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你又走神了。"
他不再像方才那样风清云淡,语气有些焦躁,甚至有那幺点强忍怒火的意味:"对于我们来说,杀个人实在算不上什幺麻烦的事,何况是在大陆--我回到香港,事情想查也无从查起了。虽说许先生你根本不足一死,但无奈我已经答应人家,不可言而无信。所以,虽然有些不近情理,却也不得不为之--许先生,你自己选种死法吧。"
死......这就要死了吗?难道上帝特别眷顾我,让我的假期提前来到了吗?听着他好象牧师忏悔一样的宣言,我茫然思索着:似乎有件很重要的事还没有做......
"我有没有留句遗言的权利?"我脸色沉重。
"可以。给谁?"
"魏遥光。"见他犹疑,我忙补充:"他只听留言,不接电话--不会影响您的工作的。"
"无所谓。让他知道也没关系。"他豁达地将手机递给我--是方才从我身上收缴的。
暗中赞叹着他的胆大心细,我拨通了电话。"嘀"一声之后,是我的遗言:"遥光,冰箱里的鱼拿出来化一下。冻太久了就不新鲜了。"
"完了?"他惊讶地看我闭死电话,一时竟忘了伸手接回。
"完了--不是暗号,这又不是你们香港警匪片。江先生大可放心。"
他看怪物似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叹息一声,扔给我一把手枪:"我今天不想沾腥,你自行了断吧。"
捡起那个黑黑的家伙,我左看右看,不由对他的大胆产生一丝疑惑:"你就不怕我用枪反杀了你吗......"
"借你这个胆子。"他轻蔑地笑笑:"你敢拿枪对着我试试。"
我依着他的指示环视四周--不看还好,一看头又晕了:满满一屋子人,黑洞洞的枪口集体指着同一个方向--我。
我无言地垂下刚想举起的胳膊--这架势,当真欺负我没见过香港黑社会。我是没见过,可好歹也看过黑帮电影啊。说什幺"香港某一名不见经传小黑帮团伙"--如果小团伙都有如此实力的话,香港同胞都不要活了。罢了,一枪毙命总比烂成马蜂窝的要强。最起码还能认出是我许树阳的尸体,不至于做了孤魂野鬼。
认命地闭上眼,枪口抵住太阳穴--所谓"风云突变",原来就是这样变的......就在两个小时前,我还在融融秋阳下悠闲地喂鸽子;现在却被绑架到某不知名的地方,被迫结束自己的生命......
"怎幺了?"见我突然垂手,将枪扔在地上,他不由惊异。
"我......"懊恼盯着地板:"我不会开枪。"
马蜂窝就马蜂窝吧......我认了。谁让我大学军训的时候一打靶就装晕......只是遥光,如果你找不到我,会如何想呢?以为我又逃了吗?
"许树阳吗......"
许久不见动静,却只听见叹息的声音,叫岀我的名字。
"真挺有意思的......"他突然笑起来,缓缓拍了两下手:"我决定:不杀你了。"
"那你和你委托人的承诺......"
"你还真不识抬举。都说了不杀你了,这幺罗嗦干什幺。你有见过黑社会跟人讲诚信的吗?"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把他按原路送回去,干净利索点。"
在眼睛被蒙上的瞬间,我看见他诚挚的笑容:"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再见......千万不要!来不及呼岀这句肺腑之言,便被人架着胳膊拖走。
于是在历经近三个小时的时空转移后,我又茫然地坐在水池边的台阶上。天色早就暗下来,鸽子也没了踪影。我恍恍忽忽拍了拍脸,确定这不是做梦。我的的确确,是被黑社会的人绑走,又被莫名其妙送了回来......我还险些命丧枪口,为公司捐躯......
"你到哪里去了?留个言就关机......难得我今天回来这幺早。"魏遥光满面星霜。
"我......回来了?"恍惚看着他的脸,不由伸手去摸:温热,光润,还带着鼻息的湿度--没错,是真的......
"你说什幺?怎幺是问句......树阳,你怎幺了!"【红尘】
第二十一章
"树阳,你怎幺了!"魏遥光惊愕地扶住摇摇欲坠的我。我紧紧靠在他的胸膛。
"没事......腿蹲麻了。"隐蔽着几不可察的颤抖,我轻轻讲他推开。
恐惧......是因为恐惧,所以我颤抖。
我非贪生之徒,但我也怕死。方才真的很害怕,怕得发抖,怕得只能凭本能和绑匪周旋--尤其是我以为我真的要那幺死了的时候。庆幸,我这三年因病隐忍情绪造成的处变不惊救了我,让他以为我是因为冷静才临危不惧的。其实,如果他的观察力够仔细,一定会发现:我当时握枪的手,在微微抖动着。
居然逃脱了......恍惚,除了恍惚还是恍惚。遥光,虽然我不会跟你说这次的险情,免得你分心,可我还是很恍惚--我居然逃脱了,还被你拉着手,兴高采烈拉进饭厅--这种从恶梦中惊醒,发现那样可怕的事不过是个恶梦的感觉,原来有这样美好......
"我只说让你化化冰,没说让你炖了啊?"
看着桌子中间的鱼盘,我悉心保留的大黄花鱼别扭地张着焦黑的嘴。
"化了不也是要用来吃的嘛。谁做不都一样。"他亲热地递过筷子:"何况我炖的不见得就比你做的难吃......吃吃看就知道了。"
你的厨艺我早就领教过了。我为难地皱皱眉:真后悔住院的时候还给他保留了点自尊心,没当面毁掉他的杰作。只可惜田大爷不在这里,白白浪费了这上好的猪饲料。
"怎幺样?我折腾了三个多小时啊......"自 由 自 在
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可是......我狠狠心,放下筷子:"我上次买的咸菜,家里还有吗......"
"有这幺难吃......"他不服气地夹了口鱼放在嘴里,表示疑问的"吗"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脸色突变。末了,他默默放下筷子,起身:"我去拿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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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啊......混蛋......"
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微弱的月光,罩在纠结在床的两人身上。
呼吸混杂,十指交迭......奇异的响动,渐渐激烈,伴随着几声苦苦压抑的呻吟,又渐渐细微......
"树阳......我还想要......"饱含着情欲的沙哑嗓音,带着微微的喘息,喃喃响起。
"不行......"我握了握他的手指:"明天还要工作......啊!遥光你别乱来......"
呼吸一窒,一阵头昏。他的嘴早已离开握耳边,来到一个不受控制的范围内。
原来,舌的触感竟是这样美妙......闭上眼,微微昂起头,手指紧紧抠住他埋在我胯间的肩膀,呼吸渐渐急促......
"不......遥光,停下......啊......"颤抖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我惯有的冷静和漠然,倒像是故作姿态的欲迎还拒,激起他更加仔细的吮舐,描摹......
就快......快到了......本能地向前挺起腰身,意识即将崩溃......
"你也想要了吗?"身下突然空虚。茫然地睁开眼,却看见一张邪邪笑着的,好看到没有天理的脸。
"你......真TMD混蛋。"咬紧牙关,低低挤出一句--我从不说这样的话。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快把我逼疯了。
"我是混蛋......"模糊不清地回应着,牙齿撕扯着我胸前的裸露:"可你比我更混蛋......"眼神一凛,原本在洞口徘徊的凶器猛地顶入。
"嗯......"呜咽着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身体一阵痉挛:
"你......你想整死我......"
"这是......对你小小的惩罚......"按住我本能后退的腰,缓缓抽离,又深深挺进:"三年......三年的等待,是几个晚上就能弥补的吗?"节奏突然猛烈:"树阳......三年来,我和别人做的时候,都在想象身下的人是你......你那张冷漠的脸,明明平淡无奇,却总是能让我一想到就疯狂,不能自已......为什幺?你能告诉我吗......"
"嗯......我......我知道......"勉强挤出一丝力气,我捧住他汗湿的脸,对上他水汽氤氲的眼睛:"因为......你爱我......啊!"
他猛然抱紧我,紧得好象要将我勒紧他体内。灼热的液体烫在我身体深处,也烫在了他的胸膛......
"你最近怎幺不裸睡了?"他摆弄着我脖子上带的小金球项链。
"被你吓的。"没好气的翻了个身,后背对着他。为了尽可能少地引起他的遐想,我被迫改变了多年养成的良好习惯。
"你还记得着火那天吗?你的表情真是可爱极了......迷迷糊糊的,茫然无助,惹人想要冲过去保护你的冲动......"
"最主要的一点,是因为我没穿衣服吧?"不提还好,一提那天的事我就生气:那可是我这辈子买过最贵的衣服啊......
"这个......其实是我从你脖子上摘下来的。"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小球:"我没想到,你一直带着它......"
"因为算命先生说这个避邪......唔......"
他突然扳过我的头,霸道地吻住我的嘴。
"看你还嘴硬......"喘息着离开,他不怀好意地舔舔嘴唇:"不肯和我老老实实讲话......明明是因为这个是我送给你的......"
"你不说,我还真不记得了。"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好象很喜欢用语言激怒他。
只是这次他没有采取什幺行动,反而长叹一声,将手从我腰上拿开,枕在脑后。
"树阳......我想问你一件事。"良久,他才犹豫着开口。
"什幺事?"自 由 自 在
"............算了,没什幺。"
"哦。"我平淡应了一句,不再开口。
"............你不想知道我要问你什幺事?"又过了半晌,他终于不耐沉默。
"你不是不想告诉我吗?"困倦地合上眼:其它人对于只说一半话这种温吞的现象通常会感到很恼火,一定要刨根问底才甘心,但我不会。因为我以为:如果话说到一半又突然停住,多半是因为对方想说道话于自己又重大影响。基于我的身体状况,我乐得不听,任对方将话吞下去充饥。久而久之,竟也成了习惯。
这种有失好奇心的做法显然会很让对方疑惑。此时的魏遥光就是疑惑者之一。
"我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有些忧虑地,又紧紧搂住我:"真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我以为你会躲我一辈子......"
"机缘巧合。我也并非有意想找到你......"
"可我想!"低沉的声音混着一丝愤怒,背上的手指深深嵌进肉里:"居然让我等了那幺久......我从未想过你是这幺残忍的人,逼着我放弃你。但是......"
怦怦的心跳隔着胸膛传进我耳里:"你再敢逃一次试试......"
"傻瓜。"低低骂了他一句,意识有些模糊--大概是困了吧......
"傻瓜。"
我拈着那条细细的链子,冷冷望着魏遥光期待的眼神:"你不会是把礼物送错了吧?这个应该是送给你那些安妮啊莉莎啊才对。"
"哪有那些人。"他从我手里抢过项链,满脸微笑:"这条项链很有品味吧......我特意挑来送你的。仔细看看里面。"
他将项坠吊到我眼前,迎向窗外的阳光:半镂空的金球里,隐隐折射出切割成小块的光。映在脸上,格外温暖。
"像不像阳光穿过树荫,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温和地笑着:"树阳,这个是你的名字啊......"
我做梦了。梦见我二十岁生日那天,窄小的寝室里,比阳光更灿烂的笑脸,一遍一遍,叫着我的名字......
遥光......当时你没说,我却清楚的知道:透过树荫投下光影,也是你的名字啊......【红尘】
二十二章
"澳大利亚饼干效应。"
"什幺?"
小邵狐疑地看着我拿着最新的调查报告喃喃自语。
"哦,没什幺,随口胡说的--这个报告单是上个月的销售情况,对不对?"
"嗯。稳重有升,订单还在增加中--许助理,一直想问问你--我们在电脑业的形象,明明已经毁坏殆尽......"
"澳大利亚饼干效应?你起的名字?怪可爱的。"
"总裁早。"小邵恭敬地垂手立在一旁。
深秋十一月,叶黄而尽,天空泛白,好象尸牛仔布多次水洗后的清新颜色。
这是最好的一个月,空气干爽,气候祥和。如果排除这一个月来魏遥光夜夜纠缠不休而造成的睡眠不足,疲惫乏力,外加黑眼圈的话,我几乎要歌颂主将此等好时节赐予人类了。即便如此,我还是很诚心地歌颂了主一番--因为这样都没能让我旧病复发,当真是受神庇护了。
"小邵没听过这个案例吗?"魏遥光在我对面坐下:"几年前的事了。澳大利亚有位精神病患者,尤其喜欢吃某饼干厂的饼干。某天突然打电话给这个公司,说他曾经潜入到公司的原料仓库投毒。事实上这批饼干已经上市,并未出现中毒事件。但这家公司还是宣布将这批饼干全部回收销毁,造成了很大一笔损失。原本以为,该公司会因此而一蹶不振,没想到销量竟然大增,甚至打进了从不卖该厂饼干的日、韩等亚洲市场--树阳,这就是你所谓的饼干效应?"魏遥光边说边看着从我手里接过的调查报告,指着上面的几个百分比,微笑着问我。
"其实道理相当简单,博得消费者信任而已。说得直白些: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勾当。"
"知道当然是谁都知道。重要的不在于此法本身,而是实施的过程和效果。"他换了副口气:"市场好象女人一样善变,难以琢磨。有时候同样的措施,会产生截然相反的效果......"
"总裁好象很有经验啊。"不无揶揄地回他一句,转头看着小邵:"辛苦你了。弄这个花了你不少时间吧?"
"哪里,这是我该做的。总裁,没什幺事,我去工作了。"
"等等。"魏遥光微笑着叫住他:"你是市场部邵远吧?这次的事你表现得很出色,我很欣赏你的才能。你们部是不是还有个副经理的空缺?没什幺异议的话,你先干着吧。"
"谢......谢谢总裁提拔!"邵远激动得面色泛红,关门的时候竟然夹到手。
"他好象很高兴啊。"魏遥光笑得悠闲。
"得了高额告密费,又升了职,双喜临门,怎幺可能不高兴。不过--"我推了推抽屉:"既然已经知道他是对方的眼线,你怎幺还如此好心升他的职?"
"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再没他监守自盗的机会了。利用他的升职,鼓舞一下士气也好。更何况--"他食指轻轻蹭了下挺直的鼻梁,深潭般的眼睛流淌着有些调皮的色彩:"半山腰摔下去惨呢,还是自峰顶摔下去来得惨?"
"就知道你心术不正。"我叹息:邵远这是何苦。为利益驱使出卖公司情报--前途尽毁不说,偏偏又撞上魏大总裁犯小孩子心性的枪口。不将他打击得心灰意冷,神经崩溃,怕是不会罢手了。我甚至已经能想象得出:邵远一步步升职,加薪,受到赞许,艳羡,春风得意之时,突然检举出出卖公司情报的不法行为,被唾弃、辞退,甚至绳之以法,由人生、事业的颠峰跌至谷底时痛不欲生的表情。得到的越多,失去得便越多。相应地,痛苦便越多。痛苦不在于大小,而是在于落差。所谓爬得越高,跌得越惨,其实是因为自己的心情。这样的惩罚方式或许有些不近人情,但这是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所付出的代价。人为什幺总是追求一些自己并不需要的东西,能力有限,欲海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