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吃才能长得好。”景帝笑着拍拍刘彻的头。
曹时三人打着饱嗝离开未央宫,刘彻和他们走在一处,好奇询问他们开片匈奴的经过。
少年们立刻来了精神,绘声绘色加以讲述。曹时更挥舞着拳头,重现他是如何揍青匈奴人的眼眶。
“匈奴犯我疆土,着实可恨!他日必要斩尽这些胡寇!”
四人一边走一边说,中途遇上韩嫣,队伍变成五人。
弓高侯和先代平阳侯有些交情,韩嫣和曹时几人不算陌生。谈起出击匈奴,少年们都很兴奋。曹时更小声问道:“殿下,陛下正练精骑,可有此事?”
曹时有爵位,知晓朝堂之事不算奇怪。
“确有。父皇严令,不可让匈奴人知晓。”刘彻似被曹时的情绪感染,四周看看,小心的放低声音。
曹时笑容更胜,双手握拳相击,转身就要往回走。
“阿时,你去哪里?”另一个少年拉住他。
“去请见陛下,我要去边郡,就去云中郡!”
“别胡闹,快回来!”
若是曹时再长五岁,事情还有可能。现如今,单以曹时的年龄和身份,景帝就不可能点头。
阳信公主恰好从殿前经过,见到这一幕不由得皱眉。
自从被王皇后严令抄写《道德经》和《庄子》,阳信的性格再不如之前浮躁,但这种强扭的沉稳总会给人一种违和之感。
对于椒房殿,刘彻亲近一段时日,又开始变得疏远,姊弟俩也不常见面。此刻遇见,见阳信似有话要说,刘彻不肯多留,匆匆见礼,拉着曹时和韩嫣转身就走。
望着刘彻的背影,阳信咬住嘴唇,想要发脾气,想起被关在殿中的时日,到底忍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带着宫人继续前行,行路时脊背挺直,一举一动都似在模仿王皇后。
翌日,景帝结束朝议,当即前往长乐宫。刘彻要听太傅讲《春秋》,并未跟在景帝身边。
想起窦太后所提之事,景帝面露沉思。
皇子的婚事需要早定,几个公主年纪渐长,也需早些看一看人选。
想起昨日见到的三个少年,景帝心头一动。年纪身份都合适,照其性格行事,长成应会成为太子助力。
景帝一路思量,走进长乐宫,发现陈娇不在殿中,不由得有些诧异。
“堂邑侯有恙,娇娇回了侯府。”窦太后坐在屏风前,神情温和。
景帝没有多说,母子俩又闲话几句,就让宦者打开殿门,召候在殿外的女郎。
“出塞三十人足矣,另择佳者入未央宫,赐诸侯王。”窦太后道。
景帝没有异议。
从吕后时起,就有以家人子赐诸侯王的旧例,窦太后也是因此才入代王府。事情涉及到未央宫和皇帝诸子,本该有王皇后在场,景帝和窦太后却像商量好一般,将王娡彻底忽略,提都没提。
“入殿!”殿门开启,宦者的声音随风回荡。
少女们迈步登上石梯,行动间目光微垂,没有轻声细语,更无环佩叮当,甚至连脚步声都低不可闻。
入殿之后,少女们依宫人教导行礼,齐齐俯身在地。
“云中郡沙陵县良家子,云姓,父无爵,貌上,擅骑,能开弓。”
被唤起时,云梅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乱。可心还是砰砰狂跳,脑子里也开始嗡嗡作响。想起发上的银钗,狂跳的心才慢慢落回实处,依宦官指引,前行三步,再次俯身行礼。
“云中郡,祖居于此?”窦太后道。
云梅慢慢抬起头,仍不敢将视线放得太高:“回太后,民女先祖出身燕地,先帝时奉旨徙云中。”
少女声音温柔,听着极是悦耳。
窦太后又问了几句,随后满意点头,当场作出决定:“傅亲。”
刀笔落在竹简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异常刺耳。随笔锋一同落下的,还有少女后半生的命运。
云中郡
出塞的队伍已经准备妥当,在出发之前,赵嘉见到了领队和护卫,还有两名乌桓向导。
看着两个汉话和匈奴话都十分流利的乌桓人,赵嘉莫名觉得眼熟。但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他们。
直至魏太守一行抵达畜场,两个乌桓人见到队伍中的周决曹,态度恭敬得近似诡异,赵嘉才恍然大悟,这两位不就是随着匈奴使臣到来,然后牵涉进大宛人和羌人互殴,被抓进的大牢的胡商之一?
不过,他们这态度是怎么回事?
瞅着乌桓商人的举动,赵嘉不是很明白。转念又一想,以他们的态度,此行应会尽心尽力,不会中途出什么幺蛾子。
让赵嘉意外的是,魏悦也随魏尚一同到来。
魏三公子没有任何变化,仍是笑容温和,态度亲切。见到赵嘉,目光微微一顿,突然伸手弹在赵嘉额前,笑道:“我听阿翁说了,阿多做得好。事情既已了结,今后就无需再想。”
摸摸被弹的地方,赵嘉突然想笑。
之前不觉得,经魏悦提点,他才骤然间发现,从择选送金到剿灭阳寿卫氏,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的神经一直紧绷,始终没能放松下来。
神经紧绷他就会失眠,自小就有的习惯。
如魏悦所言,事情已经结束,他再继续绷着,除了自寻烦恼还能是什么?
“谢三公子!”赵嘉诚心道谢。
魏悦轻轻点头,又弹了赵嘉一下,收下这份谢意。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临到出发之日,畜场内格外热闹。
十多辆大车一字排开, 前后数辆均为草原商人常用的高轮车, 装载大批货物。中间两辆样式特殊, 车身略高, 车顶有篷,四周有木板制的车壁,左右开窗, 前后有门,既能用来装货,也能睡觉休息,即是赵嘉让匠人制造的“西汉版房车”。
拉车的马是乌桓商人提供,肩高接近一米五,脖颈粗壮, 较普通战马更为健壮。可惜都是骟马,无法作为种马。按照乌桓人的说法, 除非遇到草原部落仇杀, 否则很难买到上等的种马。
得魏太守许可,大车上除了绢帛,还有少量的粟和盐。
粟已经脱壳, 只能吃,无法作为种子。盐未经加工,颗粒大小不一, 颜色较深, 还有种苦涩的味道。不过边民食用的粗盐也差不了多少, 草原上的部落更不会计较,只要商队肯市盐,哪怕里面夹着石子,他们照样肯花大价钱。
乌桓商人仔细说过草原的情况,魏太守亲自下令,更叮嘱赵嘉谨慎小心,一切照计划行事。
“此去是为探路,莫要过于深入。遇雪当归,不可迟疑。”
赵嘉正色应诺。
这些时日以来,糟心事一桩又一桩,赵嘉的人生目标发生改变,先前制定的计划自然随之变动。出塞北行仅是第一环。
决意马踏匈奴,对草原的了解至关重要。
早晚都要北上,晚去不如早行。何况有乌桓商人为向导,和匈奴别部混个脸熟,补全地图不说,探听情报也会容易许多。
队伍离开畜场之前,卫青蛾来送赵嘉,当面递给他两只木瓶。瓶身细长,瓶口封得异常严实,更用布条包裹,确保不漏出半点。
“阿姊,这是什么?”
赵嘉拿起木瓶,习惯性地抛了两下,结果被卫青蛾一把抓住手腕,将木瓶又夺回去。
确保封口无碍,少女才满脸严肃道:“这是伤药,我寻医匠配的,很是难得。你我长在云中,到底没深入过草原,此去诸事难料,总该有备无患。”
“谢阿姊。”
“不用。”卫青蛾又取出一个布袋,里面是一块金饼和五六颗金珠,和木瓶一起-塞-到赵嘉怀里。
“阿姊?”
“我用秦钱和粮换的。”抬手止住赵嘉,卫青蛾沉声道,“带着,不许推辞。未必能用上,好歹我能安心。”
第一次进入草原,同匈奴别部接触,这些金子说不定能起大用。
“依魏使君所言,此行莫要走得太远,早去早归。”卫青蛾叮嘱道。
赵嘉点点头。
“弓和短刀都要备好,箭壶也要装满,短匕可有多备一把?”卫青蛾关心道。
“阿姊放心,一切都已经备妥。”
赵嘉指了指马背上的牛角弓和箭壶,拍拍挂在腰间的短刀,又-抽-出藏在靴中的匕首,甚至还将手臂递到卫青蛾面前,现出藏在袖中的一缕寒光。
亲自确认过,少女总算满意点头。
“此去一路小心!”
“阿姊放心!”
乌桓商人亲自来催,言时辰不早,需得尽快动身。
赵嘉同卫青蛾告辞,让孙媪和妇人们将孩童带回去。策马行出几步,又拉住缰绳,对身后的人挥手,大声道:“回去吧,我定会平安归来,更会带回肥羊犍牛!”
卫青和三头身们趴在栏杆上,学着赵嘉的样子挥手,嘴里喊着:“郎君早归!”
赵信和赵破奴站在一边,心情都有些沮丧。
他们长在草原,对环境十分熟悉,若是引路,未必比不上乌桓商人。可惜条件所限,几人在草原流浪,和各部没有任何接触,遇上跑还来不及,哪里敢靠近。如此一来,自然不可能做成向导。
不过少年们下定决心,努力增强体魄,每日勤练弓箭,早晚有一天,他们会随郎君一起北上。
公孙敖站在卫青身侧,目送队伍渐行渐远,转头看向赵信和赵破奴几个,扬起嗓子喊了一声:“今日做完活,来比弓箭!”
“比就比!”赵破奴昂起下巴。
畜场的饭食好,少年都像白杨一样拔高。伴随身量一起增长的,还有少年们的力气。
赵破奴射术本就好过他人,随着力气一日大过一日,已经能试着拉开熊伯的牛角弓。虽然还很勉强,但在少年中绝对是独一份。
想起赵破奴的力气,公孙敖不服气地挥了挥拳头,其后转向卫青,见后者一副无关己事的模样,不满道:“阿青,你怎不帮我?”
卫青抬起头,道出一句让公孙敖肝疼的话:“破奴力气最大,连阿稚都晓得。”
“阿青,咱们才是一起的!”
“都在郎君的畜场,何须分得那么清楚。”卫青跳下木栏,拍拍手,“魏叔说过,领兵打仗不能单靠勇武。阿敖该多习字,和我一起学兵法。”
公孙敖看着卫青,似不能理解。
在他的理解中,想要做将军就必须勇猛,不勇猛如何带军杀敌?
“我不是说勇武无用。”卫青皱眉。他终究太过年少,道理存在脑海中,想要用语句准确的表达出来却不是那么容易。
阿麦转过头,开口道:“阿敖,弋弓和牛角弓哪个强?”
“自是牛角弓。”
“我们和阿青用弋弓射鹰,护得鸡雏和鸭雏,你一人用牛角弓能做到吗?”
公孙敖想说能,话到嘴边,终究没能吐出,泄气地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卫青用力拍手,“我们用弋弓,轮番射箭,合力逼退两只黑鹰。阿敖用牛角弓,纵然射中一只,不等再拉弓,另一只黑鹰就会飞落。”
赵信几人陆续走过来,听到卫青的话,脸上有明悟也有不解,还有些许的不以为然。
“你们若能拉开牛角弓,就无需等到媪至才能杀鹰。”赵破奴道。
“对!”公孙敖双眼一亮。意识到自己是在赞同谁的话,立刻沉下表情,扭头闭嘴不再言语。
“我没说个人勇武无用。”卫青严肃道,“我只是劝说阿敖习字学兵法,这样才能杀更多敌人。草原上有那么多匈奴,纵然是再勇猛,一个人杀得完吗?”
童子们围拢在卫青身边,大声表示阿青说得对。
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抓头。貌似是他们没转过弯,想得还没有这些孩童深远?
妇人们搬出木盆,准备鞣制羊皮。
熊伯带着青壮从仓库取出工具,准备再造一个新圈。
魏同随赵嘉北上,魏山留在畜场里,听到童子和少年们的争执,会心一笑,决定下次给卫青讲魏太守鏖战须卜氏,屠灭其麾下别部的战事。要是他没记错,赵功曹即是在那场战事中立功,一刀砍下匈奴什长的人头。
与此同时,赵嘉一行离开畜场,依乌桓人指引的道路北上。
出边界时,队伍经过一处烽燧台。
恰好尉史巡逻至此,和候官一起拦下队伍,仔细查验身份凭证、大车上的货物以及携带货物的契券。发现车上有粟和盐,尉史神情变得严肃,就要召集军伍。
领队上前两步,将一枚木牍递到尉史手里。
尉史仔细看过,神情又是一变,顺着领队所指,果然认出护卫中有熟悉面孔。同领队低语几声,当下让军伍散开,放一行人离去。
自始至终,赵嘉都没有出声。
他清楚魏太守派来的人不会是摆设,沿途的一切都会打点清楚。至少在出边之前,不会有任何问题。
队伍离开边郡,沿着乌桓商人选择的道路,进入茫茫草原。
天气晴朗,从北吹来的风拂过高草,带着一丝丝凉意。
赵嘉骑在马上,留意沿途地貌,将羊皮铺在马颈上,手持木炭条,不时落下几笔。枣红马打着响鼻,不时甩动脖颈,显然对脖子上多出一块东西很不满。
中途休息时,赵嘉从布袋中取出饴糖,递到枣红马嘴边。枣红马卷走饴糖,大头凑到赵嘉胸口,轻轻顶了两下,引来少年一阵轻笑。
看到赵嘉用饴糖喂马,乌桓商人立即出言提醒:“郎君,待见到部落牧民,莫要再如此。”
知晓对方不会平白无故道出此言,赵嘉点点头,拍拍坐骑的脖颈,将装糖的布袋重新收好。
歇息了不到两刻钟,队伍继续启程。
随着逐渐深入草原,沿途所见的树木越来越少。出塞时还有成片的榆树林,现下即使有,也不过是寥寥几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