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之恋---- 凛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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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上杉少将替西村向我求情,并要求赐婚,但当时绘石姬并没有立刻作出回应......她说了什么?"

藤原丹若溢出苦涩的笑,低声道:"难怪她说只有龙树君为她父亲着想,而我只会形式性的安抚,"扯开更大的笑容,"她决定与龙树君共谐琴瑟,明天就会约见龙树君作出回应,要在下祝福他们。"

凄美的笑深深刺痛了心,尊旭帝紧拧起眉,不自觉的将他揽入怀中,"在我面前不必隐瞒,我说过真诚是你的优点,难过的话就难过吧。"

原本挣扎着要立好身子的藤原丹若在听到尊旭帝的一番话后,便没再扭身,静静的靠在他怀中。他太累了,刚才与绘石姬的争吵已耗尽所有的力气,却只换来她冰冷的逐客令,可他依然无法用最尖利的话语回赠她,她是他一直认定的妻啊!他不愿再想了,他现在只想停下纷乱的思绪,好好的平息心中的痛楚。

尊旭帝紧紧拥着他,静谧的空气中,只有藤花妖媚的香气在弥散。

竹林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出来!"尊旭帝锐利的眼光准确无误的扫视向竹林后的阴暗处,让企图躲藏的人无所遁形。身着柳绿色织锦装束的佳人慢慢移出了身形,柔婉灵秀的脸上满是惶恐的表情。

"桐壶女御?"藤原丹若惊讶的喊道,眼前的美人是后宫中像影子一样沉静少言的桐壶女御都月姬,听说尊旭帝有一段时间没再宠幸过她了。

正想躯身行礼,尊旭帝却扶着不让他动弹。"下去!"冰冷的口吻丝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就见桐壶女御舒了口气似的,快速的离开竹林朝桐壶殿走去,直到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下,藤原丹若才回头望向尊旭帝:"主上对妃子的态度令在下十分疑惑。"

冷冷的泛起笑,吐出不屑的蔑视,"一个背叛丈夫的女子,不必对她虚情假意。"

什么意思?桐壶女御背叛了主上?藤原丹若惊愕的听着这句话,眼中的尊旭帝突然变得遥远起来。

 

6

夜里,院中的青藤紫花寂寂清清地绰约着,窗外的夜风吹过,和着竹叶飒飒,尊旭帝坐在藤壶殿内,紫堇姬正在一旁轻抚着七弦琴,曲调甚为高雅却暗带傲气,果然琴音如其人。

透过未关闭的格子窗,尊旭帝看向窗外摇动的竹叶,陷入冥思中。

看到有人过得太知足、幸福,是不是都有摧毁而后快的冲动呢?这世间根本没什么是不会变的,所以当看到有人居然还持有坚持相信天长地久的天真单纯,他竟涌起了满心的嫉妒,想要破坏那份和乐融融,没理由他这至高无上的君王内心一片灰沉,而他们还自由的活在美好的梦境中,不知何谓人世无常。

他们会令他......自惭形秽。

在天真无邪的童年,他已必须面对纷乱的宫廷斗争,早他出生的各个亲王早已把势力延伸盘踞入朝野里自成派系,他是他们眼中不成气候的小毛虫,又忌惮于他是中宫的儿子,纷纷将他排挤在外。

那时除了父皇母后,只有两个人在他身边,一位是当时的太政大臣的女儿凉英姬,他们也是青梅竹马,双方长辈皆希望两人能互生爱意,日后结成夫妻,虽未是懂得情爱的年纪,但因交情良好,他也常常向她袒露自己的私密。

另一位则是皇后的儿子良侯亲王。在残酷的竞争中,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不虞遗力的照顾他,他亦敞怀相交,敬重、佩服这个聪明友好的哥哥。

直到这两个自己最信任的人联合起来,从中破坏他初冠后父皇交给他的第一项重任。

良侯亲王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在宫中哪位皇子具有真正成为君王的实力,并不仅仅因为弟弟是父皇最疼爱的中宫的孩子,还因为他一早看出皇位最强的竞争者是这个被人排挤、看不起的小皇子,他要将这个弟弟变成完全依赖他的阿斗。

任务遭到破坏后,良侯亲王仍旧慈爱的安抚着伤心的他,替他向父皇求情。如果不是意外在凉英姬的屋内发现两人通奸的信函,他依旧不知要被蒙骗到多久。

他终于知道,人性可以没有限度的险恶,而自己是多么的稚嫩天真。尖锐的怒火迅速焚毁了理智,从那以后便有了强烈的野心,他要成为君王,只有立于最高的位置,才有真正主宰他人命运的权力。而第一个要铲除的,便是良侯亲王,表面上他依旧依赖良侯亲王,对他马首是瞻,暗地里慢慢建立起自己的派系,点点地渗进各个亲王的内部。

这世界上已没有绝对让人信任的东西,他可以不折手段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亲情、爱情于他眼中连街边的牛粪都不如,它们只配去利用,去阳奉阴违,他的心已被权力蒙蔽,再也没有是非观念。

可现下,同样身在浑浊的官场中,藤原丹若却独独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他身上有着即便是温和的左大臣也缺少的正义,拥有执着的信念和崇尚光明的信仰,那一身的高洁让他恨不得把他扯下污秽的肮脏中。

可为什么那晚见到那张伤心的脸,他却心疼的将他拥入怀中,冰寒的心竟然迫切希望自己能抚去他的伤痛呢?

一曲终罢,紫堇姬移身至尊旭帝身边,冰冷的脸泛起嫣然浅笑,轻偎了过去。真正才貌兼俱的美人总是一身的傲骨,一旦收服了,便会柔到骨子里去。抚摩着她以百花香精养护的秀发,他却不自觉的幻想着倘若藤原丹若披散着齐背的青丝,是否会洋溢着清新如叶的味道。

不,他没有怜惜他,那只是昏暗的夜晚以及妖艳的藤香中浮起的错觉。

尊旭帝低下阴沉的眸光,覆上眼前雪白的肌肤。

 

藤花宴后,尊旭帝宣布了上杉龙树与绘石姬的婚约,婚期定在中酉日贺茂祭后,西村的花花事件由此划上了休止号,即使城中的百姓心中仍有嘀咕,但尊旭帝已将事件带来的影响降到了最低点。

天气开始慢慢转暖,阴历四月头,人们纷纷换上了夏天的装束。

四月的平安京,度过了重头节日贺茂祭,准备迎来端午节,城里开始拆卸贺茂祭的物件,尊旭帝趁着宫里的侍从和女侍们忙着整理时,叫上藤原丹若,只留身手一流的本多尚直守护一旁,三人到了嵯峨野。

尊旭帝这种置安危于不顾的任性行为着实让藤原丹若久久无法置信,要知道,君王的安危足以决定整个天下的和平动乱,他竟然让自己处于几乎是无人保护的境地中,闲散的在这暗笑自己偷了几日的清闲!

嵯峨野别业的周围,树木的叶子还不十分繁茂,只是嫩叶青葱,没有烟霞遮断澄澈的天空,到了稍为阴沉的薄暮之时,或是夜里,听那子蠼细微的鸣声,远远的听着有时似乎听错似的,几乎像没有,庭院里的菖蒲郁郁葱葱的开始沿水池的轮廓蔓延。

想必绘石姬与龙树君已经完婚了吧,婚期就是两天,因为西村事件并未过去多久,所以他们的婚礼应该不会太铺张。藤原丹若轻叹了口气,这也是他认识绘石姬后,第一个将独自度过的夏季。他的生活并无太巨大的变化,但生命的历程不可能定点在某一个阶段,总会有些不同的东西来掺杂,然后迫使单纯的生命开始有了各方面的历练。

院子里白色的橘子花开始展露于树枝,清灵夺目并透着淳朴宁静,尊旭帝与藤原丹若坐在橘子树下的席子上,仔细审阅宫里送来的奏章。

忍不住伸伸懒腰,就见本多尚直送来沁人心脾的青草茶,藤原丹若忙起身将两碗茶接过,本多尚直便消失在庭院中。

"本多侍卫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武将,有这样的侍卫在身旁,主上想是十分安虞。"他的武术已经不错,但本多尚直比他更胜几筹。

"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只需抓住它,即使再厉害的人也要俯首称臣。"尊旭帝不甚在意的回答。

"哦?如此说来,本多侍卫并非真心守护主上?"怎么可能?不是真正忠心耿耿的人,主上会把他留在身边重用吗?何况少言的本多尚直怎么看都是非常尽忠于主上的啊。

"是的,我手上有足以将死他的‘王'。"

藤原丹若不禁拧起眉,"在下不认为主上是以这等态度对待臣民,人人皆对您的圣明称赞不已。"

冷峻的眼睛扫向他不予苟同的表情,平板的问道:"那你呢?遭到心上人的背叛后,你仍相信世间有真情么?"

点点头,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直视向探询的目光:"她是在下至今唯一心动过的、未来岁月里会怀念的女子,即使日后不再喜欢她。"

冷冷的凝视了他一会,尊旭帝才缓缓的开口:"手上握有实质的王牌,才是制胜乃至让人称臣的关键。"

藤原丹若迷惑的望着他脸上划出的冷冽线条,暗自抚掉心中的寒意,这个站在最顶端的男子,自幼生长在复杂环境里的所以有着高杆、成熟的手腕。就如多年前与各位亲王们交战于宫廷一样,听父亲说,他从不曾向先帝诽谤其他亲王的糟糕,与各位亲王交好,私底却拉拢他们的部属,松垮其派系,研究其性格,下达指令的原因、对任务完成程度的要求,并加强自身使自己永远做得比他人好上几倍,众多的功绩使先帝认为他是皇位继承者的不二人选后,立刻一举击破各位亲王的势力。

难道他二十多年的岁月中,皆是持着不信任旁人,钳制对方的弱点以让人臣服于他的吗?

 

入夜,橘子花香清越的穿帘入室,月光是凉的,没有冬月刺入肌骨的寒意,也没有溽暑的清爽,平淡的,一点点咬噬过来的、轻微的凉。

院中传来了悠然的古筝琴音,藤原丹若披着刚洗过的发,换上轻薄的单袭,随意披了件衣裳信步走到廊下,琴声从橘子林那边尊旭帝的厢房中传出,侧耳细听,音调高古澄澈,并无狂妄不羁之意,却是一派的孤高岑寂,幽怀无限。

主上的琴艺竟是如此高超,却充满自怜,所谓高处不胜寒就是这样么?藤原丹若一边凝神聆赏一边陷入迷茫,终是不忍妄近,于是从屋内取出横笛,和着那韵调吹奏起来,笛音却是倜傥不拘,曼妙的绕着琴声,越来越轻快的旋律使得筝的音色由方才的清幽落寞转为明快洒脱。

曲罢,橘子树两边的厢房皆陷入一片舒畅的静谧,空气里漂流着菖蒲与橘子花的香气,微凉夜色如一株巨大的合欢花伸展着水一般的枝叶,波光映着粼粼月色,轻微地摇曳。

直到夜深,尊旭帝步出厢房,走向藤原丹若的屋内。

整个夜晚,脑海里都萦绕着午后藤原丹若的那句话。真是个令人挫败的事实,他的心中依然有着那份信念。

为什么他会如此的坚信、忠于世间美好的信念?遇上心动的女子便决定相守,即使最后没有实现,他也坦然面对事实并真心给予祝福,除了失去了心挂之人外,他仍过着平和率真的生活。

他由他的宽容看到了自己因仇恨和权力而扭曲的心,十七岁的他真诚快乐,十七岁时的自己已在为皇位进行着不比杀戮仁慈多少的斗争。

想将这份藏于心中多年的孤郁发泄在了琴上,殊不知藤原丹若短短的合奏,竟然对他的心境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被他的潇洒与快乐感染,琴音也随之欢洒起来。

轻轻拉开纸隔门,顺风便袭来一股幽香,竹帘高高卷起,月光安静地飘荡进来,居所格外幽雅,藤原丹若身着雪白的单袭,毫无顾忌的坐在栏杆边,悠闲的打着盹,头上青丝浓密柔顺,披于背上随风飘逸。

环顾四周,圆火钵内浓熏着待从香,其中又混合着一种奇特的香,香气极为袭人,席上乱放着些末折花色的檀纸,上面的字体不像学者那般夹杂许多难识的草书汉字,却显得深洒不拘,别有韵致,显见造诣之深,随手撩起一张细看:"枝系金铃春雨后,花薰紫麝凯风程",显然是篇颂咏橘子花的诗,心里忽然有一些什么柔软地纠缠了起来。

隐约听见缓慢的脚步移动声,藤原丹若眨了眨眼抬起头,迷憨的黑眸蒙上了一层春光,他知道来者是尊旭帝,却全身酥软,扶着栏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贴近尊旭帝温热的身躯。

媚香起作用了,尊旭帝阗黑的眼中掠过阴冷的笑意,稳稳接住藤原丹若依上来的身子,捧起他的面孔,毫不温柔的低下头,粗暴的吻住他粉嫩的唇瓣,然而却尝到了甘甜,渐吻渐轻、渐吻渐轻的,终究成了温柔轻怜,察觉怀中的人儿迷茫青涩的回应着掠夺,双手也下意识的圈紧纤细的身子,将他完全嵌合在他的怀抱中。

终于不舍的离开,看见藤原丹若几欲滴出水的眼眸,春霞满面的勾动着观赏者的欲望,于是怜惜的在他耳边侬语:"丹若,你要我留下么?"

"要......我要你陪我......"藤原丹若迷惑的停顿,又摇了摇头,好似在纳闷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的身体好暖......我喜欢......"

"我当然会陪你,直到天亮。"纤细的身子贴着他实在是种诱惑,他的长发披散在单袭上,白净的颈项如玉凝。缓缓的退去藤原丹若身上的衣裳,发现其四肢因着长年的练武,虽细长柔韧却暗藏着力量,月光比水更柔、比雾更通透的渗入到了他的身上,抽空了观赏者所有的心智。

"啧!"猛然间,耳边传来一阵酥痒,藤原丹若正在攀着他的颈项,舔咬着他的耳廓,不禁低笑出声,"想要了么?不急呵,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即使你有不适,我也不会停下来。"说罢,将怀中的人儿安置于席上,放下竹帘,退去自己的衣裳后覆上白皙的身子。

不一会儿,屋内传出粗喘的鼻息和细细的呻吟,狂乱的气息和夜晚的寂静与肌肤相触的声音交错着,在贪婪的律动中推挤出欲望的高峰,沉入大地静谧的帘幕之中。

8

在过两天便是祗园御壶会,这天夜里,贵公子们又聚在大内里,欣赏着技艺者们精彩的表演。

庭中的橘子树上白色的花儿已蔓延所有枝桠,风中隐约的橘子花香令人心迷神醉,月色绵柔如水般透过树间,尊旭帝坐在席上,一片的花瓣落在衣襟上,拾起来仔细端倪,雪白的花瓣能清楚看见其中的脉络,轻易的揉碎,流出清澈的汁液,让他想起那名澄清明朗的少年。

才想着,姗姗来迟的藤原丹若终于出现在大家面前,穿着淡胭脂色的直衣,光华灿烂得如皎洁的明月,纯洁而清澈。

"今晚的藤原中将仍是那么出凡脱俗啊!"

"他近日出落得更加动人了!"

不理会众人的议论纷纷,藤原丹若径直在席上坐下,还未来得及喝口女侍端上来的茶,便被人抬上场子。

"藤原中将啊,今晚您竟比主上来得迟,这可是不敬啊,为了表示惩戒,您就为主上弹奏一曲如何?"

藤原丹若的手下败将伯昏秀也立即附和:"对对!这是大不敬!必须得罚!"哼哼!这个暴力男只有一身的武艺可以炫耀,琴艺只怕比乌鸦叫还恐怖!

众人纷纷吆喝,藤原青蔚想替弟弟挡都不行,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代弟弟表演,因为怕火爆的弟弟会很直接的给起哄者送上几个拳头。

岂料藤原丹若未如他意料中的勃然大怒,但也不屑的,甩也不甩起哄者,一径的看向尊旭帝。

尊旭帝淡淡的笑着,"就弹一曲吧,听过你美妙的笛音,还未领略过你的琴艺呢。"

点点头,藤原丹若漾着自信的笑容,走到中央的古筝旁坐下,双手覆上琴弦。

动人的曲调在明快流畅的旋律中逸出琴弦,铮铮铳铳流泻在一片银辉的庭院里,弹筝的手法通异,举措从容,音色婉如百灵传情、清脆抑扬,恍若梦里天庭妙曲,闻者足可凭借琴音联想起他的容颜,终至最后一抹音色,皆令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曲罢,众人皆未从琴音产生的魔力中醒来,庭院陷入一片静谧中。直到尊旭帝率先鼓起掌,他们才回过神来,不约而同的抹掉脑门因自卑而淌出的汗水,拼命的鼓起掌来,颇有把手掌拍烂之气势,并暗自打定主意,死也不会自动请缨演奏以免出丑得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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