴子晃着脑袋来回看看,"这边!这边!"我举起手中的鸡腿套餐向他昭示。
"杨舞哥哥!"小猴子一看到是我,立即奔了过来,直接扑在我的怀里。
我将他抱了起来,同时将方便袋挂到他手中:"下午什么时候上课?"
他举起左手腕,看看电子表:"还有二十分钟。"
"那好,陪哥哥聊天好不好?"我抱着他走向对面的街角公园。
看来麦当劳的垃圾确实对中国小孩有着无比的吸引力,小猴子就算已经吃过中饭照样一手拿鸡腿一手端可乐的啃的津津有味。
"小飞,"为了表示我对他的尊重,我蹲在地上脸部平行的问他:"哥哥有几个问题问你,你一定要如实的告诉哥哥好不好?"
"不好!"小猴子干净利落的回答我,同时将鸡骨头丢入方便袋。看来他的教养不错,不像我常看到的一些小孩喜欢乱扔垃圾,父母全当没看见。不过他这点表现丝毫不能让我舒心,因为他竟然不答应我。
"为什么?"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连这最基本的礼节都不懂?
"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我差点晕倒,现在的小孩都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厉害,吃完拿光,还跟人谈起交换条件来!
"好,说说看。"我憋着一肚子火,脸上却笑意盈盈。
"你跟我去见同学,我就答应你!"他用餐巾纸擦擦手指,傲然说道。
"现在么?"我依旧好言好语。
"对!"他很认真的点头。
"这样吧,小飞。"我摸摸他的头顶,"现在也没多少时间,你等会就要上课了。先回答哥哥的问题,好不好?"
"不好,万一哥哥骗人怎么办?"他嘟起小嘴,可爱的跟个小松鼠一样。
我点点他的鼻头:"下个月不就是飞的生日了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哥哥请你和你班上的小朋友一起到麦当劳给你过生日好不好?"据说最近就流行这个,如果特别有钱的还可以请麦当劳的服务员登门服务。
此招果然管用,小猴子黑眼珠迅速放光,嘟起小嘴也裂开:"真的?"
"当然!"我伸出小手指:"我们打勾!"
"好!打勾,谁癞谁是小狗!"他急切的伸出小手,勾住我的手指晃了晃:"好,你问!"
"飞知道肖艺哥哥和超姐去哪了么?"我调整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温柔很具有诱惑力。
"不知道!"
"肖艺哥哥最近忙什么?"我继续给小猴子催眠。
"肖艺哥哥忙什么他会跟我说么?"小猴子给我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
"咳,咳,"我尴尬咳嗽两声,调节一下心情,不要被小猴子给气疯了,那很划不来。"噢。那肖艺哥哥有没有提过什么?"
"提过什么?"他反倒问我,我一阵眩晕,几乎跌坐到地上。
"那肖艺哥哥最近有没有带你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我耐住最后一点性子,问他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能够让肖艺和超姐一同失踪的恐怕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思弦!之前,我就一直隐约的感觉到了,只是我不想向那个地方去想,怕结果令我无法接受,怕肖艺和超姐已经将我隔离在外,对于他们来说我只是个八年未见的陌生人,而不是他们从小就彼此信任的知心朋友。
"最近啊--"小猴子斜着脑袋想了想,我的心被吊的老高,很矛盾的希望小猴子说没有。
"对了!"他大喝一声,震的我屁股着地,"一个星期前,肖艺哥哥带我去了一家医院,然后见了一个满头黄发的人。"
果然!我心脏几乎在同一时刻发出尖锐的痛,如一箭穿心,痛得酣畅淋漓,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颤抖。
"杨舞哥哥,你怎么了?"小猴子低下头,面露疑惑的看着我。
我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站起身来,"飞知道是那家医院么?"
"不知道,"小猴子挠挠脑袋,"上面的字我不认识!"
我拍拍他的小脑袋:"不知道就算了,飞赶紧回学校去吧,快上课了。"
小猴子从石凳上跳下,走了两步,回过头问我:"杨舞哥哥,你不会耍癞吧?我可有全告诉你了!"
我朝他挥挥手:"不会的!你快去!"
看着小猴子消失在眼前,这才虚弱的摊坐在身后的石凳上。
满头黄发的人。那是思弦,肯定没错了!"他活的很好,只是没有朋友。"肖艺阿肖艺,看来只有思弦才是你的朋友,而我却成了熟悉的陌生人。恐怕就连思弦也如此认为吧。不,十一年前思弦就已经不当我是朋友!
哈哈!我仰头几乎狂笑出声:我还回来干什么?!
这个地方早已经不属于我,早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处,我还回来干什么?!我还在奢望什么?!我还在渴求什么?!
小丑!一个孤独的跳梁小丑!就连超姐明哥也避而远之的丑陋小丑!
不,我要找到他,就算把南京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就算他永远不原谅我,我也要找到他。
不就是为了他,我才回来的!
让我再看他一眼,看他到底好不好,看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算他不接受我的帮助也无所谓,我一定要找到他!然后,再次孤独的离开。
流浪,这才是我唯一的命运。
夜晚,翻遍了市区大医院的特护病房未果而出的我,突然想到了一点,立即来到省中医。
猛地推开省中医特护302病房,房内所有的人都看向门口,满脸的不信。
"舞--"肖艺最先清醒过来,起身向我走来。
我冷眼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肖艺、超姐、明哥。哈哈,都到齐了,太好了!就连只有一面之缘的邵墨言也在!而我呢?缺席的唯独是我!
我推开肖艺,眼光只停留在病床那个人的脸上。他面色如纸,双眼紧闭。冲了过去,伸出手扶上他的面颊:"思弦,为什么?!"
思弦没有回答,仿佛没了呼吸。
"为什么!"我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来回摇晃:"你给我醒过来!我不准你去死!我不准你去死!"
明哥和肖艺赶紧将我架开:"杨舞!你冷静点!"
我用力甩开他们,一只手卡着肖艺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狠狠的瞪着他:"为什么骗我?"
"杨舞,你干什么?"明哥要将我拉开。
"明哥,你放开杨舞,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说完肖艺定定的看着我,满眼的悲哀。
原来肖艺终究知道了一切,就如思弦一样,肖艺他们虽然表现的跟往常一样,却深深的责备我,我那曾经犯过的滔天大错!
"啊--"我向他脑袋一旁的墙壁击去,骨节乍响,鲜血蹦出。
"杨舞!"肖艺伸出手捉住我的手臂,不让我继续下去,我将他挥开。明哥还是冲了过来,甩了我一巴掌:"你发什么神经!"
我睁大眼睛依次看向他们:明哥,肖艺,超姐,邵墨言,他们似乎都在笑,哈哈大笑:"你这个小丑!你这个小丑!你这个小丑!"
我爆吼一声,迅速穿了出去,也不管身后的呼叫。一边跑,血一直往脑袋上涌,鼻血喷了出来,我抹了抹,继续逃一般的奔跑。
这是第十几杯了?午夜深蓝,很好听的名字。我举着酒杯冲着调酒师笑了笑,仰头就是一口,将杯子推了过去:"帅哥,再给我调一杯,味道确实不错!"
"还是午夜深蓝?"调酒师礼貌的问了一下。
"对了。"我将钞票递给他,撑着脑袋看向整个酒吧:形形色色,男男女女,都是些找乐子的人。
不一会,调酒师将酒推了过来:"午夜深蓝。"
我端起酒杯,走向靠近墙角的那个桌子。既然大家都是来找乐子的,我何不也放松一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