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十八岁·我们————轻萤流转君

作者:轻萤流转君  录入:12-22

她一定是没有依恋的去了,对尘世已经彻底失望了。
我总在自责,为什么自己没有看出她的异样,为什么那天要推开她,为什么连最后的对话都如此草草。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如果她在死前能够碰到我,那么......或许......
  ......关于申心......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庄逍逸的口吻有些试探。
  怎么?
申心死的前一天,我见过她。
我抬起头,定定的看他,庄逍逸别开眼睛,说,那时候她已经有些奇怪了,眼神很空。她看上去好像有什么烦恼的事。
  你为什么不去问清楚?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瞪大眼睛。既然看到她很奇怪,为什么不通知我,为什么不--
  因为她那时不是一个人,她和别人在一起。
  ......你说的是林老师......吧......
庄逍逸摇了摇头,突然他看到了什么,站起来,把我的肩扳向门口,是那个人。他说,我看见的那个人就是他。
我睁大眼睛搜寻庄逍逸口中的人,却只看见彼氏修长的身影。他回头,看到了我们,就推门跑进来,朝庄逍逸皱了皱眉头。
  走啦!你要呆到什么时候!说着,他就把我夹在胳膊下,轻松的拖了出去。

我们回学校去吧,我对彼氏说,最后一次了,回去看看吧。
彼氏抓了抓还在滴水的头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顶着一头湿发,背着书包里沉甸甸的湿毛巾和泳裤,在昏暗的天空下一路感受晚风的问候。
  人行道很窄,彼氏推着他的山地车走在前面,我在后面不紧不漫的跟着。那天,彼氏穿着一双墨绿色的凉鞋,短短的七分裤,我清晰异常的看到了他脚踝。沿着那漂亮的线条向上,就是腿,长长的腿,一望便知是个很擅长跳跃奔跑的人。
意识到自己正盯着彼氏的脚发呆,我赶忙别过头去,心里充满了罪恶感。
你真恶心,季景煜。我对自己说,否定自我的想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强烈的几乎就让这句话脱口而出。庄逍逸说的果然没错,我真的是个恶心的人。
  景煜!彼氏突然停下来,害我险些撞上他。
  这么走太慢了,他说,干脆我骑你吧!
  怎么骑?你的车又没有书包架?
  简单!彼氏指了指后轮轴上突出的螺帽。结果,我就站在那上面,双手撑着彼氏的肩膀,表演杂技似的招摇了一路,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吸引了不少眼球"。
  高三的时候彼氏曾经在网吧里沉迷过一段日子,每次回宿舍都是深更半夜,早就过了熄灯时间。但他依靠翻墙爬窗的功夫,居然从来都不用惊动宿管员,就能准确无误的摸进宿舍,让我和室友不禁连连称奇。
  在彼氏这位老前辈的指点下,我也顺利的翻过了后墙,我们在空荡荡的教学大楼里走着,听着层层叠叠的脚步的回声,周围是那么的寂静,天地间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似的。音乐教室的门依然锁着,我大概再也见不到那株槭树了。
  每走过一处,彼氏都要讲些自己的回忆。放映厅、操场、乒乓房、教室、楼梯......接着,他突然笑了,他说,诶,景煜,我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和你有关的啊!
  我心想,这话我说才对。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对高中的回忆,便是我对彼氏的回忆。
  最后,我们来到了图书馆。
  隔着自修室的玻璃,我仿佛看到,在昏暗的角落里正坐着一个苦思冥想的我,对面是百无聊赖的彼氏,旁边是正在听md的申心。
申心说,景煜,别嫌弃我。
申心说,景煜,别忘了我的百合花。
申心说,景煜,我们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自由自在的,不用再顾忌什么了。
一瞬间有关申心的回忆,满满的堆积在胸口,堵得我几乎无法喘息。我苍白着脸,推开彼氏关切的手,来到走廊里。尽头是高大的玻璃窗,窗下有个红色的灭火箱,彼氏第一次向我伸出手时,就坐在那上面。
他的身影逆着光,表情模糊在融入了夕阳的混沌之中,周身仿佛镀上了一层艳丽的橙色,他的背后是哥特式的教堂,尖而长的顶刺破红日,整个世界沉浸在一片如血的潮红中。
他看到我,就跳下来,把手伸给我。
他说,景煜,别独行侠似的,这样太孤单了,一起来吧。
此刻的教堂却沉寂在暗紫色的夜幕中,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有些事情,必须做个了断,我对自己说,克制住对回忆的依恋。
  ......你说,如果那天,申心死的那天,有人在她身边,好好的开导她,她还会跳下去吗?
  彼氏有些僵硬,我会突然提及申心大概出乎了他的意料。
  景煜,别死抓着不放,都已经过去了。
  你不想提她,是不是因为心里有愧?
  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扯到这上头?
  你见过申心吧,就在她死掉的前一天!
  ......
  你见过她,对不对!
  彼氏沉默了很久以后,终于点了点头。
  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她说她要出家,去当尼姑。
你知道她不对劲为什么不劝她!为什么不通知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我站起来,瞪着彼氏,他却只是看着我,就这样默默的站着。
  为什么不说话?
  彼氏没有响。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解释?!--
  ......
为什么不说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她会去死!却什么都不做!!!--
我抓着彼氏的衣服,发疯似的瞪着他。 彼氏却依然沉默着。
是你害死申心的!你明明知道她会去死!却什么都不做!!!是你害死申心的!!!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是你害死申心的,都是你!!!--
  彼氏伸出手,似乎想拉住我,我却毫不留情的推开他,跑下楼去。彼氏的手被推开的那一瞬间,我清晰的看到了一脸受伤的表情。
  
很久以前,季景煜在彼氏的家中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彼氏面对他的质问,什么都没有解释。后来,同样的情景真真正正的在现实中上演,却比梦境中更为残酷--我是在刻意的躲避,编造各种接口不接电话,即使偶尔见到了也只是冷漠的说上几句就走。
彼氏终于要走了,他给我挂了电话,我装作已经睡觉的样子,结果,是父亲接的,彼氏告诉他第二天火车的时间和列次。末了还小心翼翼的问父亲,我是不是有空,能不能去送送他。父亲答应了。
远远的就看见他在月台上焦急的在人群中搜寻,他以为父亲答应了,我就一定会来,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满怀希望的笑容也渐渐的黯淡下去。火车的汽笛长长的鸣响,彼氏只能蹬上列车,进门前,还很不甘心的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带着绝望的表情疲惫的转过身去。
  那一天,我跑回家里,沿着门缓缓坐下来,房间里没有光亮,我蜷缩身体,脸上凉凉的湿了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心里千遍万遍的念着,其实彼氏什么错都没有。申心的死一点也不能怪他,即使有他在旁边开导,依照申心的性格,如果她真的决定去死,是什么人也拦不住的。然而,我还是以这样的理由斩断了和彼氏的羁绊,换句话说,我不过是利用了申心这件事情。
  我是在害怕啊......我和彼氏走的如此之近,蓦然间,才发现,这距离已经超出了我所能忍受的范围。有了一个庄逍逸就足够了,同样的错误不能发生第二次。
  那本《约翰·克里斯朵夫》终于没有送出手,和高中三年其他的书一起放进纸板箱中,塞进了床底。

时光慢慢流逝,九月、十月、十一月......大一上......大一下......大二上......大三......大四......
我有了女朋友,一个叫赵燕语的女孩,外语系的女孩。我们一起上了许多公共课,开始的时候,是她的朋友总盯着我看,后来,变成她总盯着我看,最后,我也注意到了她,没什么浪漫可言,自然而然的就在一起了。
和赵燕语开玩笑的时候,偶尔会说到她的朋友。
  我说,她干吗老盯着我看,不会是曾经暗恋我吧,唉,我就知道我的魅力--
还没说完,赵燕语就一把拍在我的嘴上,连鼻子一起封得严严实实。
少打小楠注意啊!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
我轻轻抓下她的手,嬉笑着,那怎么从来没见过啊,是不是丑得没办法拿出来见人,怕影响市容啊!
什么啊!听说她男朋友很帅的,可惜在外地,现在分居两地。......她说了一会儿,突然揪起我的脸来,你啊你,就是这张嘴太坏!没见过这么贫的,一开口,形象全没了。
  诶,原来我还有形象啊,不是你嘴里那么一无是处啊。
  ......景煜......她幽幽的望着我,你给人的感觉不应该是这样的,刚看到你的时候,你不是这样。这真的是你吗?......如果你是真的把我放进心里,就不要像防备别人一样的防备我......
  我艰难的看着她,看了很久,最后我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其实,你开始看到的人并不是我,那是我双胞胎弟弟,名叫季景柔。怎么样,这个回答满意了吧?
  --痛!赵燕语狠狠的踩了我一脚后,气鼓鼓的跑了。
  我应该马上追上她的,就像所有男朋友应该做到的那样。然而,我却坐在花坛上望着她的背影,苦涩的笑着。
  如果可以说我早就说了,不是现在而是三年前。当彼氏抱着季景煜的时候,当两颗心以同样的节奏跳动的时候,季景煜就应该告诉他一切的。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彼氏了,从车站那一幕开始,漫长的岁月当中,陪伴我,在黑暗中给与我力量的,只有回忆。
在那些日日夜夜里,一起喝酒聊天,他向我吹嘘追求女生的技巧;他教我篮球,他的骨折,脚上厚厚的石膏;我架着他往返于宿舍和教学楼,心里狠狠的骂他;第一次抽烟,他被吓坏的样子;他的笑容,他的眼睛,他把拉环放进口袋的动作;十七岁的生日,教堂下的斜阳,他站在厚重的云层下,笑容隐没在暗紫的夜色里;毕业前夜,他站在洗衣房里,和我讲命;快餐店里的恶作剧,他的手指缓缓滑过我的手纹;温暖的怀抱,心脏跳动的声音;墨绿色的凉鞋,七分裤,脚踝,修长的腿;在车站最后的一瞥,写满绝望的脸......
  大二的时候,在街上偶遇当年的室友。他兴奋极了,拉着我在茶坊谈了很久。我们谈了以前的许多事,然后又讲了现在的事。室友还是老样子,喜欢大笑、喜欢鬼怪故事。
  就连喜欢申心这件事也不曾改变。
  他说,他有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也很融洽,但他永远也忘不了申心。
许多年前,彼氏坐在洗衣房的椅子上,窗户全开,对面是在月光中隐隐绰绰的图书馆大楼。
季景煜走到他身边,彼氏告诉他,小时候阿娘跟他讲命,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
申心就是那个室友的劫,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她了。
四下里一片寂静,然后,季景煜听见椅子被挪动的声音。
彼氏站起来,对上他的眼睛,他问,景煜,你算不算我的劫?
  关于室友的话已经应验,那么关于季景煜的话呢?
  ......他还好吗?我终于鼓起勇气向他打听彼氏。
  去年同学聚会时碰到了,好像还不错。又找了个网友当女朋友,那女孩......只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我点点头,继续听他说下去。
  不过,他有点变了。......不像以前那么开朗、无所顾忌,大概是长大了,变得成熟了吧。
  ......
  他还有了一个怪癖,喜欢坐在角落里,而且,对面不能有人,听说就连她女朋友也是坐在旁边的。
  ......
  季景煜,你怎么啦?眼睛出什么问题了?
  我一手遮住眼睛,一手示意他没什么。我起身跑去厕所,在狭小的空间里,仿佛听见了泪水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啪、啪的,如同水晶玻璃碎了一地。
很久以前,季景煜孩子气的与彼氏定下君子协定,彼氏苦笑了一下,答应了。
从此以后,对面的位置,只为他而存在。
(自由自在转)
小的时候我总是试图用当空气男的方式,保护自己,不受伤害。长大以后,进了大学,学会了用更加自然的方法来掩饰,我开始变得很贫,说些招人喜欢的话。在高中同学的眼中,我的性格变好了,外向开朗了许多。只有我自己知道,无论用多少层盔甲武装自己,季景煜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我是一个有病的人,喜欢自虐的人。
我有两个秘密,那是我痛苦的根源,我害怕着和别人的接触,用嬉笑轻易带过会触及这伤口的话题。我知道即使以后结婚生子,也不可能对妻儿们坦率的说出来。
我已经决定将秘密带进棺材了。
高中的时候,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在他身边,我感受到从没有过的轻松与安全。所以,当彼氏抱着我的时候,我也想过是否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然而,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彼氏有了自己的圈子,有了自己最重视的人。对他来说,季景煜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况且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不断的对自己这么说,强烈的自我暗示着。忘掉座位的事情吧,那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反复的这么想了以后,终于可以平静下来。
然后,到了升大四的暑假,在那个小型烧烤会上,我再一次见到了他。
  --对不起,我迟到了!
就在我们三个忙着摆弄烧烤用具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凌空响起。
抬起头,发现那个身影逆着光出现在红色的落日前,周身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在略带紫红的天空下,微微的扬起手。
这样的画面,一如许多年前的那个黄昏。
那时候,申心告诉季景煜,合适的人选找到了。他们来到早已废弃的音乐教室,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里,窗外是棵血色的红枫,背后是一轮红色的落日。彼氏的身体仿佛融入了夕阳的混沌之中,周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那一刻,季景煜看不见申心,看不见教室,只知道彼氏在略带紫红的天空下,微微的扬起手,朝着他笑了。
我呆呆的站在烧烤台前,望着彼氏。
他的手扬起来的刹那,我听见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尘封的记忆宛如被风扬起的纸片,飘忽忽不知其所踪。太久太久了,那种悸动的感觉,我几乎就要将它忘记,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那天我似乎又恢复到过往空气男的角色,耳畔是赵燕语的

6月21日是我们毕业的日子,毕业典礼上年级组长还在讲台上喋喋不休,在几次克制住顺手抄起矿泉水瓶子就往台上扔的冲动后,彼氏终于一头歪倒在我的肩膀上。
  借我靠一下。说着,他就光明正大的开始闭目养神。
  我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终于知道彼氏为什么聪明了--他的脑袋真的好重。于是我也干脆缩起身子,调整到老师看不见的高度,再把头往他那里倾斜,算是靠在他脑袋上,这样,大家都不吃亏。
  肩膀还是很重,我偷偷睁开眼睛,彼氏一脸悠然自得的表情。短时间内他大概是不考虑更换姿势了。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彼氏,我从来都不知道彼氏的睫毛是那么的细致。仿佛一羽覆上眼帘的蝶的翅膀,轻而薄得无法承受任何重压,但却有着生命独有眩目色彩。
  那翅膀轻轻的颤了几下,然后便合上了。
  片刻以后我意识到,彼氏已经睁开眼睛了。我觉得很窘,他却阳光灿烂的笑了一下,重新展开那翅膀。
  许多年以后,赵燕语靠在我的肩头,睁开眼睛,发现我正定定的看着她,红晕在刹那间荡漾开,宛如赤辰的花朵绽放。我却在奇怪,为什么她要脸红,觉得不好意思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在家复习的那段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很慢。我和彼氏几乎每天都要通一个电话,我打给他是为了问各种题目,我总是在早晨打给他。以至于后来他一拿起听筒,还没听到来人是谁,就会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问:"这次又是问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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