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情归处————杜露果

正因为放松，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我一下子无所适从，紧张地看著声音的来源，反倒是没了动作．．．．．．
於是那个人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凌乱而颓然，也是喘．．．．．．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和他一样，震惊，狂喜，长久的相思，长久的愁苦．．．．．．
一样的吧．．．．．．因为有著同等的爱，所以两年来的痛，两年来的苦，在见面的那一刻参杂著重逢的惊喜，如数爆发。
突然觉得很蠢，一直以来猜忌著他，带著痛却还是怀疑他．．．．．．
"憬．．．．．．"我轻唤，看著现在的他，我却突然明白，正如怀修所说，憬对我的爱是那麽强烈，强烈到比生命还重要，"你瘦了．．．．．．"简单的问候式的话，声音却在颤抖在哭泣。
他也是颤著，朝我走来，伸手，轻轻的，慢慢的，搂我入怀，好像小心翼翼确认我是虚还是真。
"这次，我来得及赶来了是不是．．．．．．真的，是真的．．．．．．你可知，以为你死了的时候，我是怎麽过来的，若不是母亲，我该随你去的。天啊，少暄，你可知．．．．．．"声音最後变成了低吼，有痛也有喜的吼声，渐渐又成了抽泣。
他哭了．．．．．．我僵住了．．．．．．这个男人为我哭了。
"憬，憬，憬，憬．．．．．．"我抬手死死回抱他，不停叫著他的名字．．．．．．不够，怎麽叫都不够，天崩地裂，整个世界毁灭了都不够．．．．．．
"再重聚时，我郑憬此生对你再也不离，人不离，心亦不离。"
近乎恍惚间，才发现，只有这句话，一直一直都没离开过我的心底．．．．．．

"你走以后，我去找了母亲，我说我会托那个人照顾她，想让他和我一起离开王府，各自开始新的生活．．．．．．也许你认为我无情，但是那个人在你我重逢前不久找到了我，他是王府以前的管家，他爱母亲，和我那个喜好男色却仍旧娶了不少女人的父亲不一样，只爱母亲一个。他想带母亲走，多年前失败了，这次他有了钱有了地位，他坚信会成功的。他不知道，母亲当初会跟他走只是因为他太爱父亲，爱到想逃离罢了。"
找了处无人的废屋休息，我倚着憬，听着他的描述，是两年前的情景，这事与我想知道的曲折猜疑无关，奇妙的是，只因为是他说的，我就能静下心来听。
仔细想想这是憬第一次讲自己的事，我想听，那种念头，竟比想知道无常会追杀我其中的隐秘还要迫切。
"你有听下人提起过吗？曾经有个仰慕我的女孩被我母亲活活打死的事情。我的母亲有一次看见我和她谈话，看见我对她笑，然后她失控了。这就是我自私的不想带着她和我们一起逃离无常的原因，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母亲他会失控，是因为我像父亲，他把我当成了父亲．．．．．．她和那个男人没有逃跑成功，被人发现时才知道已有了我。信不信由你，母亲没和那男的有任何苟且之事。但是那时没人相信她，总之他被父亲完全冷落了。痛苦让她恍惚了起来，然后有一天她发现我长得好像父亲，她．．．．．．就把总是出现在她面前，和她相依为命的我当成了父亲。"
我伸手去抚平憬皱起的眉头，我知道他是痛苦的。被自己的生母当成所爱来对待，那种滋味，可想而知，更何况在王府又是如此被冷落．．．．．．憬是苦的，他的若感染了我，好苦，在心头漫延的滋味。
"母亲知道我要离开她，像疯了似的闹，我只有偷偷把那个人带进王府。他用尽了所有的心思，来劝服母亲回心转意。做到连我都感动了．．．．．．终于，母亲答应了．．．．．．我不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未来还是为了我，只是在我跪下求她成全我的时候，有一瞬间，她看我的眼神真的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一个想让儿子幸福的母亲，她选择了让我这个自私的人幸福的道路。"叹息。
说得很简单，可是那句，跪下求她成全，却使得我心痛难当．．．．．．说得很简单，偏偏我却知道那过程是多么激烈，为了我．．．．．．憬付出了很多。
拉起我一直在他面颊游走的手，他轻轻落下一吻，"我安心的看着母亲被他带走。然后，策马飞奔向你的居所．．．．．．眼前望见的，却是偌青的尸首，武家夫妇就在那边上，他们告诉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我知道出事了．．．．．．少暄原谅我，那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已遭不幸，却没有你尚生还的想法，原谅我．．．．．．"他在轻颤，"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现在回想，我都好害怕，好像一下子连自己为什么活都不知道了。然后，我又奔回京都，我想好了一定要找了无常，然后，我会和他拼命，死在他手中，和你一样的死法，和你在一起．．．．．．谁料到刚到京都，就遇到了王府的仆人．．．．．．"
"出事了？"我问。
"讨债的上门了，我的两个弟弟是名负其实的败家子。父亲一气之下倒了，医生来看时说是中风什么的，总之有半身是动不得了。一家人没了章程，连怎么生活都不知晓了。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血亲．．．．．．所以，我开始带着安亲王府从商，我从一个先生那学了不少，正好用得上．．．．．．我很痛苦，一心想随着你去，一心却放不下那些人．．．．．．于是我苟活了下来，母亲虽然和那个人却了远方，可是我还是对自己的血亲负有责任，尽管很多人不承认，我却是长子。我想好了，等带着他们渡过这难关，我再去找无常送死．．．．．．然后无论你在地府的哪个角落都会找到你，然后再也不分离．．．．．．冶燃找过我两次，但丢下你一个人，苟活在这世间的我，却没有勇气见他们。每每想起你一个人没有我相伴在地府时，我就发疯一样的坐立不安，痛不欲生．．．．．．只有用生意麻木自己．．．．．．不让自己有一刻闲暇．．．．．．可是少暄．．．．．．我还是对不起你，一想到这，我就好难过．．．．．．"
泪止不住流下来，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这两年的憬，善良的憬，痴情的憬，因为善良和痴情而痛苦过活的憬．．．．．．我又用手去揉他的面，扬头去啃咬他的唇，泪在我们两的唇间沾染．．．．．．苦热的味道，我尝到了，他也一定。
一样的，这两年的日子，我和他是一样的．．．．．．
"过去的就过去吧，幸好你没死，否则我只有再死一次去陪你了。"这吻过后，我哭泣着又笑了。是安抚他，却也是由衷的喜。

看着我，又一把狠狠搂紧我，憬尽力让自己平静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再一年，再一年，王府没有我也一定能好好生存下去。我想坚持，然后，怀修突然找上了我．．．．．．他告诉我你没死．．．．．．天啊．．．．．．我几乎快瘫软在地，只凭着想快点见到你的意念，即刻赶了过来．．．．．．我好怕自己又迟了，幸好．．．．．．少暄，老天毕竟待你我不薄．．．．．．幸好．．．．．．"
"不．．．．．．无常还是快了你一步。"我说，看来憬也不知道为何无常会知晓明明就只有他和怀修会知道的两次我的下落，这个想法，让我不安．．．．．．"他每次都比知道我下落的你，快了一步。为什么．．．．．．他真有那么神通广大吗？我逃不了吗？真的逃不了吗？"
"．．．．．．少暄．．．．．．别怕，逃不了，就一起面对。有我，少暄，有我．．．．．．再重聚时，此生对你行影不离，人不离，心亦不离．．．．．．所以少暄，别怕，就算逃不过一死，也是有我伴着你的。"憬抚着我的背，说得那样认真，那样坚强。
我却哭得更惨烈．．．．．．是感动，也是不甘，我想要幸福，和憬一起幸福地过活，经历了那么多，我反而越来越渴望这样的幸福。"他在我少时没有杀我，为什么现在却要杀我．．．．．．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对不起，憬，如果没有遇到我，像你现在这样出色，你一定会更幸福吧．．．．．．"比起自己的遭遇，我现下更心疼憬。
但你关注一个人多过关注你自己的时候，就是深深的爱着吧．．．．．．很多人都一直想让我懂得爱，以前父母是，后来怀修是，憬也是．．．．．．现在我终于懂了，只是这爱里却参了些不安定和悲伤无奈．．．．．．
"不会比现在更幸福了，没有人能像你这样，光是呆在我身边就让我幸福。如果没有遇见你，此生我不会懂爱．．．．．．"
憬说了我心里的话，我离开他的怀，认真的望他。那眼好美，美到炫目，美到让我深陷而不可自拔。
"一起回去吧，躲不了就去面对。有我陪着你呢．．．．．．你我承诺，一生都不要再分离。"
我没有回答，此时我们更需要用另一种形式来结誓吧。

吻，狂野得令人心慌，他是，我也是。
手没有停下，衣服被粗暴的撕扯开，是他，也是我。
在地上翻滚着，赤体相拥，慢慢从冰变成了火。
火烧在一起，彻底的融合了。
"啊~~~"我叫，因为痛。太久没做过这种事，而憬今天又像是失了心般的粗鲁。
我曾因粗暴的对待而痛苦而痛恨。但此时的对像是憬，连痛，都化作了心脏的一部份，变得重要而贴合。
也许流血了，谁在乎．．．．．．我不在乎，惊觉的憬却在乎，他想退出，我阻止了。
"爱我．．．．．．不分，现在就紧紧的结合．．．．．．"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噪音这么说着。
紧吻我，我回吻，又或许是在咬他的唇，他吃痛，却未退开。
我们又纠缠在一起．．．．．．痛麻木后是快乐．．．．．．不想分开，肉体到灵魂，每一处都想贴合在一起．．．．．．成为一体．．．．．．
直到昏睡前，我都带着这种强烈的念头．．．．．．再不分开．．．．．．既使是害了对方，也不想分开．．．．．．
一起回京都．．．．．．这样的决定和那时想一起逃离一样果决而坚定．．．．．．这次绝不分开。

21
京都．．．．．．
两年前我急于逃离的地方，两年来我没有勇气踏足的地方，也是两年后我唯一可去的地方．．．．．．
一样的决然一样的反悔一样的无从选择。
车里，憬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对他回以一笑。
你后悔吗．．．．．．应该这样问他的，却不想问。自私吗．．．．．．于是我自问，不想再分开，身不离，心不离，哪怕是生与死也绝不分离．．．．．．
不知为什么，沿途突然想起了我十四岁那年同他初遇的景象．．．．．．很糟的相遇，万万想不到，彼此间会生得如此强烈的情．．．．．．经历了那么多年，那么多事．．．．．．缘份吗？天意吗？无所谓了．．．．．．
"到了。"车夫说着。
我跳下马车，他给了银子，然后，我们又重重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无常如此神通广大，我躲在暗处他也能轻易找到，若果我和憬踏上京都的街头，他也能很轻易地来到我面前吧．．．．．．只有面对，没有退路，所以不能后退．．．．．．

王府，也是我曾那么果决地想要离开的地方，如今也是这么回来了这里。
我看了一眼，本以为和两年前那一次一样，会害怕，会痛苦，会不想进去，偏偏憬手上的力道与温度，让我来不及细细蕴酿些情感，便跟着他的肯子踏入了宅子。
"大公子回来了。"
和以前真的是不同了，憬在这个家里反成了那么重要的存在，只因他的回来，举家惊动了起来。
憬被他的兄弟围住，我稍稍挣开他的手远远地看，王府不过四个兄弟，我认得那个最小的，骂我男娼的那一个．．．．．如今他大了，表情却远比儿时来得自然清透，是憬吗？他净化过我，当然也能净化别人。
幸福．．．．．．被这样的包围，于从小被冷落失宠的憬而言，算一种幸福吧．．．．．．
憬说过有我在是他最大幸福，而现在他正准备为了这最大的幸福，舍弃很多的幸福．．．．．．这样还算是幸福吗．．．．．．
你后悔吗？那个疑问又在心底想起，但却不敢问．．．．．．因为离不开。
自私吧．．．．．．于是我又那么对自己说。

"这里．．．．．．"畅云苑里一间小小的屋子，我在这里度过些年头．．．．．．和憬在这处吵过打过，和憬在这处和好过，也有许多日子，憬带着我尚无察觉的感情望着我，静静望着．．．．．．
"蔡恩和念辉还有几个少年留了下来，现下怕是在商行做事呢，你先休息一下可好？"憬来到我身后，轻轻扶住我的肩，声音很柔。
"这屋子．．．．．"
"我舍不得让它变，从你被关家带走那一天开始就没有变过，这里是我回忆你的地方。"他笑。
我感动．．．．．．
抬一点头才吻到他，他面红了，似是不习惯我这样的主动，我面也红了，同样不习惯这样的主动。
哪怕迎接我们的是狂风暴雨，此刻在这屋子里的只有恬静和美好。

"少暄是你对不对？天啊！"很晚了吧，虽说被蔡恩撞进我和憬晚饭前已然窝在床上有些尴尬，但很快便被重逢的喜悦掩盖住了。
我只着里衣接受了蔡恩大大的拥抱，憬少年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快速起身，着上了外衣。
我却因贪图被中的温暖，只坐直半身，任蔡恩搂着。
门口站着念辉。
和蔡恩一样，时光毕竟在我们的身上烙下了痕迹，他们也大了，从少年变成了青年。
念辉最高大，也挺拔，而且似乎成稳了许多。"少暄，真想你。"
不过说话方式似是没变。"我也是。"我以为他还会说什么，却没有，只看了眼憬便离开了。
蔡恩仍粘着我，我却皱起了眉．．．．．．我几乎遗忘了，念辉曾用着爱恋的眼光望着那时于我只是憬少爷的憬．．．．．．
"少暄，你好不好？我真的一直在想你呦。"蔡恩的感觉没变，温顺和柔弱。
憬笑着离开，让我和蔡恩愉快地聊着，这样平和的日子不多了，我由衷的享用着。

晚饭也很愉快，托憬的福,我这个曾不过是男娼的人，在第一次坐上了王府的饭厅，每个人的感觉都变了，亲切的好像是家人，又或许，有了憬后，我的心境变了。
"父亲就住在那里面，他的男宠，他的妾士几乎都离开了。"夜晚来临，憬指着一个冷清的院落说着。
"那现在．．．．．．"
"徐夫人，只有徐夫人尚留在他的身边。"憬淡淡地说着。
"是吗？徐姨．．．．．．"我又望向那院子，那里面住着我曾最痛恨的人，也是最可怜的人．．．．．．"就不去看了，让他们平静的过吧，陪在那男人身边，才是徐姨真正想要的生活吧，现在，他终于属于她了。"
"是啊，风大了，我们回去吧。"憬说着搂着我想回屋，我抬头看天，月被遮住了，风却是大了．．．．．．

22.
风声越来越大，屋木开始动荡．．．．．．没有火光，也没有喧杂，感觉却好似回到了十四岁家破人亡的那一夜．．．．．．
躲了那麽久，逃了那麽久，却还是选择了面对．．．．．．并不觉得以前所做是无意，只是在这样的磨合中终於找出了唯一的那条路，面对罢了．．．．．．
只是难免不甘，多年前，他选择不杀我，让我生不如死．．．．．．多年後，我在绝望中找到了一条生路，他却又要至我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