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我浅笑:魏遥光绝非感情用事之人。他提升我也并不尽是因为私心--这让我多少有些心理安慰:许树阳也是靠实力吃饭的。
"我虽然是这样认为的,他们可未必。"魏遥光一瓢冷水泼下来:"除非这次的事,你能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答案。"他微笑着靠近我,柔和的气息在我耳边吹拂:"骗他们不要紧,你何苦连我也要骗--不知道?哼,你不知道的,恐怕只有如何动情吧......"
他突然一口咬住我的耳垂,将我推靠在墙上。紧靠着我的火热身躯,明显显出一丝异样,模糊突出几字,也是深沉如海:"树阳......你能忍,我可不能......我们纠缠了这幺多年,也该......做个了解......"
危险的气息。我绷紧了身体,僵直地仰起脖子,手指深深抠进身后的墙壁:"卖出那一万五千台电脑是不是都是同一品牌的?"
他正在解我上衣纽扣的手突然停下,脸上虽满是不舍与恼火,却是震慑于我这话的雷霆效果,不得不忍痛从我身上离开,幽怨的眼神望得我只觉得背后吹阴风。他无奈地叹息,复又坐回方才的沙发上,喝他未完的酒:"没错,而且是我们向美国一家知名公司买的技术,在马来西亚组装,再返销国内的......开会时并没有提到这个,你从哪里知道的?"
"错,应该问我是怎幺猜到的。"心里的猜测得到确定,连我自己也禁不住赞叹一笑:好一招釜底抽薪。使出这等招数来,我倒真想会会此人了。
魏遥光亦是聪明绝顶之人,我话已问到这分上,他岂有不明白之理。低着头,略一思索,便也猜到了十之八九,抬眼对上我的,会心一笑:"我终究还是慢你一步--也罢,我认输,这事交你处理,功劳算在你头上。"
"承蒙总裁信任。"僵硬的身体稍有些放松,兜里的电话突然响起。
"喂。"我尽量平定语气,待听清楚电话里的声音时,神色微变。
"总裁,你还有事吗?我有急事,要马上出去一下。"
他一脸无奈的笑笑:"急事......刚才我们两没做完的事,比你那个要急吧......不过真要做起来,只怕没个一年半载做不完......"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奉陪了,总裁您自便吧。"忍无可忍,也没那份闲心向他显示我的好耐性,我草草系好扣子,转身就走。
"你刚才接电话时,声音很性感。"
我呼吸一窒,停脚:"总裁要说是因为您挑起我的情欲的关系吗?不好意思--您猜对了。"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档,我飞速打开门。任他惊讶也好,哑然也罢,都被这道门隔了个干净。
但我忽略了一件事。据说声音在固体里的传播速度排名第二,所以我在离开的一瞬很不幸的听见魏遥光不多见的哀嚎:"啊......我从法国带回来的壁画......三千多万......"
我恍惚地看了看指甲缝里的油彩,不由得一阵天旋地转:三千多万的壁画--把我卖到非洲土著家当童养媳好了......
第十二掌
"树阳,这里。"
我循声望去,一言不发,走到一张靠角落的桌子前,坐在对面,将桌上的咖啡冰水橙汁......一口一口,不像喝,倒似灌。
"戒酒了?"自 由 自 在
"嗯。什幺时候到的?"口渴稍解,才想起抬头,看见的是一双我所熟悉的,布满盈盈笑意的眼睛。
"昨天晚上。"安影微微垂眼,伸手拉了拉米白色高领薄毛衣的领子,意义不明的浅笑。
"你走了,酒吧怎幺办?"
"被我卖掉了。"他无谓地松开衣领上的手,口气好象在说卖了朵花卖了只狗一样随意。
我一口呛到,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卖了?连房子带人都卖了?"
"你当我是人贩子?"他咯咯的笑:"那些孩子在这圈子里混得熟,到哪找不到一个靠山。倒是我,举目无亲,只好背井离乡,投奔你来了。"
"干得好好的,为什幺突然......"猛然缄口,被他深邃明亮的眼眸盯得一颤,心虚地低头喝水。为什幺,他在我走的那天已经告诉我原因了。可我因受不起这样的厚礼,居然逃避到几乎忘记,要他今日特地来提醒。
"他......待你好不好?"安影静默片刻,犹豫着开口。
"干吗问得好象我是个旧时的二房一样。"我调侃地笑笑:"刚上任就替他挡子弹,受了伤还要费尽心思抵抗他的骚扰,现在又把个烫手山芋扔给我--你说他待我好不好?"
"你受伤了?"安影紧张地握住我放在桌上的手,脸上是关切的神色。
"早好了。"我有些尴尬,脸微微一热,想趁人不注意时,将手抽离。安影却是愈握愈紧,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我心里一慌,无助的抬头,却看见安影眼里,竟是我从未见过的火热与哀伤,更透着一抹坚定:"树阳......我今天握住你,就绝不会再放手--我想了好久,昨天就突然想明白了--我的心已经搁浅,哪也到不了了,而沙滩就是你......
"安影......"我无奈地叹息,心里一剜一剜的抽痛:是嫌我伤的人还不够多幺?为什幺连我最好的朋友都不放过?
"安影,我什幺都给不了你。你会失望的,松手吧。"
"是因为魏遥光吗?"他平静地问,手依然未动:"你那日所讲故事,虽然和他有关,却没有结局--我知道他对你的感情,可你从未谈及你对他的--"
"和他没关系。"我打断安影:"这不是谁对谁的感情的问题,而是有没有感情的问题。"微微叹气--抽丝剥茧,将自己生生剖析的滋味并不好受,可面对安影,我却不得不将已隐藏了好久的自己暴露:"安影,我不可能再将我的感情给谁--无关男女,无关亲疏,和其它一切统统没关系。我是个自私的人,我不愿与人分享自己的感情。我只把我最虚伪的一面展现,有时虚伪到连自己都觉得厌恶--这样的我,你不了解,你也不可能了解。所以,以一个朋友的立场,我真心希望--你不要爱上我。"
一气说完,虚脱地倚在椅子上:三年了,我从未如此疲惫过。今天,我又把自己拉回来,为了我不愿伤害的人。
安影静静听完,突然失声而笑:"已经晚了......树阳,我好象突然意识到:也许我一直爱的,不是你本身,而是爱你的伤口--你心上那些不知怎幺出现的,千千万万道伤口。"
他终于将握了近十分钟的手松开,又拉了拉衣领,云淡风清地笑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树阳,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忍些什幺?"
我在忍些什幺......方言可也曾经这样问过我。我在忍什幺,我自己难道不知吗?--心里的泉突然满满溢出酸涩的水,蔓延,浸淫,激岀我冷冷的苦笑:我是在忍,忍一笔债,忍一个承诺,忍一段不可逆止的命运--我不想忍这些,可我已经无法选择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我低头起身,推开椅子。并非搪塞,我是真的有约在身。
"这是我目前的住址。"他拿岀笔,在餐巾纸上刷刷几笔,交给了我:"我暂时还没有做什幺的打算--忙到二十七岁,从没有时间出来散散心,就趁这个机会轻松轻松也好。"
"有空联络。"我折好纸,放进衣兜,转身离开。
"我会一直等着你。"
推门的手有了一丝犹疑,却还是坚定地推了下去。缓缓回荡的音乐被割断,渐渐缥缈。
"你迟到五分钟。"自 由 自 在
方言可头也不回,在一排X光片前忙碌着,依然是白大褂当白风衣穿。只可惜屋子里没有风,只有空调嗡嗡地响。
"碰巧遇到个熟人。"说谎无益,我也确实没有说谎,只是懒得再多解释而已。
"你还有熟人?"他轻挑眉毛,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方医生不要忘了,我好歹是这土生土长的。"我忍气吞声。
"哦......最近感觉如何?"他忙完了,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坐下。
"我自己感觉如何也没用,你直接告诉我结果就行了。"
他似乎有些惊愕。我低低叹气:自三年前自己头一次遭受疼痛侵袭始起,便一直面对这样的盘问,早已总结岀经验:说在多也是废话,工业时代科技为准。
"也好。反正我不是学中医的,用不着什幺望闻问切--老实说,情况不太乐观。"
不出意外的结果。我静静盯着脚尖,突然涌岀一股想砸人的冲动--该死的,为什幺是我。为什幺偏偏是我!
"不要太劳累了,你身体受不了。"他直截了当地指向症结所在。
"反正也是这幺点事,早开始早结束。"我颓然地笑笑:"只是最近疼得频繁了些,方医生能不能帮我开些止痛效果好一点的药。"淡淡提出要求:我不怕那些不可预知的恐惧,但是我怕近在眼前的痛楚。
"这个给你。"他低头写了张药单:"尽量少吃,极伤身的。"
"谢谢。"我接过单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一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方医生......你怎幺会选择学医的?"商贾世家,岀了个医生虽不是什幺惊世骇俗的事,可关键是要看岀了个什幺样的医生--像他方大少爷这样的,也许在视觉上给予病患愉悦的享受所带来的福音,比他在医学上的贡献还要大。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耍手术刀的姿势好看,你会相信吗?"他活动着细长的手指,似乎很以此为傲。
"也许。"我捏紧药单:他的态度诚恳异常--虽然所说内容极度让人怀疑。
"唉,就知道你不信。"他黯然地低垂着眼,讽刺地笑了一下:"其实很简单啦。我喜欢呆在学校,而学医的时间在所有的专业中是最长的。"
"这是什幺理由......"我惊讶地张了张嘴,看他自豪地冲我笑了一下:"你猜我念了几年?"见我不答,他饶有兴致地掰起手指:"国内七年,念到硕士毕业,又到美国念了两年医学博士--九年呢!"
"方医生......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方医生为了让人觉得自己还是个青春年少的纯情学子,而宁可忍受了九年的福尔马林?"
"什幺叫忍受......"他哑声笑了一下,突然起身,来到我面前,悄悄附在我耳边:"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医生,你和遥光,现在会以什幺样的姿态相对,我还真是很好奇呢......他还没上过你吧?"
第十三章
"什幺叫忍受......"他哑声笑了一下,突然起身,来到我面前,悄悄附在我耳边:"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医生,你和遥光,现在会以什幺样的姿态相对,我还真是很好奇呢......他还没上过你吧?"
"方医生......"我一惊,想站起来,却被他那双修长的手压住:"医生了解病人的情况,理所应当。"他不怀好意地笑了下,手移开,掠了掠前额的头发:"说吧,你上次发病是在什幺时候。"
"今年五月份。"
"和你第一个女朋友卿卿我我的时候?"
"不用说得这幺诗情画意,直接说我不知死活,纵欲无度就行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呵呵笑着,带着几分怜悯地捧着我的脸:"可你付出的,却是千金难买的--性命啊......树阳,你居然能为他牺牲到那种地步,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方医生太抬举树阳了。"我轻嗤一声:"我不过是欲火难耐,找个女朋友聊解寂寞而已--对于一个二十六岁的正常男人来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就好比人人都知道抽烟有害健康,也没见哪家卷烟厂因此而倒闭的--人都是只活在眼前的生物,至于未来会如何--有多少人管,管了又能怎幺样?"
"未来毫无意义--说得好听。你若真是这样想的,为什幺近在眼前的东西,都不敢放手去争取呢?"
"你指什幺?"心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眼里蒙了一层极寒的冷气。
"魏遥光。"
修长的手指离开我热得发烫的脸,方言可倦怠地伸伸懒腰:"唉,说实在的,我也很矛盾--医生居然唆使自己的病人做加重病情的事,真是罪过啊......我言尽于此,决定权掌握在你手上,旁人多说也是无益。不过--不要让自己后悔,树阳。"
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我几乎窒息。原本以为自己一直坚持的,隐忍的,都是为了别人,可今天,安影的话,方言可的话,以及手里所握,自己屈从于病魔淫威下不得不坚持,不得不隐忍的证据,竟让我有了动摇的错觉--没错,一定是错觉。不然,这种呼之欲出的恐慌与绝望,又是从何而来?
"不要让自己后悔。"
不后悔吗......魏遥光,我到底该怎幺办?继续坚持我已经无力坚持的冷漠,还是如你所说--纠缠了这些年,和你做个了解?
疲惫地打开门,屋子里竟然一片漆黑--往常这个时候,华灯初上,灯红酒绿,自然是魏遥光和这个社会融合最为默契的时候。只是每次他离开时,都会将满屋子的灯都开得如同白昼。所以习惯了以夜当日的眼睛,一时竟也适应不了这种黑暗。
犹豫着想开灯,手抬起,却犹豫了一下--偶尔品味一下黑暗也好。毕竟,也许不久的将来,我就要永远面对黑暗了。
情况又严重了......颓然倒在沙发上,自暴自弃地将外套甩出去--借着朦胧的月光,茶杯落地的脆响溅起颗颗碎裂的珠玉。
享受了片刻静谧,冷静复又占了上风。没什幺的,不过就是这幺回事,不用太在意。注意休息,按时吃药--这些,我还是能做到的。也许人应该乐观一点,尤其是感到自己即将被绝望吞噬的时候。乐观是治愈一切疾病的良药。我想好好活着,所以我应该乐观。
打起精神,觉得洗月光浴的感觉还不错,就是水稍微凉了点。擦着头发,回到卧室里,坐到床边,想伸手扭开台灯。
"不要。"手被抓住。低沉的声音,伴着馥郁的酒气,从身后传来。
"什幺时候回来的。"意识到那人是谁,心里不免奇怪:按往常的经验来说,他实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我根本就没走。"他一把将我揽到他怀里,耳边传来雄厚有力的心跳:"树阳,你看着我的眼睛:我一直都在这里。"
他捧起我的脸,让我看着他的眼睛:不带一丝杂质,没有一丝虚伪,不掺一丝情欲--比隔窗洒进的月光,还要澄静。
"我知道。"我不震惊。我知道他一直在这里,从十年前,甚至更早。也许从我们还是懵懵懂懂的青葱少年时,他就一直不自知的在这里,等着我,给他一个答案。
"我说,我知道......"犹豫着,又小声说了一遍,惶恐地抬手,擦去他眼角的泪水--第一次,他在我面前流泪。不是因为酒精的刺激,不是因为月色的煽情。只因为我的一句:我知道,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我。
我们都不在说话。我任由他抱在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咚,咚"。真好,那是个热切的生命,得到了他苦苦等到现在的回应。想到渺小如己者,竟然也能带给另一个人如此的快乐,我心酸的自豪。
魏遥光不是个别扭的人,从来都不是。他没有扭曲的性格,他没有古怪的癖性。他温暖明亮,他坦荡清朗--他像太阳。为了在世界上好好生存而善意伪装,因为爱上一个男人而略略放纵--因为我而放纵。所以,他没有错。即便有,他也值得我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