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斩断契约之后,科莱斯托罗先生的意识不会再受本体的疼痛困扰。他的力量会大幅减弱,但是——”
“他还有几十年。”弗吉尔迅速理解了尼莫·莱特的打算。
不是没有痛苦也没有意识的短短几天,而是清醒而安稳的几十年。科莱斯托罗将失去本体的力量供给,可地表的血肉会持续存活,直到深渊之中的魇豹本体无知无觉地死去——弗吉尔将鼻尖埋入对方的头发,他的鼻子一瞬间有点发酸。
“是的。‘之后你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哪怕是去深渊自我了断’。”奥利弗柔和地说道,“承惠一个金币。”
“你们——”弗吉尔刚想开口,多年磨炼出的警惕让他立刻中断了声音。奥利弗的反应更快,层层叠叠的隐匿法阵登时发动。
一个孤零零的人影从空气中闪现,向寂静教堂的方向从容地前进。他离他们挺远,但也足够两人看清——扭曲的盔甲,背后的大剑。在场的两位几乎在同一时间认出了那个身影。
欧罗瑞到来了。
奥利弗立刻向寂静教堂的方向望去,仿佛回应他的注视那般——那美丽而扭曲的壮丽建筑开始肉眼可见地摇动,缓缓向地面下方沉没,如同地基一瞬间化作沼泽。
奥利弗狠狠舒了口气。在他不远处,一只监视虫停在枯死的树干上,腹部的眼球疯狂转动。
而不远处的欧罗瑞停住脚步,他可不会为眼前的光景感到放松。凶名赫赫的上级恶魔杀手在盔甲之内紧锁眉头——空气中的深渊魔法波动强大到不正常。
有个极其不妙的家伙在这里,而且他正在大肆破坏。欧罗瑞想了想,随手抛出块通讯水晶。
“戴拉莱涅恩,”通讯成功后,他沉声发问。“我记得你和黑根·英格拉姆有点交情?”
“嗯哼。”
“最近她有没有报告过什么异常事态?”
“看你想知道哪方面的事情了,万斯。”通讯那边的恶魔听上去心情不错,“啊,不对,我忘了你在工作——好吧,你想知道什么,欧罗瑞?”
第114章 你所爱的神明
黑根在前面走着, 大小不自然的头部轮廓在黑纱后面若隐若现。尼莫不再是深渊教会的客人,教会庄严之下的异常开始从各个阴暗的缝隙爬出。不是教堂外那种骇人的景象,而是某种精神上的扭曲。它们仿佛拥有实体, 在角落发出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他们向地下走去, 通道愈发阴暗。尼莫甚至不敢在腿部施加多少力道, 生怕一不小心将侵蚀符咒组成的禁锢扯裂。
这情景若是搁在普通人身上,大抵是等于被毒液见血封喉的毒蛇牢牢缠住, 毒牙压在脖颈的动脉上。黑根大方地将后背朝向这位“不速之客”, 坚信他不可逃脱。
然而尼莫十分确定他可以, 甚至能够轻而易举地挣开它们, 如同拂去粘在衣服上的麻线线头。这事实并未让他感到喜悦和充实,反而给他带来某种类似于冻伤的疼痛。
他在变强,每一秒都在不受控制地变强。如同看不见的堤坝终于裂开,放出其后的恐怖洪流。尼莫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算他如何用感情否认“自身即是魔王”的事实,他的理智在慢慢接受这份不自然的力量。而随着认知愈发明晰, 那力量变得更加澎湃。一个绝望的循环。
黑根对背后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她伸出双手,推开面前厚重的门扉。刺鼻的血腥气裹挟着浓重的香料味道冲出门外。
巨大的地下大厅出现在尼莫面前。它和地面上的教堂中殿差不多高,一面墙上是熟悉的雕像——只不过这一个尤里瑟斯没有皮肉,仅剩骨骼。巨大的骨骼嵌在大厅的一侧, 魄力惊人, 仿佛下个瞬间就会将整个大厅撕成两半。
雕像之前, 大厅中央。一个庞大的圆形石台高高立着, 数个法阵彼此交叠, 被深深地镌刻在石台之上。走近后, 血肉的腐臭愈发令人窒息——整个石台上盖着层厚厚的棕黑色污垢,反射着让人不太舒服的光泽,似乎在火光中缓缓蠕动。
房间里有两名恶魔术士,当初讲道桌后那位只有嘴巴的传道者,以及那个五官都探出大量活动触须的中年男人。那团焦油似的异形恶魔术士不知所踪。
加上黑根·英格拉姆和尼莫自己,整个房间只有四个人,但包含了深渊教会最强的三个战力。
“这里不像囚牢。”尼莫说道,他知道自己该做出副害怕的样子,可这会儿他真的有心无力。他扫了眼那副石雕骨骼,说不清的难过情绪牢牢攫住了他。
“是的。”黑根回过头来,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
尼莫知道她的自信来源于哪里,他在踏进这里的第一瞬间就发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他曾经在海拉姆的忏悔教堂接触过它——
骸骨雕像中嵌了尤里瑟斯的头骨碎片。
它比忏悔教堂的那枚状态好得多,被很妥帖地保存和供奉着。尸骨上的残余力量早已失去精神控制,压迫感如同即将拍下的巨浪。若是没有事先做好相应准备,别说是恶魔术士,实力不够格的上级恶魔都无法生出半分反抗之心。
本应是这样的。
精神堤坝彻底溃散,事实残酷地摊开在前。尼莫连发出叹息都提不起劲。现在的他可不是当初认知模糊,力道被遏制,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恶魔术士的天真傻瓜。
魔王的力量无法干扰到他半分。尼莫试探地接触了下那份力量,发现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拿到主导权,就像拾起落在地上的铜币那样轻松。
毫无疑问,那曾是他的东西。
而自从把尼莫带进门,黑根就放心地转移了注意力。她用手指在身前的空气中划出复杂的轨迹。一个又一个光屏接连浮现,各个角度的战斗影像一览无余。“契力克,我们的人和欧罗瑞对上了。欧罗瑞的状态不太对,你去看看——这里只需要我和扎卡里,外面的指挥交给你。”
“老规矩。祭祀开始后教堂会自动封闭,注意利用防护罩。”
五官撑满触须的男人点点头,发出窒息般的呜呜声,垂在胸口的触须上下摆动。尼莫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十分抱歉,怀特先生。”在目送同僚离开后,深渊主教终于将注意力转回尼莫身上。“我们的祭品刚好在这个关头跑掉了呢,我想您可能知道点什么。”
尼莫闭紧嘴巴,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听到那个称呼,他的目光扫过雕像的头骨,流露出一丝悲意。
“……真遗憾。”黑根轻叹道,“那么开始吧,扎卡里。”
只有嘴巴的恶魔术士点点头,两人一起伸出手。血肉铸成的锁链从棕黑色的污垢中伸出,将尼莫的躯体整个缠起,毫不客气地拖到石台之上。之前用于伪装的制式黑袍被扯开了两个大口,恶魔信徒才会佩戴的面具被蹭落在地,黑发青年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可他没有丝毫反抗,似乎被房间内的魔王气息完全镇住,乖顺得像只绵羊。
黑根有一瞬的疑惑。可能是这只上级恶魔实力实在是低微,乃至于和魇豹差不了多少。尽管毫不反抗这点有些奇怪,但如果说他被气息骇住,倒也说得过去。
横竖他已经逃不掉了。本来应当用于祭祀的恶魔术士不知所踪,人类祭品又全被不知名的力量解救。但一个货真价实的上级恶魔应该足够弥补这些损失。
污垢之下的法阵透出血红的光,映亮整个大厅,红光映照下的骸骨石雕显得更加狰狞。血肉锁链越勒越紧,如同要把那个仅有的祭品活活勒死。
仪式正式开始。
祭品将会缓慢而痛苦地消亡,他的血肉将被寂静教堂吞噬,化为纯粹的力量。黑根耐心地驱动着祭祀法阵,刺绣般仔细,时刻准备着引导那股即将到来?6" 迷途_年终0 ">首页 48 页, 牧α俊?br /> 没有力量涌入,没有惨叫响起。寂静教堂也没有自动封闭。
黑发青年慢吞吞地从石台上爬起,血肉锁链无声地断掉,腥臭的血液从断面中喷涌而出。本应成为祭品的“怀特”面无表情,他的头发在刚刚粗暴的拖行中被弄散,破损的袍子被黑红的血液濡湿。看起来像是从尸堆中爬出的苍白尸体。
十字形的瞳孔扫过地上散开的布袋,豌豆大小的黑红色颗粒散落在腐肉堆成的秽物之中。他挣扎了下,似乎是想要弯腰去捡,最终只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叹息。
他直起身子,随手揪过一条断裂的血肉锁链。漆黑的弧光顺着锁链蔓延至所有法阵。黑根则胸口一阵剧痛,腥甜的味道涌上喉咙。法阵的控制权被非常强硬地夺走了,那压倒性的力量让她甚至来不及反抗。
“谢谢您,现在我知道该怎么操纵它了。”他们的祭品终于开了口,声音温和好听,但是语调听起来不太愉快。“我为我即将做的事情先道个歉——不好意思,我得拆了这里。”
身为深渊主教,黑根最不缺的便是战斗经验。她可没有专门拿出几秒来发呆的打算,她必须迅速压制住对方。“扎卡里,应急方案!”
她干脆地命令道,所有光屏熄灭。她显然将全部力量集中在了攻击之上——无数法阵轰击而去,攻势狠辣,带着刀锋似的凛冽气息。而只有嘴巴的传道者反应同样迅速,一片雪白的骨骼从石雕的颅骨中飘出,磅礴的力量向黑发青年的后背涌去。
一个滴水不漏的完美夹击。就算欧罗瑞本人亲至,也不可能在毫发无损的情况下逃脱。
黑根没有停下,只要留对方一口气就好。她不介意祭品是否四肢折断,奄奄一息——只要他活到仪式完成就行,以怎样的形态活着无所谓。
可出乎她的意料,法阵交错辉映的光芒之中。对方甚至没有抬手做出任何抵抗的手势,“怀特先生”只是伸出一只手——那骨片像被召唤似的飞进他的掌心。而那些锐利而强悍的法术在他面前自行溃散,肥皂泡般轻巧地破裂。
“你们不去过问科莱斯托罗的意志,强行让他活着。”黑发青年不怎么愉快地说道,稳稳立于魔王骸骨的石雕之前,“您认为他太过‘弱小’,所以他的意见不重要。”
那祭品握紧五指,黑根听到一阵轻微却令她脊背发寒的碎裂声。她的心脏陡然狂跳起来——
那个人将尤里瑟斯的头骨碎片生生捏碎了。
“您说过你们真正信奉的只有一位,英格拉姆女士。”英俊而苍白的青年继续说道,“可你们也从来没有确认过他的意志,不是吗?”
“你竟敢亵渎——”随着莹白的骨头粉末在空中飘散,传道者用脸上仅有的器官发出嘶吼。“主教大人,我们必须立刻……主教大人?!”
黑根·英格拉姆停止了攻击,黑纱之下有透明的液体滴下。
她确切地感受过这份敌意,在很多年之前,在深渊之底。她坚信那是她的启示,那份强悍到异常,仿佛刀刃刮过骨头,毒针搅碎脑髓般的敌意。以及那股碾压过灵魂的,奇迹般的力量。
深渊主教用极慢的动作拎起裙摆,然后毫无疑问地跪下身去。
无视被血浆浸透的裙摆,她发出一声嘶哑的长叹,将纱帽取下,随手丢到一边。“我等的主宰。”她清晰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着,“我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能再次见到您。”
隐隐的震动从地下传来,然后愈发明显。整座教堂开始摇动,慢慢向下方沉没。而黑根·英格拉姆像是对此漠不关心。她维持着半跪的行礼姿势,抬着那扭曲的头颅,热切地望向她的神明。
尼莫全身上下每个地方都不太舒服,精神上的。
他从深渊主教的手里夺来了饲喂科莱斯托罗的法阵,利用这最为柔和的方式破开了法则的裂缝。但奥利弗送给他的那袋沙角梅彻底洒落在污秽之上,不再能入口。他的敌人半跪在他的面前,他也并不为此感到任何类似愉悦的情感。
他完成了他该做的,却没有得到丝毫胜利的喜悦。
“我非常明确地告诉你们,我不喜欢这样。”尼莫一字一顿地说道,黑根·英格拉姆认出了他。至少这为他省去了解释的麻烦。“我不是你们的神,我对你们……”
他握紧手心空掉的小布袋,上面沾满血迹,里面一个沙角梅都不剩。
“……没有任何怜悯。”
只有嘴巴的传道者呆立在原地,几秒之后,他有些恍惚地半跪下身。一言不发。
“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我等的主宰。”深渊主教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她的数双眼睛闪闪发亮,盈满泪水。“您为何降临?”
“真巧,我也不知道。”尼莫扯出一个苦笑,“另外能别叫我‘主宰’吗?我可一点儿都不想主宰你们。”
“是的,您不需要费心,我们自然会行使您的意志。我们的军队时刻准备着为您征战,致力于将地表改造为适合您的深渊。”那个叫做扎卡里的传道者颤抖着开了口,声音急切,仍然带着恍惚。“我们的骑士散布各地,不间断地将您的眷属召唤到——”
尼莫心跳猛地乱了几秒。他闪现到那个传道者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你们的人……”他从喉咙里拼命挤出声音。“回答我,你们的人是否在最近去过奥尔本的路标镇?”
那张只有嘴的脸庞露出一个令人汗毛倒竖的笑容。“当然,我等的主宰啊。那可是离深渊最近的地方……”
尼莫能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努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压下自己险些失控的敌意。教堂颤抖得愈发厉害,崩裂的声音里混了无数焦急的喊叫。教堂里的人们在撤离,而他也完全对眼下的状况丧失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