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之恋---- 凛滢

藤原紫堇看着弟弟因回忆而忿忿不平的脸，好气又好笑的叹了口气，亏他还记着这"血海深仇"，伯昏秀也都快被他整惨得不下二十次了。

但多亏了弟弟，使得她的生活安逸无比，藤原紫堇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浅笑，"我看，只有绘石妹妹能让你脱兔的行为稍稍收敛了。"

晌午之后，门卫告之藤原丹若，西村绘石小姐和上杉龙树少将来见他了。

上杉龙树官至右近卫门少将，是大纳言的小儿子，比藤原丹若大一岁，长得英俊豪放又不失锐利。西村绘石姬的父亲官至兵部大丞，对于女儿能与两位名门之后成为青梅竹马着实感到光荣，但他的耳提面命并未让绘石姬在意太多，她天真浪漫，楚楚可人，让藤原丹若和上杉龙树皆乐于与她交往。

"父亲说，紫堇姐姐将要进宫备选了，特让我来向您道贺。"清脆的嗓音配上无邪的笑容，让人感到非常亲切自然。

藤原紫堇微微点点头，比身还长三尺的青丝轻拂在十二单衣上，回应道："请代我转达谢意，至于结果是否如他所愿，我并不能下定论。"兵部大丞打的是什么主意她清楚得很，自己的女儿深得两位少将喜欢，倘若要选，当然选择藤原家族比较划算，日后藤原姐妹皆成为后宫之首，作为藤原家的姻亲，他岂不风光。

西村绘石没有听出她的暗讽，仍只是开心的笑着，引得藤原丹若忍不住为她辩护："姐姐，绘石姬并无这样的想法。"一旁的上杉龙树也直点头。

"我无说她不是之意，你该明白我指的是谁。"就是知道绘石姬是怎样的女子，她才会见她，不单因为她是弟弟的心上人，更重要的是她善良，她对人好是出自内心的天性，而不是礼仪性的敷衍。

两人情投意合已有两三年，父亲之所以迟迟未同意成婚，的确是犹豫着绘石姬的父亲这个因素，她的父亲风评不算好，常有仗势欺压百姓的传闻，官职高低父亲并不太在意，但对方的人品是他一直注重的要点，单这点，弟弟和绘石姬之事情兴许还要耗上一年半载的。

还有上杉龙树这个隐性存在因素。兵部大丞知道左大臣对他很不已为然，所以一早打定好藤原家不娶他女儿的后路，上杉龙树对女儿的痴心，除了女儿自己，谁都看出来了，即使攀不上藤原家族，飞上上杉家的枝头也是非常风光的一件事，这也导致了上杉龙树即使知道绘石姬的心中只有藤原丹若，也从不甘心轻易放弃，始终对着佳人行注目礼的举动。

倒是藤原丹若的立场很坚定，认为绘石姬成为他的妻子只是迟早的问题。

藤原丹若对上姐姐担忧的神色，只是不甚在意的抛去淘气的眼神，惹得姐姐一脸的苦笑不得。皇帝不急太监急，就算他常常闯祸，但许多事的发展皆在自己的掌握当中，别人的意见仅作参考，他只会依着自己的意志自由自在的活着，既然认定了绘石姬，她就会是他的妻，他预定的事鲜少出过什么岔。

除了在嵯峨野遇到的那个登徒浪子！

想起那天的不愉快，藤原丹若恼火的微眯起眼睛。哪天再让他遇见那混蛋，他会很乐意将伯昏秀也的帐一起算到他头上的！

3

选妃过后，一切皆已有定局，藤原紫堇果然不负众望，成为藤壶女御，另外后宫还增添了四位更衣，这几位新人也成了朝廷政事之外被讨论得最热烈的话题。

此刻，正殿清凉殿里，尊旭帝正与几位大官员喝着清茶，悠然的闲聊。

"平安京最美的姐妹花皆入了宫，这可成了京里最脍炙人口的事情了。"太政大臣笑着说道。

"想当年，先帝曾扼腕于藤原夫人，于是早早定下了藤原家大小姐做自己的媳妇，殊不知他的扼腕玉成了主上与藤原姐妹的好事，藤原左大臣，你终究要和皇室连在一起啊。"

面对众人拼命扣下来的高帽，藤原广信只是温和的回道："女儿入了宫，是否能得到主上的宠爱全看她们自己，我们父母的教育责任已了，该让孩子自己学习了。"

尊旭帝沉默的坐着，看着茶碗里清新的茶水，一心二用的听着大臣们的玩笑。

紫堇姬的确和夕茗姬一样美丽惊人，昨晚在藤壶殿，她身上轻薄透明的十二层圭衣披在浓红梅色的表着上，冰冷的玉颜泛着风姿绰约的微笑，娇柔的靠在他怀里，香气逸散的青丝散在席上，风情万种得足让男人为之疯狂。

可是，享受着怀里的馨香软玉，他却没有心满意足的感觉。

只因她不是他在嵯峨野遇到的那位女子。

她不是"她"，虽然有相似的样貌，却是截然不同的性子。紫堇姬全身透着冷静的气质，心思缜密而聪慧骄傲，即使是不悦，也很会察言观色的吞下肚子决不声张。而"她"，细长的眼睛散发着狂放讥讽的光芒，又有那么一点点的莽撞，像一朵无拘无束的火焰，让他波澜不兴的心湖漾起丝丝的涟漪。

可那张脸，的确是藤原家族最优良的遗传，那么"她"到底是谁呢？夕茗姬曾说过自己下面还有一对弟妹，没有其他的妹妹了。

尊旭帝放下茶碗，不露声色的问道："左大臣的大公子已是左近卫大将，两位女儿也成为朕的妃子，就不知左大臣家是否还有子女尚未婚娶，如果有，就让朕为他们牵牵红线？"

话语刚落，就见左大臣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半天不吱一声，其他大臣则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怎么？有什么难言之隐？"遇事向来云淡风轻的左大臣竟然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太政大臣拍着藤原广信的肩，哈哈大笑，"左大臣从来不曾将家事拿到朝廷来讲，主上，您这几年忙于朝政，所以对此事一无所知，在平安京里，藤原家最出名的不是能干果断的大公子，也不是两位美丽的小姐，而是年纪最小的小公子丹若少将哦！"

右大臣接过话题："藤原家的小公子是远近驰名的好战分子，几乎每隔一些日子便会有关于他的趣事在流传，像最近，他把伯昏权大纳言的二公子吓得三日不敢出门，至今路经左大臣的宅邸都要绕道而行呢！"

他的确是温和的藤原家里的一个怪胎！想到这，众大臣们全都禁不住笑了起来，清凉殿里就只有藤原广信和伯昏权大纳言一脸菜色。

尊旭帝心中一动，继续探问道："哦？朕竟不知道左大臣的小公子这么有名呢，夕茗姬和紫堇姬皆非多舌之人，甚少提及家人的事，藤原家的气质看不出少将是粗俗之人啊。"

藤原广信的头垂得更低了，"皇上，小儿年少无知，在下教育不当，实在惭愧。"

"怎么这么说，丹若少将的聪颖可是无人不晓啊，"右大臣摆摆手，"他的才情和手脚皆伶俐无比，样貌更是可与二位姐姐媲美，举手投足从容洒脱，许多女子皆倾情于他啊。"

压抑下心中急涌的期待，尊旭帝平淡的开口道："朕对左大臣的小公子充满了好奇，这样吧，三天之后的和歌会，请少将来为众人即兴起舞如何？"

对左大臣忧心的神色视而不见，尊旭帝遥望向窗外的落樱，他知道这回不会再错，他们就要见面了，不知那位少将看到当日对他无礼之人竟是当今主上后，会有怎样的表情呢？

唇边溢出俊美的邪笑，无法不去期待啊......

和歌会的夜晚，各位公卿及英俊的公子拍着纸扇迤骊的行来，大内里中庭的八重樱正开得繁盛，四周燃起火把，女侍和侍从们早已备好水酒、鲜果，整齐的候在一旁。

藤原丹若百般无聊的坐在席上，天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着。

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视线！

藤原丹若立刻向右前方瞪过去一道死光！坐下来还没多久，他最常做的便是向那些不停看着他的色胚送白眼，什么烂聚会！他简直成了地方贡上来的稀有宝物！

再也受不了别人对自己流口水，藤原丹若打开桧扇，遮住大半张脸，岂料竟成了众人眼里羞涩的表现，痴迷的目光更加热情的投来这方。

可恶！他要回家！

藤原丹若正要愤然起身，挥袖就走，前方传来大喊声："主上驾到--！"

藤原广信连忙压下儿子预起的身子，众人皆跪下迎接。

似乎过了很久，还没听见尊旭帝喊平身，藤原丹若有点纳闷，莫非主上想让大家跪着过今晚的和歌会？

"你就是左大臣家的小公子吗？抬起头来。"低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藤原丹若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在下藤原丹若，左近卫少将，参见主......"

"喝！"登徒浪子！像被针刺到臀似的，藤原丹若笔直跳了起来，双眼冒火的看着尊旭帝。

完了！完了！藤原广信心中哀号到，赶忙拉下儿子的身子，"主上，小儿卤莽，请皇上见谅！"

他竟然是尊旭帝！藤原丹若心中不下十次的诅咒！

"罢了，念他是第一次见到朕，高兴得忘乎所以，不怪罪他。"清淡的语气里夹着讥讽，四周轻传出低笑声。

"谢主上！"咬牙切齿的挤出三个字，打定主意以后不靠近皇宫方圆十里之内！

只要见不到他，他愿意一辈子不出门！

七弦琴和横笛合奏起优美的乐声，众贵公子们轮流走到中央跳起和舞。

尊旭帝身形悠闲的坐在席上，饮着酒，看着中央俊逸出尘的舞者。

一反初始的恼怒，优雅的动作轻缓得当、庄重凛然，让人情不自禁的屏息注视，青朽叶的直衣上袭瑶白束脚裤，修长手指执着桧扇，转身、屈膝，举手投足缓慢幽玄而高贵风雅，低头只见颈项纤细的白皙，心神合一的步伐舞出超凡的神韵，精彩绝伦的技艺敲打着众人的心弦。

心中想起刚才的情形，尊旭帝不禁勾起性感的唇角，这小子根本不懂隐藏是何物，见到他的脸后两眼立刻燃起两盆烈火。他一点都没生气，实际上他想狂笑！特别是看到他有怒不能言，被迫向他参拜时的脸色，着实有趣！

很好，终于有让他觉得有趣的事情了。

转眼间，轮换下来的藤原丹若很快消失在樱花树后，尊旭帝向侍从嘀咕了几声，也从席上站起身来追了上去。

藤原丹若飞快的离开中庭，向贞观殿走去，沿路打发了好几名跟上来的无聊公子，一身的火气让他只想找个地方清凉清凉，浑身散发着挡我者死的气势，笃定心志不让任何一只蚊子苍蝇飞近身边，就算他长得像一支可口诱人的苍蝇拍，也只是没有了手柄的苍蝇拍，一点招蜂引蝶的动力都没有！

幸好今晚绘石姬会去皇后那，陪两位美人聊天比在那让人流口水强几百倍！

到了贞观殿，通报后，藤原丹若走了进去，在屏帘前坐了下来。

"都是自家人，不必生疏。"皇后夕茗姬嘱女侍将屏帘稍稍移开，温柔的眼光落在弟弟身上，十二单衣轻薄如雾，绯色的表着平铺于席，柔顺的青丝长长挂下，末端散开在衣裾上，香气馥郁的飘散着，雪白的肌肤与之交融在一起，风韵端雅而高贵沉静，教人不敢有丝毫轻慢之意。

三人愉快的交谈着，弟弟和绘石姬相默契的笑脸落入夕茗姬的眼中，这对青梅竹马虽然总显得平淡安逸，但感情有时候就是这样，无须太狂澜的波涛，只需相守在宁静中，便是最大的幸福，她和妹妹不也将如此生活下去吗？

皇上对她宠爱有加，虽然她从来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也知道这样伟岸的男子不可能只衷情于一个女子，但能感受到他偶尔的宠爱便好，她把爱情和幸福变成了自己的东西细细收藏，于是当别的妃子还在为主上的风流紧锁双眉时，她已学会在孤灯青纱中笑得安然。

"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一声轻语把殿内的三个人同时吓了一大跳。

"主上，夕茗姬不知道您来......"三人刚准备起身迎接，就被尊旭帝挥手挡住。

"朕没让女侍通报，就不必多礼了。"不理会藤原丹若瞬间竖起的戒备，尊旭帝看向绘石姬纯美的脸庞，"这位是......"

"西村兵部大丞的小女儿西村绘石，见过主上。"绘石姬扬起纯真的笑脸。

在接下来的谈天中，尊旭帝隐约的察觉到藤原丹若与绘石姬之间若有似无的感情，对他充满敌意的眼睛在看向绘石姬时，流露着温柔与怜惜，夕茗姬则含笑的看着情愫暗传的一对小恋人。

"绘石姬与你们姐弟的感情甚密，日后可常进宫看望皇后。"状似亲切的邀请道。

"绘石姬与丹若是青梅竹马，两人私下怕是已私定终生了。"夕茗姬温和的笑道，小恋人们的脸刹那间印染上薄薄的红晕，看来是被说中了。

"哦？私定终生啊......"尊旭帝饶有深意的开口，话中暗含着一股凝重，让简单的句子霎时变得复杂。

姐弟俩敏感的发现尊旭帝语气的改变，虽然立刻平静无波，仿佛从未不对劲过，但他们仍是发现了。

夕茗姬在接过话茬时变得极为小心："是的，就等父亲同意，定下具体时间了。"努力找寻皇上不对劲的原因，却怎么也无所获。

冰冷的神色再次成为尊旭帝的面孔，拒人于千里之外，任谁也探索不到他的心。扬起一抹教人发寒的浅笑，清冷道："青梅竹马多年仍未成婚，不知日后是否也困难重重了！"

没人能理解他这话的含义是什么，而整个贞观殿因他本身所散发的冰寒凝成一座冰窖，陷入晦暗的沉默中。

藤原丹若绷紧的心闪起了不安的预感，强烈到几乎是他透不过气来，这个尊旭帝，他到底想干什么？

4

"我要见主上！"藤原丹若对着侍从粗声粗气的咆哮着，手指的关节弄得咔咔作响。

"主上请您在庭外等候，待他见过大臣后自会传见您。"尊旭帝身边的掌侍直冒着冷汗，向他传达旨意。

极力隐下心中的怒火，藤原丹若快步走进中庭，却看见中庭的石桌旁早已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龙树少将！"

上衫龙树立刻回头，站起身来，"丹若少将，您也来了，原来主上的旨意是真的了！"

没错，两位少将同时来朝圣，皆为了刚刚从西村大丞那得到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他的小女儿，也就是绘石姬，被选为了尚侍，晌午过后就迁入宫中常住了！

尚侍是侍奉主上的常侍，并且有宣命传旨、安排后宫诸仪和管理下级女官的职责。谁都知道，做上了尚侍，便代表她间接进入了后宫，历代天皇中从尚侍成为宠妃的女子举不胜举，所以能成为尚侍的女子亦是千里挑一，历来皆由高品官员的女儿才有此待遇。

即使是对大内里的规矩不甚了解，但藤原丹若依然知道将一名六品下官员的女儿封为尚侍并非容易之事，休说大臣们之间的非议，光是后宫便肯定会造成轩然大波，更遑论绘石姬才见过皇上一次！

可圣旨依然颁下来了，而且是在和歌会后不到三天，众大臣们对绘石姬的评估这么快就通过了？不，他不相信，绘石姬没有接触过后宫，皇室繁冗的礼节岂是三天内能学会，这么匆忙的评估，她根本不可能通过考核，唯一的可能便是尊旭帝直接跳过评估宣她入宫！

没错，他一点也不怀疑这个阴晴难定的尊旭帝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

"您说主上的用意何在？他......真的看上绘石姬了吗？"上杉龙树着急的问，如果是尊旭帝，他一点胜算都没有，"西村大丞今天几乎是失态的在我家炫耀，他称自己将要成为国舅爷了！"

"砰--！"藤原丹若一掌打向石桌以爆发自己磅礴的怒气，可是......混蛋，真痛！呼着自己的红烧鸡爪，愤恨的道："兵部大丞也到我家了！一脸失心疯的猥笑！有天我非让他的嘴裂到耳边再难扯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