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呢?"
"小宇哪里都好,就是一旦喜欢上什么东西就放不开手。这是他家的传统,他家的人都有这个毛病。"
"我觉得这样很好啊。这不是专情么?"陆宫说。
"别打岔!这才不是什么好呢!专情永远是心口上的一把刀,随时都可以砍上你一刀。"曹连冷漠的说,"小宇那时候迷上了大型,就常常跑去游戏厅打大型。跑的次数多了,小宇的功课自然拉下了。才二年级的小孩子,数学考了60多分,你相信么?"
陆宫点点头。
"就是这样,你在享受一种东西时,也必须失去一些东西。小宇越来越觉得学习是件痛苦的事情,终于--他逃学了。"
"逃学?"陆宫一愣,"对于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来说,逃学也太严重了。"
曹连叹了口气,"没错。当天老师找到家里,小宇的爸妈没在,就和姥姥说了。姥姥是个老古董,执拗的很,听了这事当然特别生气。当晚小宇回家,姥姥抽起笤帚狠狠的揍了小宇一顿。"
"然后呢?"
"姥姥抽的可真重啊,姥姥后来说,当时她把小宇都打出血来了。小宇被打的疼死了,他说--别打了,疼死了。姥姥也正在气头上,说--死了就死了!也比活着败家好!"
陆宫心惊肉跳:"他被打死了?"
"不。"曹连撇撇嘴角,"他推开姥姥,拿了姥姥放在桌子上的钱包跑了出去。"
"他离家出走了?"
"也是也不是。"
"也是也不是?"陆宫又问。
曹连摇头:"他不想离家出走的,可是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死了?"
"嗯,死了。他拿了钱疯了一样打了三天三夜大型,他那时一定是想--只要过了这三天的瘾,一定就再不玩了吧。三天后,他花光了所有的钱,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往家走。可是,他三天没吃过东西没睡过觉了,这一放松下来,当然又困又饿。走到铁轨边上时,他实在睁不开眼睛,就想--我先坐一下。然后,小宇就在这第130节枕木上昏睡了。"
陆宫听着,心中一寒,后面的事情他再笨,也已经能够猜到了。
果然,曹连向空中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某些虚无缥缈的美好事物一样,偏着头,半醉半醒的说:"远方开来一辆火车,吭哧吭哧的开过来,速度快的就像小学生作文写的那样--像闪电--然后,火车就这样从小宇的身上压了过去。"
"............"
曹连轻轻的说:"小宇的父母再找到小宇时,那哪是尸体啊,根本就是一摊肉酱,血肉模糊的。"
陆宫的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后来,你哥就一直记恨他姥姥么?他觉得是姥姥害死他弟弟的?"
曹连眨眨眼:"你猜到了?"
陆宫无声的点点头。
"那就太没意思了。我本想暴暴内幕,让你吃惊一下。没想到让你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曹连一甩头,望着延伸到远方的铁轨,心里模糊而透明,"这个故事说明,谁都不能知道明天自己还会不会活着,明天自己重要的人会不会活着,所以,要爱的话,只能抓住现在。你明白没有?"
陆宫更用力的点头。
曹连笑了,有点忧郁:"小宫,我酒劲儿上来了,让我靠一下。"
陆宫默默的看了小连很久,除了凝视,他再没有任何动作。曹连负气的说了一句--我哥不会介意的,就自顾的走上前去,把头抵在了陆宫的肩膀上。
那一瞬,小宫的身体绷的僵直,小连软软的头发抚到他的脸上,寒风中隐约是一点蜂花洗头水廉价的味道飘入他的鼻腔。他垂下眼帘,顺着熟悉的面孔望到下面。目光停留在小连的领子里,白色的脖子上是一块淡淡的吻痕。
他想,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地点时刻机缘,他总算是明白曹家老大的意思了。
第四章:风流祸事
曹家小连认为这个世界上最无意义活动莫过于开会,几十个人聚在一起,在庸长无味的讲话作为背景音乐下,以回味不久前的风流韵事来打发时间。俗话说--镜头不足,抽烟凑;剧情不足,床戏凑。曹连坐在阶梯三教里,痛苦的补充--发言不够,洋相凑。
江水班长还算中规中矩,老实的朗诵了一首《慈母吟》。虽然在高声念到"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时小班长的嗓子沙哑了一下,曹连还是觉得整体不错,至少给了他一个取笑身边班主任的借口。他悄悄凑到贝咏潭的耳边说:"我说贝老师,咱们班长嗓子好像不大舒服啊,是不是昨天晚上太大声把嗓子劈了?"
"你再说什么?你问的我怎么会知道呢?"贝咏潭向曹连笑笑,然后毫不避讳的给予谢幕的班长以热烈的掌声。
你怎么知道?!
曹连不屑一顾,得意得吸吸鼻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猫腻,也不想想,这三千俗世,有谁能逃得出我的火眼金精?!
然而,当下一个选手上场时,他的脸色顿时僵硬了。
陆宫站在讲台上,严肃的鞠躬了一个躬,才郑重的开口:"为了庆祝三八,班里决定由我给大家唱一首歌。"
底下立刻就有人起哄:"谁他妈是三八啊,说清楚!"
曹连双眼发直,一下子昏倒在他老师的肩头。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他脑海里自欺欺人:--我不认识他!
陆宫连耳朵后面都红透了,结结巴巴的说:"三八妇女节、三八妇女节、为了庆祝三八妇女节,所以......"他不补充这一句还好,这一句一出口,底下立刻就笑成了一片。
刚才接茬的那位同学恍然大悟,正经的大声回答:"原来是庆祝妇女节啊,我他妈还以为是骂人呢......拜托你下次不要省略关键主语!"
看演出的同学早都笑的打跌了。到了最后,还是校长站出来维持秩序,可傻子也能从他脸上看出来还在挣扎的笑。
陆宫忍住嘴角的抽搐,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演唱的曲目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众人呆滞中。
刚刚回到座位的江水班长看着痛苦的曹连:"小宫他唱歌怎么样?"
曹连摇摇头:"他前几天刚刚做完歌唱特训......"
班长大人放心的呼了一口气,再抬头,已见陆宫双手抱拳,迈开弓箭步,摆开八卦阵,气运丹田,待得小宇宙正式爆发,一句字正气足的--"世上只有妈妈好"横空出世。
好个陆宫同志,前些日子那些吉他情歌特训真是一点都没有浪费,一字一句全都发挥的再令人惊叹不过。以至于台下听众一致觉得这样的人才放在A大绝对是浪费人才。如果活在古代,一定是个呼风唤雨的道士,就算是大旱三年只要他一声吼,平地也能起惊雷。最次了,放在天津气象局,也能省掉年年人工降雨的大批干冰消耗。
班长脸色发青,仇恨的问曹连:"你不是说他刚做完特训么?"
曹连从他老师的肩头挣开,转而投入他班长的怀抱:"班长大人啊,你觉得陆宫同志要是没有经过特训,那你还能活着听他唱完一句话么?"
再看众人已经接近癫狂状态。期间陆宫一个忽然的高调花腔,大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架势,下面立刻就有人发狂:"我的上帝啊!我向你忏悔!不要再折磨我了!!"
曹连和墨晗同时抱头痛哭。
反而是他们中文系主任贝老师阅历深,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一点。只见贝老师尖尖玉指抚上班长的头发,以一种长辈的宠腻说:"就当这一切是一场噩梦好了。以后我会反省的,绝对不会再出这种选人上的错误。"
班长一阵激动,若不是冲着这里人多口杂早抱住他温柔的情人了。
贝咏潭心知肚命的一笑,淡淡的说:"我当真可怜那些异教徒,只因为我们用红宝书祈祷,而他们用双手祈祷,就得不停的向上帝诉苦啊。"
好不容易折磨人的演唱终于结束,不知谁带的头,台下爆发出了经久不散的雷鸣般掌声。
陆宫满脸通红,深深的注视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此时此刻,他真心的感谢曹家小连强迫他做的情歌练习。
"下面是谁的节目?"缓过劲儿来的班长看着贝咏潭。
贝老师温柔的笑笑,江水一个冷颤,下意识的回头,刚刚还在哭泣的曹连已经不见了踪影。
墨晗像等了很久的看笑话的人一样的耸着肩膀:"曹连说下面是他的朗诵。"
江水猛然回头,他家老师还在温柔的笑着。
话说曹家小连也算是A大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毕竟像他活的这样嚣张的愤青人物已经少之又少,再加上他和他班主任之间亦敌亦友的神秘关系,更是为他本人画上了几笔传奇色彩。
传说中,此人唠叨起来可比唐僧,尖酸起来气死周星星,小气起来盛赛高老头转世。
今天曹家小连上身一件红衬衫下身一条黑牛崽裤,头发四六分,面部肌肉僵硬,走起路来手插口袋。整体给人一种特别亲切的印象,让人不想起和平路一块五一碗的龙嘴大壶茶都难。
曹连直接从前台迈上舞台,一脚踢开还在发傻的陆宫同学,拿起麦克风,老泪纵横:"同志们辛苦了~~!!"
曾经有那么一个年代,女人们一定要裹脚,于是后人说那时男人神经病;曾经有那么一个年代,人人手捧红宝书早请示晚汇报,于是我们现在觉得他们是神经病。
而在这个时候,还在晕头转向弄不懂情况的陆宫就这样糊涂的被小连踢下了台,在众人高声的"为女权服务"的呐喊声中,除了觉得众人神经不大正常外,更多的是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彻底的傻冒。
贝咏潭温柔的笑着,走上前,拉着他班里这个傻乎乎的大孩子离开前台。可惜没有人说得清,这个老师的这个动作是不是处于一种惟恐天下不乱。
曹连撸了撸额发,从容的说:"下面是我的朗诵,题目是--《我的母亲》。"
观众又是喧哗一片。
本来么,一般的文艺节目里,朗诵是最不得宠的节目。更何况,是在忍受完精神耳朵的双重荼毒下。曹连刚从贝老师那里接下这个任务时,他就很清楚,这不过是对方假借公务整他一个CASE罢了。
曹家小连一派淡定,展现出自己最美丽最纯洁的微笑,杏核儿眼桃花乱飞,只听他声线抑扬顿挫。
"朝如青丝暮成雪,
"然而......
"暮成雪的,仅仅,是青丝么?"
随后,他绅士的行了一个礼:"我的朗诵结束了。"
台下观众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过了一两秒,喝彩声如浪潮一般一波波涌来。
掌声和口哨声中,曹连笑的风华绝代。
连陆宫都是醒悟般猛的一抬头,舞台的霓虹灯光中,曹连那双骄傲自负藐视天下的杏核儿眼正在熠熠生辉。
这双眼,让他不得不再次回忆到数年前雪中那双童稚的眸子。
他望的傻了眼,有短短的一瞬,忘了他还是在生被如此粗鲁轻贱对待的气呢。
贝咏潭拍拍陆宫的肩膀:"你要小心啊。"
"小心什么?"陆宫的心头一跳。
"小心从今后你的小连要多出不少追求者了。"
"他不是......不是我的......"
"你这样认为?"
陆宫默默的看着他的班主任。
"你看清楚了没有?"贝老师温和的问。
陆宫一下子红了脸,因为他从这个娃娃脸的老师的眼中看到了了然宽容和真诚的眼神。
事实果然没有超出贝老师的预料,自从那次联欢后,曹家小连的追求者与日俱增。和淑女们见个面打个招呼也就罢了,曹连最不能容忍的是为什么他要回手机上没完没了的骚扰信息--一开始都是些你喜欢什么啦你觉得大学生活有没有味道啦,可到了后来还是全变成了隐晦的暗示。
面对这种情况曹连只能--删、删、删!
于是本周专门介绍学校八卦的小报传来如此消息--半真,半假,中文系一枝花眼界高高。
419集体晕菜。
八卦小报的记者墨晗手捧《校报》,将左手温柔的覆盖在了上帝的羔羊的额头上,深情款款的告诫着: "小连,你应该感谢主,你应该觉得幸福。"
曹连一巴掌拍掉墨晗的爪子:"MD!少来这套。你给我出手机钱啊?!"
墨晗大惊失色,再次奋笔疾书。
八卦小报又一篇报道引起轰动--亦真,亦假,眼界高高的原因竟是没钱交手机费?!
这次连贝老师都晕了。
然而女性有很多时候是顽强的。
当一位身着超短皮裙的女子拦住了419一行人冲向一食堂的脚步时,曹连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性。
本着妨碍人恋爱会被马踢的原则,三个碍眼的人自然是自动消失,曹连不得不接下招待这位不请自来的女性的任务。
当然,不是一食堂,而是三月份伴湖边的西北风。
传说此湖人杰地灵,大凡在这湖边真心相许的男女都能得到上床的大团圆结局,就算一旦失恋想不开跳了湖,也绝对会成为一个月内校园的风云人物。基于这种只赚不赔的买卖,伴湖变成了一个绝对不适合谈恋爱的地方。用曹连的话说,就是--TNND!谁他妈那么不要脸,跑人这么多的地方来显眼啊!
那女子进一步,曹连退一步,再进一步,曹连再退一步。等退到了湖边儿再也退不了,他终于不得不面对这个长相一般,染了明黄的头发,穿了一排耳孔的女孩子。
如此良辰美景奈何天,曹连可是没有赏心乐事的心情,肚子早就呱呱叫了,下意识再看一眼,脚边深深的湖水,立刻在心里嘀咕:她要是一激动,来个投怀送抱,我还不得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曹连同学,我跟你说啊,对你仰慕很久了。"正在曹连嘀咕着,女子开了口。招摇的大耳环随着下巴的晃动在眼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叫曹连本来对她不多的好感直跌到谷地。
"哦。"曹连懒洋洋的回答,心想,你谁呀你,我对你可是一点都不仰慕。
似乎没听出他的冷淡,女子继续说"曹连同学,不知道你平时喜欢干些什么?"
"我?"说到消遣问题,他才算来了点精神,"我平时特喜欢睡觉。"特别是和帅哥一个被窝睡觉,他在心里补充上。
"我特喜欢看书,大家都说我看的书多。曹连同学啊,我觉得你很有修养啊,不知道你平时都看点什么书?咱们交流一下吧。"
交流?
曹家小连面部抽筋。如果说交流,他更希望是能在一个美丽的夜晚,和一个男人用身体作直接的交流;而不是在冷风中,冒着掉下河的危险和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作意淫的交流。
"曹连同学......"
曹家小连无奈的说:"本土作家我喜欢余华邓一光的书,外国的还是夏目老头的吧......"
女人眨着眼睛:"你说的这些我都没看过,但是我喜欢琼瑶啦,最近觉得《那小子真帅》也很好看。"
"是电影版的男主角很帅吧?!"
女人讪笑几声,仍然不死心的说:"我觉得我们挺能交流的,而且我喜欢你,可不可以和我交往试试啊?"
一反刚才的敷衍,这一次曹连很干脆的微笑:"交往?行,没问题,什么时候你把欧洲哲学史研究透了。我他妈一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女人开始面色发青。配上她一头黄发,青青黄黄,曹连怎么看怎么觉得特别像饿死的尸体。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
"好说好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曹连大笑,"不过,我说妹妹啊,记得等我拜倒时,穿条遮住大腿的裙子,大冬天的冻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