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真的快要……撑不住……
终于,就在某个瞬间,关无绝眼前黑了黑,手指脱力地一松,他上身倾斜滑倒,竟直直地从飞驰的红鬃马背上栽倒了下来!
他就这么四肢虚软地摔下来,摔在能冻死人的冰雪之间,脆弱心腔撞上山路间的尖锐石块,瞬间痛得撕心裂肺!
“啊……!!”
关无绝瞳孔散大,他滚倒在雪地里捂着心口蜷成一团,急促地大口呼吸。周围冷风嗖嗖,冰碴子直往肺里灌,越是喘息越是徒劳地加剧痛苦,他手指扒着地上冰雪,痉挛不止,“咳咳、唔……!咳咳咳咳……”
周围风雪呜呜地长啸,四肢的体温迅速地被剥夺,冻的他连连打战。关无绝知道他不能在雪地里躺下去,可他挣扎了几下,竟爬不起来。
——他疼的没力气了。
是真的,昔日纵马提剑驰骋江湖的四方护法,此刻竟连把自己的躯体从冰冷的雪地中撑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才努力将上身撑起一半,就又重重地摔回去。裂开的伤口又开始流血,而失血让他身上更冷。
关无绝瞬时就慌了,这可和在烛阴教里不一样,没有人来救他,没有人能来将他从雪地里拉起来。要是真起不来身,他没两个时辰就会活活冻死在风雪里!
一次次的尝试,总是刚抬起一点,便又重重地倒回雪中。
尚未痊愈的碎骨鞭伤,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脉,就这么在一次又一次的摔倒中被震伤了一次又一次。
体力被消磨殆尽,四肢已经冻得僵硬。想要运内力御寒,却被残破痛楚的心脉所阻。
关无绝死死地忍耐着寒意,却突然开始后悔,他习惯了隐忍,性子又狠,总觉得哪怕是有什么天大的难事,说不定再逼一逼自己就能做成了。
所以他素来很敢赌,很敢冒险。可这时候护法才觉着自己愚蠢,万一真死了教主可怎么办呐?
四面苍茫,大雪无情。
过耳的都是风声,似魔爪欲般将人的生机掠走。
关无绝伏在冰天雪地之中,他眼神涣散,嘴唇已经冻的发紫,弓着身子发抖。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白,眩晕阵阵,耳内尖鸣不断。
好冷,冷……
他真的好冷啊,怎么会这么冷啊……
马儿的嘶鸣声若远若近地传来。
马蹄踏雪,发出吱嘎响声。
关无绝在朦胧中感觉到脸颊湿润,是流火垂下头,焦急地舔舐它的主人。
关无绝的小指动了动,他努力地睁眼,他艰难地伸手,他颤抖着握住垂下的缰绳,再次想要借力起身。
虚弱的身体一点点支起来,积雪从肩头掉落。
只差一点点,仿佛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再站起来。
右手脱力地一松,人又栽倒回去。
这一回,关无绝没能再起来。
意识绷断,他竟昏过去了。
自高空而落的雪片,渐渐覆上红色衣襟,遮去墨色眉眼。
红鬃马焦急地仰脖嘶鸣,围着身体越来越冷的主人转圈,却没有办法。
它哀哀地去蹭主人雪白的脸,去咬拽主人的衣袍,可主人闭着眼,动也不动,怎么也不肯理它。
最终,流火彷徨地回身,往息风城的方向看去,它知道那里会有人能救它的主人……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何时再次抬了起来。
然后坚定地攥紧了缰绳。
正欲往来时方向奔去的马儿回过头,欢喜地嘶鸣。关无绝还卧在雪地里,脱离了短暂的昏厥之后,他睁开了眼望着流火,虚弱至极地弯了弯唇角,“……可不准乱跑。”
“来……拉我起来……咱还得下山呢……”
这一回,关无绝没试图站直,他拽着缰绳,先是一点点地跪起来,伸手哆嗦着去从包袱中摸出药来。
可他手抖得厉害,骨折过的左臂使不上力,瓷瓶一个小小的塞子半天都拔不开。关无绝只好用牙咬了塞子,双手去拔,里头的药丸却一下子全洒了出来。
一颗颗乌黑药丸,落在白雪之间。
这时候关无绝也顾不得脏净,浑身发抖地跪在雪地上,双手胡乱摸索着捡了药就往口中送,一连吞了五六粒才渐渐缓过来一口气。
他又冷静地将周围的药丸捡起来装回瓷瓶之内,虚虚地合上塞子。最后,关无绝终于站了起来,又靠在流火身上攒了攒力气,总算再次跨上了马背。
这回护法再也不敢快马加鞭了,谨慎地挑着挡风的小径,走走停停地下山。那瓶药被他一路拿在手里,觉得体力又快不行了就倒几粒吃。
等风雪止息的时候,关无绝终于到了山下。
四方护法松了口气,回望来路就后怕得厉害。
他苦笑着催马,心道不敢了不敢了……真的是折腾不起了,去了分舵之后,他一定好好养身子再也不敢乱造了……
云层散开,细细的暖阳光束穿破了阴暗。
尚披着冰霜的一袭红袍,就这么远了神烈山。
作者有话要说: 暂时不虐护法了!距离卷三完结还剩两章
一直有个魔鬼脑洞,恢复记忆知道真相的教主重生回这个节点,从雪地里把昏过去快冻死的护法捡回去什么的。需要酸爽度up的话再加个反常脱衣现象,已经快不行了的无绝靠在教主怀里扯自己衣服,迷离地笑着说教主我怎么好热啊……
第150章 鹤鸣(4)
这个冬季,四方护法离了息风城总教,开始不紧不慢地走他巡视分舵的路。
当然,所谓走分舵也不过是个幌子,烛阴教这些年在云长流手里头稳得很,没什么好督查的。关无绝心知肚明,也难为教主还能找出这么个完美的理由来把他赶出息风城。
既然如此,他自然也不会客气——躲在分舵,明面上还做他威风潇洒的四方护法,暗地里养血药一碗碗地喝。
这还是亏得当年云长流宠爱他,入过鬼门本应断前尘斩前缘,教主却不仅容许他把与关木衍的养父子关系找回来,还任由他继续学医弄药。
如今十三分舵都知晓他们的关护法精通医术,看护法天天一堆接一堆的药材往屋子里搬,满身惹得清苦药香,也无有什么人察觉有异。
只不过,关无绝却远远不能彻底安心。
云长流在寻查阿苦的旧事。
这是温枫从息风城那边瞒着教主传给他的消息。
……倒也是,以云长流的性格,自认为欠了谁一条命必然是无法轻易放下的。逢春生复发,教主大概是想在大限来临之前把一切弄个清楚。
分舵最上好的厢房之内,红袍护法放下那一纸书信,随意抛进身旁的火炉里。
收回手时关无绝眼底毫无波澜,转而将一旁晾温了的养血药端起来一饮而尽。
喝完了药,他便倦懒地趴在案上,目光发虚,听着火舌舔上纸张时的烧焦细响,心里矛盾不堪。
倘若他当年真的以阿苦的身份死去,只剩一抹不甘魂灵游荡于尘世……
倘若他知晓了他的教主在哪怕失忆之后,在哪怕命将不久之时,在哪怕心中有了另一个良人的情况下,也固执地试图追寻自己那点痕迹不放……
他应该是很感念的罢。
可是如今,他宁可希望云长流不要待自己那样好,他宁可希望他的教主多自私些,多残忍些。
虽然当初云孤雁已经尽力将阿苦的旧事掩盖,不过再这么查下去,怕是很危险了。
关无绝也自知他这一步走得太狠太绝,如果日后真相大白,教主……唉。
房间的门被叩响,是轻而谨慎的,有节奏的三下。外头有人跪地,一个软糯嗓音传来:“护法大人,药奴求见。您今日嘱咐的药材……”
从乱糟糟的思绪中扯回神思,关无绝抬起了头,散漫地唤一个字:“进。”
青衣药人应声而入,是个清秀白净的陌生面孔,手中托盘上是关无绝嘱咐的几样药材。
关无绝并未在意,挥手让他端到里面去放着,那药人便乖乖巧巧地去了。可那药人出来时却并未径直告退,而是犹豫了片刻,忽然在护法脚边跪下了。
“嗯?”关无绝颇为意外地转过眸子来看他,“你有何事?”
只见那药人抬起脸,一双眼睛干净而亮,浮着紧张忐忑的情绪。护法这才惊奇地觉出,这药人居然还有几分温润的模样,倒是被虐待惯了的分舵药人中罕见的气质。
关无绝双腿交叠坐在椅子上,疑惑地望着他。
药人的双手绞紧了,他的双唇蠕动许久,终于在关无绝的耐心耗尽的前一刻,用很小很小的嗓音道:
“您是……阿苦……是么?”
……很快,药人叶汝就知道后悔了。
他真不该以这句话开口的。
砰地一声巨响!
身量单薄的药人被陡然变色四方护法一手掐着脖子撞在了墙壁上,力道大得墙都在震。
上一刻还悠哉地坐着的关无绝此刻神情变得狠戾至极,浓郁的杀意翻沸,尽数逼向这个口出惊天之言的家伙,“说,你是什么人!?从哪里听得阿苦这个名字的!?”
“呜……咳咳,呜呜……!”
那年轻药人被迫将脸后仰,他被抵在墙上,双手扒着护法随时都能直接捏断自己喉骨的手指,涨红了脸直摇头。
“……”
得不到回答气的差点都要直接杀人灭口的关无绝这才意识到,被这么掐着……似乎是说不出话的。
他总算大发慈悲,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却还是将那药人卡在墙上,目光冷锐如剑芒。
药人艰难地吐字:“奴……奴是……叶汝……”
关护法这阵子暴躁得很,皱眉想了想不记得有这么个人,顿时手指再次用力,冷着脸道:“不认识。”
叶汝吓得连忙拔高了声音,“当、当年……!奴蒙少主救命之恩——”
关无绝又想了想,仍旧没个头绪,“不晓得。”
叶汝急得不行:“在……在您的木屋……!”
“……啊。”
关护法终于眼前一亮,松开了手,“是那个少主捡回来的?”
被放开的叶汝一下子跪坐在地上,捂着喉咙大口地喘气。
昔日的记忆逐渐复苏。没错,叶汝是认得阿苦,也知道当年的一些事情的。关无绝后退了两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那个药人:“汝汝?”
叶汝劫后余生地咳成一团,都快哭了,“是,是是是……”
关无绝顿时一阵恍惚,没错……当年阿苦被取了心血之后,云长流失忆,而他又遭受打击心灰意冷,全然顾不上这个小家伙。后来叶汝便就此随着其余一批药人一同被送往分舵,没了音讯。
至于后来……他历经几番苦楚,自鬼门而出,整个人和被打碎了骨头又重塑一番似的,哪里还能记得这么个萍水相逢的小药人。
却没想到,还能偶然再次相见。
……不对。关无绝寻思着,看叶汝早有准备的样子,不像是单纯的偶然。
或许是叶汝在某一刻瞥见了四方护法,进而认出自己,这才主动找上门来。这其实很冒险,如果自己不认他,那么一个药奴冲撞四方护法,罪过是可以被乱杖打死的。
可叶汝还是来了……这么看,当年那个自甘懦弱下贱的小孩儿,看来还是有了不少长进的。
“奴今日斗胆叨扰护法大人,是、是想求问一句……”
在关无绝打量的目光之下,叶汝又开口了。他的脸颊忽而染上赤霞,眼中暖亮的微光点点,鼓起勇气问道:“一别多年,教主还……还好么……”
关无绝盯了他半晌,冷冷道:“不好。”
药效开始起来了,虽然这几日身体已经开始适应,不过还是有些难受。关无绝转个身,不着痕迹地撑着桌案坐下,压着眉峰闷声道,“教主他很不好,快死了。”
“您说什么!?”叶汝大惊失色,小脸都白了,他被护法这一句吓得连规矩都忘了,连连道,“怎么会……这怎么会?”
“教主的逢春生复发了,你该知道那东西多么要命。”关无绝侧过头把眼一闭,压抑地攥紧了手指,“我当年……没能解得了他的毒。”
叶汝急道:“那、那……”
关无绝忽然不说话了,他张开眼,仔细地看着叶汝。小药人那秀气的眉目中间,真切担忧之色一览无余。
一个药人。
一个与自己入教的年岁相差不大的药人。
一个知晓昔年真相,心怀感激,敢为了问教主一句安好而跪在他这个护法身前,如今又真切地为教主担忧焦心的药人。
一个疯狂的念头,就在这个时候于脑中一闪而过。
许是怪那养血药的痛楚密密麻麻地攀上全身,关无绝一阵恍惚,话语没细想就出了口:
“你想不想救他?”
“你说你蒙少主救命之恩,如今肯不肯……帮我……”
可护法他下一刻就反悔了,那想法太极端,自己愿意为教主要死要活,那是他自己的事。平白把叶汝拖进来……着实不人道。
关无绝咋舌,皱着眉摇摇头,叹道:“罢了,当我没说。”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下一刻,叶汝就砰地一声用力跪在他面前,把头往地上狠狠地撞!
“护法大人明鉴!叶汝身为一介药奴,自幼无福,卑贱如泥,唯有从当年长流少主那里得过慈悯,如若有能用得奴的地方……”
再抬起头的时候,叶汝的额头红了,眼眶却湿了,青衣药人膝行两步,颤声道:
“当年少主救了叶汝一条贱命,却从未轻贱于奴,此恩此德,奴永生难忘。”
关无绝眼神沉了沉,抿唇不语。
这倒是真的,当年连他都看不起叶汝卑微的做派,也就长流少主真诚相待,教这药人不必吃掉在地上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