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莫握紧五指,锁链不但没有反噬,反而应声而碎。
碎裂的不止他手握的那一条,整个空间内的锁链都在同一时间化为碎光。碎光焰火般熄灭,短短几秒过后,昏暗的空间中连一点残渣都不剩——活像尼莫捏碎的只是雪花堆起的松软雪雕。而碎裂被完美地隔绝在这个空间内部,没有泄露出哪怕一丝能量波动。
棺中的科莱斯托罗原本就紧皱的眉头开始微微抽搐,有了些微醒转的迹象。
“你……”弗吉尔这会儿忘了危险,直接冲回石棺边。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恶魔相关的一切。现在看来,他之前无法探查对方的气息绝对不是因为“恶魔信徒”太过弱小,而是因为对方实在强大得离谱。不提数百年没有成功解除封印的深渊教会和与之交好的其他上级恶魔,尼莫·莱特显然比这封印的施加者还要强大——那意味着他的实力在传闻中的古老恶魔欧罗瑞之上。
能做到这个地步,除了另一只处于实力巅峰的上级恶魔,不存在其他的可能。
如果尼莫·莱特是这个水准,那么他的恋人……
弗吉尔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
“我会在路上跟您慢慢解释。”仿佛察觉了对方的视线,奥利弗非常直接地走到了石棺旁边。“我们的时间有限,而您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不是吗?您带好科莱斯托罗先生,我护卫你们离开。”
弗吉尔没有动。
他们的委托人看上去没有之前那样紧绷了,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的态度还是因为察觉到实力差距,认定反抗无用。但都无所谓,尼莫无力地扯扯嘴角。“我知道,没完成的契约会将科莱斯托罗先生束缚在本体附近。您不用担心,我会解决这个问题——奥利,剩下的事情拜托你啦,我去去就回。”
“记得通知狄伦和克洛斯先生。”
“当然。”
“你那边还有一片水晶,我和安碰头后会联系你。”像是执意要让尼莫安心,奥利弗脸上还带着笑意。“说真的,弗吉尔先生。我能把你俩打晕了一起拖出去——让我们省点事,好吗?”
弗吉尔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成功地将科莱斯托罗抱出石棺。恶魔的头颅无力地垂下,四周的梦魇开始烟尘般消散。弗吉尔原地呆立几秒,努力地消化着现实。最终眼底燃起一点小小的火光。
“我们能离开。”他沙哑地说道,声音戴上了一点颤抖。
“只要您带路,”奥利弗耸耸肩,“我们接了您的任务,肯定要负责到底。”
“对于深渊气息的监测消失了。”尼莫伸出手,“吊坠还给我吧,奥利。”
“我还想多留会儿呢,”奥利弗有点不满地说道,“有个刻印也挺浪漫的。”
“别开玩笑,一会儿万一碰到其他地表宗教的人……”
“我知道啦。”奥利弗做出副不太情愿地样子,将黄金吊坠抛向尼莫,后者稳稳接住。“你等着瞧,我可绝对不会收回送你的东西——”
“唉,刻印消失啦,我能感觉到。”他冲尼莫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会儿见。”
尼莫一直很喜欢奥利弗充满笑意的眼睛。就算在最绝望的时刻,里面的希望也从来没有彻底消散过。奥利弗·拉蒙的笑容永远带着种普通人所独有的快乐,某种纯粹的无忧无虑。它总能让尼莫感到双脚还踏实地踩着地面,而自己也不是冰原上的孤兽。他的一部分被这份笑意牢牢钉在那个遥远的边境小镇,始终能感受到回忆里那质朴而平凡的温暖。
可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奥利弗露出这样的笑容。
很多年后尼莫依旧会想起这个瞬间——此时此刻他们坚信,这只是一次极为普通的短暂离别。不知为何,他们都怀有莫名其妙的自信,相信自己很快就会与对方团聚,如同之前冒险中的每一次分离。
可惜无论他有怎样强大的实力,都无法真正地倒转时间。
如果他可以,他绝对不会在此时放开对方的手。哪怕是把所有人都带在身边,哪怕计划会因此变得多么复杂。他不会放开——他不该放开的。
但眼下,他对此一无所知。
尼莫不打算再做任何无谓的实力掩饰。他确定了下自己标好的坐标,直接切开空间,露出空间另一侧的华丽囚牢。
“一会儿见。”尼莫扭过头,努力回了个微笑。
他不喜欢破坏事物,比起破坏,尼莫更喜欢修修补补。之前在路标镇的时候,哪怕是小煮锅被烧漏,他也要想尽办法将它补好。而现在他确切地怀着破坏的念头。破坏这座教堂,破坏这个法则裂缝——
最终破坏掉那个尚不完整的契约。
他在那个所谓滴水不漏的囚室中站定,捏起一片饼干。尼莫能察觉到黑根·英格拉姆正在向这里靠近,按照她的速度,那位深渊主教还有十来分钟就会抵达这里。无论她的打算是什么,和他谈判还是将他迷惑,用他献祭……
尼莫沉默地咬了口饼干。
他必须成为祭品。
第113章 欧罗瑞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尼莫将灰鹦鹉塞进那个饼干罐时便考虑到了这个可能。对外界通讯法术的控制和监测并没有因为教堂的庞大而出现疏漏, 但他和巴格尔摩鲁可以无视这一点。
倒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契约多么牢不可破。巴格尔摩鲁在他身上损失的力量如同河水汇入海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追踪契约人位置绝对出于巴格尔摩鲁单方面的明确意志——按照法则来说,这份契约已经名存实亡。就算他的力量高于巴格尔摩鲁, 他也不该知道灰鹦鹉的位置。
可尼莫就是知道。巴格尔摩鲁的存在像颗黯淡的星星, 在昏暗天空的一角闪烁。
眼下他已经懒得去思考其中的原理。再次确定灰鹦鹉的位置后, 尼莫直接切蛋糕似的将空间切开,然后毫不意外地在另一边看到了杰西·狄伦那张漂亮到惹人厌的脸。
看周围的景象, 狄伦和克洛斯先生应该正在关押祭品的地牢附近。饼干罐正在杰西的手里, 盖子正敞着——巴格尔摩鲁缓慢地伸出头瞟了尼莫一眼, 然后更加缓慢地将头缩了回去。
“怎么啦, 莱特先生?”杰西的语调轻松愉快。活像他们几个不是在深渊教会的大本营执行任务,而是在某个风景优美的景区野餐。
他对尼莫切开空间的行为毫不惊讶。
“这里要塌了。”尼莫可不打算和对方来番长篇大论,“把那些祭品全部送到安全的地方,你需要多长时间?”
尼莫透过空间的裂口,非常直接地与杰西·狄伦对视。
“哦, 关于这件事——没几分钟的事情。”杰西热切地答道,“您不需要帮我争取时间,亲爱的……”
“那么请你现在行动。”尼莫干脆地打断金发青年的话,“越快越好。”
然后他不客气地封闭了空间裂口。裂口合上前, 尼莫很确定自己听到了杰西·狄伦委屈的哼唧声。而当被强行撑开的空间裂缝彻底闭合, 华丽的囚牢之中再次变得安静至极。
为了给灰鹦鹉腾罐子, 被倒出来的饼干散了满桌。尼莫松开法杖, 将一只手按上木桌, 另一只手开始将那堆饼干徒劳地摞整齐。木桌温暖过头, 甚至有点烫——可见他的手冰凉得不太正常。
不能紧张。
胃酸在胃中涌动,尼莫不喜欢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点儿都不喜欢。他本能地探手抓了数颗沙角梅,一口气全塞进嘴里。不能紧张。尼莫皱着脸思考道,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饼干塔上——接下来的交涉很重要,他得摆出副足够高深莫测的架势……
黑根打开了门,动作优雅,姿态无可挑剔。她到得比他想象的要早。
而尼莫一只手还没有从饼干塔上撤下来,脸上还带着过量的酸味带来的冲击,皱得有点面目狰狞的意思。饶是深渊主教也原地愣了几秒。她转动着面孔,狐疑地打量着地上的法杖,然后是饼干塔,最后是尼莫的脸。一步也没有踏进房间。
尼莫:“……”
他深吸一口气,慢条斯理地将手从饼干塔上挪开,同时咕嘟咽下了嘴里的梅子。
“巴格尔摩鲁大人呢?”这次没有缄默骑士跟着她。
“吃了。”鼻腔里充满饼干的甜香味道,尼莫下意识回答。
“……”黑根的脸隐藏在纱帽之下,尼莫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不是个足够好的谈判开头。
“玩笑到此为止。”深渊主教依旧停留在门外,宽大的黑色裙摆没有一丝一毫越过门槛。“怀特先生,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您。您是否是‘守门人’那边的人?”
尼莫挺直脊背,不置可否。
“如果您是,我们没有必要如此对立。而看您的举动,我想不到别的可能。”黑根说道,显然把对方的表现理解为一个“是”。“尽管我们的理念有所不同——毕竟我也是守门人出身,我了解。某种意义上,我们同样在为真理而奋斗。”
“如果我没记错。”尼莫努力从脑海里翻找“守门人”相关的资料,语气有点不善。“守门人们的信条是‘超越真理’。”
“您生气了?啊,您有足够理由生气。”黑根放软了口气。“我不得不按照深渊教会的规矩办事,而现在我独自前来——我只需要您的一个小小的契约,一个交易刻印。只要您承诺不对深渊教会做出任何威胁的举动,我可以代表深渊教会无视这次不太礼貌的入侵。”
“唔。”尼莫说道,垂下目光。教堂外的监视虫群闪过他的脑海,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关于欧罗瑞与深渊教会即将到来的那场战斗,旁观的看客可能不止一方。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怀念那段时光的。”黑根的声音中多了些笑意,“您瞧,影响能被控制到最小。您如果做出承诺,我相信其他大人也不会太过追究。”
她在拉拢他,尼莫想道。不得不说,如果他真的是一只普通的上级恶魔,他的确会认真考虑这个提议——自身有被献祭的风险,外加其他上级恶魔的压力。对于希望在地表肆意生活的上级恶魔来说,保留下力量才是最实在的选择。
可惜他不是什么“普通的上级恶魔”。
“您知道这教堂是活的。”他没有正面回应黑根的提议,“您一直都知道,那些献祭……几乎等同于‘喂食’。你们在强迫他活下去,并不是在向魔王献祭。”
“您在意这个?”黑根很好地隐藏了声音中的惊诧。“明明还有复仇的机会,有谁会想死呢?”
“你们问过他吗?”尼莫叹了口气,“如果你们真的想,应该是可以感知到他的情绪的。”
“瞧您说的,如果他不想合作,这座教堂就不会因为献祭而张开保护阵……哎呀,不好意思,我不该向您这样解释。”黑根耸耸肩,“那么让我们作为守门人对话——那又怎样呢?”
“他想死,那又如何?科莱斯托罗大人已经成为一个‘象征’,他不能倒下。”黑根的声音开始变得冷酷。“实际点来说,他只不过是一只峭壁魇豹。”
“我以为你们信仰深渊。”尼莫差点把桌子捏碎,但他忍住了。
“我们当然信仰深渊,可那不是盲信。我们真正信奉的只有深渊之底的那一位。您不是很清楚吗?不管是我们,还是上级恶魔——对于那一位来说都是蝼蚁而已。”
“……那只是您的想象。”
“我理解,我理解。毕竟我也是从那个时期走过来的,可我真的近距离目睹过那一位之后,我察觉了自己的愚蠢和渺小。”她的声音带上了些狂热的气息。“那次讨伐中有一只上级恶魔打算趁乱捞点好处。啊,就像那些可爱的伪神教会一样。”她随意地向头顶的地表方向指了指,声音愈发柔软甜蜜。“您猜发生了什么?我们的神明甚至没有真的出手。”
“他只是朝那只上级恶魔——完整的上级恶魔,我的朋友啊——瞧了一眼,它便化作了灰烬。他会死于地表种族之手才是最大的笑话。如果这不是神的怜悯,什么才是呢?”
“很抱歉,我决定好好当我的蝼蚁,不去考虑那一位的想法。”尼莫思索片刻,挤出一个有些冰冷的微笑。“我不打算和您合作。”
巴格尔摩鲁的位置在向教堂外迅速移动,很好。
“您就这么关着我吧。”然后发现自己的祭品逃脱一空,到时黑根·英格拉姆的选项只剩一个。
黑根整整纱帽,叹了口气。紧接着她的动作僵了下,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球状的黑水晶,似乎在注视上面闪烁的文字。
“好的,”深渊主教平静地说道,“只不过得请您换个地方。”
她脱下蕾丝手套,手指在门口勾了勾。侵蚀符咒从房间各处活动起来,缠上尼莫的身体。它们缠得很紧,紧紧勒入他的皮肤——尼莫象征性地挣扎几下,不再动作。
好极了,他想。
奥利弗在焦黑一片的森林中停住脚步。弗吉尔抱着科莱斯托罗,小心翼翼地停住了步子。他仍然对这支古怪队伍的目的有所怀疑,可他们的队员实力过于骇人,他不认为对方能从自己身上讨到什么好处。
或许一个金币?他无力地弯弯嘴角。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弗吉尔已经完全看不懂事情的发展方向了,他不喜欢这种节奏脱离掌握的感觉。
“我们等。”奥利弗说道,他开始在附近快速涂画隐匿法阵,其中溢出的力量让弗吉尔有点儿心惊肉跳。“等尼莫的信号。”
“莱特先生……不,那位打算怎么做?”弗吉尔抱紧怀中昏迷的恶魔,“如果您真的还认为我是您的委托人,那么我有知情的权利。”
“其实我也不太懂。”奥利弗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但我可以向您转述——尼莫会把科莱斯托罗的本体送回深渊,然后斩断不完整的契约。他无法治愈科莱斯托罗先生,他对此感到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