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情归处————杜露果

"我们去的是村长家。你可别小看梅庄，这里的当家可都是和京都要臣攀得上点关系。不是小老儿我势力，可是得糊我们这两张口，得有钱炼我那些药，所以行事得稍稍悠着点了。"
我当然不会觉得老头势力，活到他那把年纪行事还能如此坦然随性确是不易吧。

该怎么说呢，村长的宅子看来不比堰地的关府差多少，奢华就单凭这大门口就可见一斑了。
我有一丝的惊讶，随后想想又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通报了一下，我和老头被引进宅中一间屋前，只等了片刻，老头便径自进去了。病人是这家的小姐，我这个外人是不宜进去了。
坐在院中一处石间，我故意让自己混沌似地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要不就仰天极力让自己脑中一片空白。
心里的记忆碎片是否残存着我不知道，但我至少能做到不去理会吧．．．．．．
叹一口气，对自己开始深恶痛觉，甚至是轻视。这样的情形以前也曾有过，如今真的是风水轮流转又转回来了。
苦笑，说不去想不去在意不去探究，现在不是仍纠缠在思想圈子里，终日不得闲吗？
还是老头在的时候好，够吵够闹。开始对等待感到不耐，我起身想扭动一下身子。
"少暄．．．．．．"
是熟悉的声音在唤，我僵住了，因为分别的时候没给彼此留下丝点线索，曾以为是永不相见，永远思念．．．．．．
紧张地转头，是他，身材较以前高了点，也丰润了许多。俊逸尤在．．．．．．"怀修？"深吸一口气，我才发出声音。
眼看着怀修对我张开双臂，笑着说一声："你长大了，快比我高了。"
我一阵激动扑了过去。
不是没想过万一得幸与怀修再见会是怎么样一种复杂的心情，没料到的是，如今再见，这下复杂之中，最清晰的竟是浓浓的委曲．．．．．．

18

"近来可好。"带着我到一间屋子坐下，怀修终于这样问道。
期待他问，又害怕他问，因为会痛。
我垂下眼，咬唇片刻，却只字未脱，只是再抬眼时，自觉看他的视线已然糊模，两年来麻木地过活，已为早已无踪的泪，却在我最依赖最信任的怀修面前现身了。
皱眉，"你不好？我有派人打探过，你不是已离开王府了吗？出了什么事，不好吗？"他有些焦急，甚至轻轻摇晃起我。
他没变，对我没变，那种真切流露出的感情，让我动容。
我张口，颤抖着发出的只有一个字，"憬．．．．．．"
"憬少爷？"怀修先是疑惑，而后似有显露出一种了然的神色，"你和他终究还是生情了吧。他怎么了？你们又怎么了？"
好想要倾诉，却又因为恐惧抗拒着去倾诉，两年没哭过了吧，如今泪却抑不住了。一瞬间，我好像又回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因人生的残酷伤痛而开始痛苦，怀修也是那时的怀修，轻轻把我搂在怀中，慢慢抚慰，因为他，我藏在心里的话，慢慢被释放出来。
我说了，所有他走后的一切，我的挣扎与思念，我的情与希望，我的恐慌与寄希，我的猜疑与绝望，我的死亡与再生，我的痛苦与麻木．．．．．．一切的一切．．．．．．
怀修没有说话，我却在迷蒙中看见了他深锁的眉头。
"真的是憬少爷吗？生死大于情吗．．．．．．"他低呢，显得若有所思，"少暄，你知道吗？憬少爷很早已前就喜欢你了。那时你的世界里除了悲和痛，就只有我。你的眼中没有他，他却已对你动了心。处处为你着想，暗里每时每刻都关心着你。怎么喜欢上的，我不知道。但我却坚信他对你的情很深．．．．．．太深．．．．．．"
"情不是生命中的全部不是吗？总之都过去了，我不想去想了，真的．．．．．．"我倚着他，像个任性孩子般拒绝去深思什么．．．．．．伤过的人都是这样吧，害怕再受伤，所以胆心得连个幼孩都不如。
"不去想，真的能不去想吗？少暄，我．．．．．．"
"怀修！"带着喘的叫唤，打断了怀修劝慰我的话语，我抬头。
那个男人我只见过一次，和怀修诀别的时候，如今他的轮廓更深，样子更成熟了，也显得更可靠更有担当了。
只有那眼，那对怀修充满着独占充满着激情的眼，没变。
此刻那眼注视着我，没有激荡的情，倒是有不少的警备。
"冶，少暄啊。你不记得了吗？这几年我一直牵挂着的少暄。"怀修朝他步了过去，被一把拥进怀，"你怎么又这样。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少暄。吃饭再晚些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同少暄说呢。"
"吃过饭再说吧，你朋友也是饿了吧。吃过后我陪着你们谈多久都成。"他温柔吐露的句子，却证明我先前看到的警备眼神没错。
好强的妒嫉心，却又充斥着强烈毫无保留的情。我笑了，为怀修的另一种幸福，甚至有点羡慕。我的情爱与我擦身过了，虽短暂，却也深刻，深刻到看着别人的情都会很轻易地产生感慨。
"先吃饭吧，他也不是外人，我无所谓多一个人知道我的故事。"平日里我是不会这样坦然的，也许是经历过一次生死反而从容些，又或许是因为，不知为何，尽管对方的态度不友善，我却实在不会讨厌这个看似强硬敏感却真率得很的男人吧。
"那，就这样吧。你那师傅应该还在给村长的千金看病，我们先吃吧。呆会儿我会差人带他休息，少暄，我们真的要好好谈谈。"
点头，我看着那两个人不介怀在我这外人面前依偎的样子。也是幸福吧，幸福到刺目。

村长原来和如今在朝廷越发得势的冶燃是本家。难怪会到这处来休养。前阵子怀修似乎身子不适，不过老头在我一再叮咛下也帮他看了一下，已无大碍。
吃过饭，老头要了间屋子睡午觉，我被怀修又拉进了那间屋子。
冶燃对我仍是防得紧，偏偏村里有什么大的活动要他出面。不满却只得硬着头皮参加。
想到离开时，他瞅我带着警告意味的眼，我就想笑。他在担心什么，我对怀修能做什么呢？心里只有他的怀修又会对我做些什么呢？
情吗？除却兄弟之情以外吗？
几年前也许会生，如今同时有个人在彼此的心中根深蒂固，我和怀修，是依恋，但仅于比朋友更亲密些的知己罢了。
神游间突然想到，如果换成憬看见我和怀修在一起，他会吃醋吗？
应该会吧．．．．．．只是憬不敢表现在脸上，只会藏在心间吧．．．．．．

又想到他了，我的笑转为苦涩，甩甩头，认真地看向怀修，他也在等我清醒，我们的话尚未说完。
"以前，我一直在你面前夸憬少爷，一是想解除你对他曾经的恨，二来就是想让你们更亲近些。憬少爷虽是个内敛的人，却也是坦然。我问他时，他毫不犹豫承认了自己对你的情。老实说我很感动，因为他很真，也正是因为他的真，那时我才真正放得下你离开吧．．．．．．事实上我不应该离开的是不是？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我想安慰竟开始自责的他，却被他甩手打断了，"王府这两年越来越落没了。冶告诉我，王爷两位最宠兴的公子都失了官职。憬少爷好像也开始帮着王爷做生意。我差冶去打听了好多次，只知道你走了，谁也没有告诉我你去了哪里？而憬少爷也确实对冶避而不见。我有想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现在想想，那预感确是应了的。"
"．．．．．．他．．．．．．还好吗？"我毕竟还是做不到不闻不问的。
"我不知道，他似乎醉心于生意，除了公事显少在外出没，竟真的不知道他丁点的情况。"怀修皱眉，"我想是不好吧。纵然如你猜的，他出卖过你，他一定也是迫于情势，我想他应该比任何人都痛苦吧。不过，少暄，我还是无法相信是他。这半年多，冶，因为国事去了趟境外出使，不久后我们便回京，你跟我们一起，找到憬，把话说清楚好不好？"怀修执起我的手，一脸恳切。
"不．．．．．．若真是他，我会痛死的，不．．．．．．"我想抽回手，人有些轻颤，懦弱．．．．．．真的是太懦弱了。
"少暄，不能这样的，你不去面对，仍是不免伤痛啊．．．．．．"怀修似乎是很坚持。
我看着他的眼，我知道正因为是怀修，所以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是为我好．．．．．．不是没想过自己天真，比如现在，真的忘得了吗？真的忽视得了吗？真的麻木得起来吗？不能吧．．．．．．却不敢面对。
"少暄！"怀修似是急了，重重唤了声。
我笑，带点凄带点苦，"容我再想想吧，想通了，我自会回京。"
"少暄，你．．．．．．真么爱他吗？"怀修的面色也是苦楚。"爱到连一点可能是他伤了你的机率却不想承担，爱到宁愿让自己活在过往的美好和现世的痛心疾首之间也不愿让两人再去面对什么．．．．．．不见他真的只是因为害怕吗？你不想他再伤更多吧，若真是他出卖了你，你的出现只会让他更痛苦，所以你不敢．．．．．．"
"怀修，"我叹气，"你为何如此了解我，为何我不能把真正的情爱放在你身上，既使没有结果，也从容太多。"
"憬也了解你，他费了很多功夫去了解你。少暄，我很感动你对他情已至深，可是你应该更相信他的．．．．．．"
"我知道你说得都对，怀修，你对我是有很深影响的，你的话，我会反复思量，容我缓缓，让我在集些勇气吧，现下，请不要逼我。"我叹气，还是有点留恋这种，什么都不需面对，只要偶尔揣着些过往便好的逃避时光的吧，脆弱，人世难免吧．．．．．．
叹气，怀修似乎也看出了我此刻的坚持，"不去找他行，你总得留在我身边吧。"
我摇头，看怀修急，我笑着安抚他，总觉得怀修还是有点变了，也许是姓冶的对他太好，性子倒急了些，"我这个考虑有很多。一是无常的关系，你们是京城大官，总是显目的。我在躲他，不宜露面，更不宜给你们添麻烦，我知道你想说你不怕，但请为我想想，我是个多么容易自责的人，不收留我，你只是让我轻松罢了。二来，你和冶燃太幸福，幸福到我不想因为小小的事而让它有丝毫破坏，你了解的是不是？"
怀修脸上满是不舍与感伤，却驳不下这话，真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也有驳不下我的时候，"我给你个地址，你至少让我同你联系。"
我点头，仍是笑，和怀修的重逢不管怎样说是天赐的幸，这次的笑是由衷的，"对了，告诉你家那位，我绝不会夺走他的什么。怀修我会和你联络，为了让你了无牵挂，放心跟着他飞。"
怀修这回也笑了，"少暄，你真的长大了。"
窗外有阳光透射进来，这样的只有我和他并膝而坐的时光，竟一下子美好到做梦一般，不知不觉竟冲淡了些绝然与感伤．．．．．．
再容我缓缓，我对怀修是这么说的。缓多久．．．．．．心情很矛盾，和怀修深谈后更矛盾，为想见和不敢见而深深矛盾着．．．．．．

１９
看著怀修坐上马车，老头还要为那位村长千金看几天病，怀修他们却要启程了。
虽不舍，我们却也是笑著道别的．．．．．．因为一样不想让对方伤怀。
静下来的时候仔细想想，怀修与我与憬都有著斩不断的情意在，又企会坐势不理。他一定会拼了命地找憬吧．．．．．．
我明知道，却没有说一句要他不要插手的话．．．．．．
真的那麽坚绝地不想见憬吗？见了怀修以後，我连答案也给不出自己了．．．．．．
还是没有勇气吧．．．．．．才下意识里竟在寄希别人为我创造一个再见的机会，那麽接下来的日子，我还会等待吗？
等什麽？
等著憬知道我还活著．．．．．．他会来吗？来找我．．．．．．就算不是误会，也会来见我吧，因为舍不下吗？
见到他．．．．．．原来还是想见到他的吧，纵然是害怕伤痛．．．．．．

和老头停留了没几日，我们终是回到了崖下的住处。
"有人！"老头惊觉的声音止住了我若有所思径自向前的动作。
还来不及反映我被一把拉到了暗处。
我们住著的屋子似乎是有人在走动，没多久那人便向外走来。
是他！
空气又在一瞬间冻结，白发白衣苍白的容貌．．．．．．无常。他应该认为我死了的了，我也确是在他的眼前死过一次，如今，他为何又出现在我的住所。
不对劲，虽然晚，我却是终於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上一次唯一知道我下落的是憬，这一次唯一知道我生还，知道我住处的是怀修。
两个我最亲最爱的人都出卖了我．．．．．．不可能．．．．．．
我有些悔恨，为什麽早没想到，一定是有什麽问题．．．．．．无常对我的紧盯不放，无常每次都是这麽快的找到我．．．．．．
到底为什麽？我想不透，却有了决定。
老头似也是察觉到了无常的杀意。紧闭气息，甚至捂住我的口。
我也是僵硬紧张，时间哪怕是一秒也是无法释然的惶。
终於，他离开．．．．．．观察了一下，确定他不会再回返，老头放开了我。
"是他吧，把你逼落山崖。"老头神色凝重，"只凭气，我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根本不会武的你。少暄，到底怎麽回事，那人为何盯上了你。"
"我不知道，那时我还太小，他就这麽灭了我一门。谁知道呢．．．．．"叹息，苦涩，但目前这些不是该做的，现在才有勇气，的确是可笑，但蹊跷终於在脑中现形，我应该回去看看．．．．．．还有憬，这两年来的猜忌，痛苦，我的，也是他的，是时候去了断了吧。
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好傻．．．．．．放不开的东西太多．．．．．．懦弱．．．．．．不敢承受的东西也太多．．．．．．
不容我再躲了吧，面对，因为不安。自f3r由367自gi84在
怀修也好，憬也好，都不应该再为我承受无常了。
"老头，多谢你这两年来的照顾了。如果能活著回来，我会再来看你的。"我深吸一口气，一直以来抗拒著的决定说出口，反倒是轻松。
"你不会是想找刚才那个人送死吧？"老头，是真的在担心著我。
"能活著我当然想活，我只是想回去面对一些我逃避到现在的事情。无常出现在这里，是上天给我的警示，光是这样躲著，根本什麽也改变不了，什麽也解不开．．．．．．终於发现，我到底是放不下得太多了。"
"小子．．．．．．明明觉得你是去送死，却又觉得你如今才是真个儿活了过来。拿著，这是我炼的救命药，只有两颗都给你。省著点用。好好保重．．．．．．，我直接回去，你可别喊我，我不想伤心。"他像个孩子般吸了吸鼻子，又塞了些银两给我。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看著他背朝著我开始行步，淡淡地笑了，笑中也有分别的痛．．．．．．
两年的时间不算短，到底是有些依赖了．．．．．
也是举步，"谢谢。"我还是出声了，声音在空中弥漫。
人的情有很多种，维系在一起，哪一种都和空气中的音一样不是可以轻易化得开的。

其实上山除了用通道，还有一条隐路，我就是从那上面走上来的，不会太吃力，当然，两年躺著没运动的我，到底是有些喘了。
呼一口气，我找了处石沿坐下，因为知道无常的脚程快，所以我的慢行从某种意义而言，却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