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挣扎,两次赴死,换来一句“没靠得上你”任谁都会心寒。可这世上唯独关无绝会庆幸,庆幸自己的付出没有被他心爱的人发现……
护法果然更高兴,他定了心,正巧连番被逼着睡了那么久也有些精神,竟也大着胆子,试图靠自己从教主那里试探几下现在的状况。
关无绝决定从他自认绝不会出错的地方开始,他还握着云长流的手指,首先问道:“教主没靠上属下,却不知能使得逢春生这般奇毒得解的究竟是何等机缘?”
云长流沉默了:“……”
有何机缘……他哪知道自己有何机缘!?
这不都是为了骗护法么!
不过云教主也很有一招,只听他淡然道:“护法且先告诉本座,你是如何伤成这样的?”
这回换作关无绝默然:“……”
如何伤的……他哪知道自己如何伤的!?
这不都是为了骗教主么!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关无绝咳了咳,极为心虚地试探着道:“教主……这事说来话长,可否下回再说?”
云长流如愿以偿,自是一口应下:“好,本座这边也是一言难尽,下回再说。”
两人遂各自悄悄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下关无绝也不敢冒险了,难得乖顺地趴在床上不折腾。他往窗外看,估摸着天快亮了,再过一会儿关木衍那帮人又要来逼他喝药休养。
于是关无绝突然来了勇气,他认真望着云长流,问出了那一句话:“教主,您真的不生无绝的气了么?那一日在城外,您……”
云长流摇头示意护法不必说下去,他伸手虚环住关无绝,成一个半抱的姿势。低下头,唇瓣就在护法的耳侧开合:“回来便好。”
这种姿势之下,两个人挨得实在太近,连气息都要交缠在一处。云长流一语说完,心中陡然烧动,形状好看的薄唇顺势向下压,吻在关无绝的耳垂上。
关无绝终于忍不住小小地哽咽了一下,红了眼尾,“您还要我……”
仿佛跋涉于大漠之中久经焦渴的旅人,乍一遇湖便迫切地渴求着甘霖;又仿佛是在冰雪之底沉睡了一个寒冬的种子,春风一吹便迫不及待地疯狂生长。
关无绝紧紧地合拢了眼,用力往云长流怀里挨过去,汲取着那令他心安的温度。云长流又亲他,这回是落在鬓角,“快些好起来。”
教主嗓音更低醇,更柔软。他抱他入怀,神色温和,挑着他最喜欢听的话来哄他开心,“本座身旁那个四方护法的位子,永远是你的。”
“你好起来,本座重重有赏。从明日计,护法每好上一些,本座便送你一件东西,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护法:(狐疑)……我真的骗过您了么?
教主:(坚定)骗过了,安心养病。
第174章 氓(5)
事实证明,云长流还真不是随口一说的。
教主素来一言九鼎,他说会送东西,那定然就是认认真真的要送东西。
第一件“赏赐”,关护法当天下午便收到了。
养病的日子必不可少地伴随着各样的苦药,如今关护法连靠自己从床上起身都困难,本就无聊得要命,尤其到了要饮药的时辰就明显烦躁。
没想到来的是云长流,教主亲自端了药碗坐在他床边,“喝药。”
关无绝自是乖了。不然咋的,他还能冲教主撒脾气不成?
云长流知道他烦,便直接坐上了床,小心地将关无绝抱起来让他倚在自己怀中,一只手臂揽着他,另一只手喂药。
护法起初倒是惶恐地推脱了几句,被风轻云淡的一句“你昏睡的日子,药都是本座亲手喂的”给吓得差点岔气儿。
云长流连忙安抚,一面给他揉着脆弱的心口,一面暗暗庆幸自己瞒下那些事情实在是再正确不过。
这么折腾那么折腾的把药喝下去了,关无绝精气虚弱不济,心神松缓下来又开始昏昏欲睡。
他刚倦懒地阖了眸,恍惚听见云长流在耳畔低语:“来,张口。”
关无绝双眸半合半闭,隐约看见云长流又拿勺子递过来,才心道怎么药还没喝完,双唇却已先于思考张开。
抿下去,口腔中却是出乎意料的清香甘甜,滑润如丝,是蜜糖。
关无绝眨了眨眼,口中含着糖,愣了:“您……”
云长流正收回小勺,关无绝这才看见药盘上还有个小罐,那蜜糖正是从中舀出来的。
教主将打开的罐盖拧回去,若无其事地问了句,“甜不甜?”
关无绝忍不住笑了笑:“甜。六分甜,四分香,甜而不腻,是最上品的好蜜。”
云长流就把那一小罐给他放在床头,“药苦,你留着吃。”
“这是第一件赏赐,赏护法肯醒过来。”
……
关木衍说了,关无绝这身子急不得,得安心慢慢儿养。养个三年五载能好转,那就算好的。
长老话是这么说了,其实关无绝自己心里有数,他觉得自己悬得很。两次心脉重创,余生算是没法骑马使剑了,颐养天年陪教主白头到老铁定没戏,说不定哪天有个什么小灾小病就要完蛋。
什么三年五载好转,他这躯壳能活过三年五载就该烧高香了。
幸而逢春生解了,关无绝算是放下了这辈子最大的执念。
有云长流天天宠着,他只当是享受这迟来的轻松日子,哪怕病痛虚弱心里头也美滋滋、甜丝丝的,就像那罐教主送的蜜糖。
而这段日子最凄惨的,莫过于温枫温近侍。
这位,早上要被关无绝拉着讨论怎么在教主面前找自己伤重至此的理由,中午要被他教主拉着讨论怎么在护法面前找自己逢春生得解的理由,晚上还要跑到烟云宫被老教主拉着讨论怎么在关无绝面前找护法取血未死的理由……
——这谁受得了啊!?
乃至温枫总觉得自己该改个名儿,叫温疯。
以后关无绝萧东河那帮人拿他开玩笑也不必叫什么温姑姑了,就叫疯婆婆。
又数日,在云长流的执意要求下,关无绝搬进了养心殿。云长流一句命令下来,他就被迫占了教主的床。
关无绝哪里肯依,先不提那些尊卑规矩,云长流天天忙活照顾他就已经让他坐立不安了——虽然现在他坐不起来,更立不起来。
于是次日,大概是为了哄人,云教主送出了第二份礼物。
“赏你肯安稳搬进来,身子未损。”
以关无绝如今的状态,这么挪动了一番未加重病情,的确不容易。
狭长玉匣被教主亲自捧到护法床前。
云长流道:“打开看。”
关无绝双手打开长匣,霎时金华流转,满室生辉。
那暗金长剑形貌如旧,戴月。
关无绝惊喜:“教主……!”
他那日城门弃剑,本以为戴月早就毁了,没想到竟能看到完好如初的爱剑,想也知道云长流为此默默付出了多大心血。
关无绝一时神思激荡,感动不能自已,手指一遍遍抚摸着戴月剑。又是愧疚自己那日心狠,又是感激教主为他用心至此,又是遗憾于此后无法再为教主披荆斩棘……一时思绪万千。
“披星在这里。”
云长流适时把从清绝居带过来的披星剑也放到匣中,顿时双剑交相辉映,摄人心魄。
关无绝看了半晌,唇边渐渐起了温暖笑意。可他却深吸一口气,伸手将剑匣子合上,推还给云长流,认真道: “教主恕罪,属下……此生怕是很难再用上它们了。”
“披星戴月乃世所罕出的好剑,不该在剑匣之中蒙了尘。还请教主,给它们另择个好主子。”
关无绝说完这句话,心里便先自一叹,已经默默做好了云长流发怒的准备。
结果没等到骂,云教主只是淡淡问了句:“好主子?谁?”
“本座这息风城里,乃至十三分舵都可算上——整个烛阴教里,还有何人的双手剑配得上这对披星戴月?”
“……”
关无绝难得地被他教主堵得哑口无言。
最终,披星戴月还是挂在了护法的床头。
……
第三份赏赐,奖励的是关无绝能有力气自己坐起来。
那是个晚上。云长流沐浴更衣出来,发现床边上幔子垂下,他点的灯烛也已经熄灭了,养心殿内一片漆黑。
教主没仔细看,想当然地以为护法是今日精神困倦,等不住先睡下了。
关无绝浅眠得厉害,又易心悸,一点小动静就能惊扰着他。云长流怕吵醒了关无绝,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
刚弯下身,忽然从那床角里伸出两条手臂往他脖子上一勾,背后有人贴上来,伴随着得逞似的闷笑:“教主。”
四方护法吓唬人的本事着实是高,那一瞬间云长流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都不流了。
他怒而转头,关无绝眼中笑意盈盈,竟比夜色更黑,比星月更亮。
那点被吓出来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云长流小心地揽住护法入怀,心疼道:“怎么还敢坐起来了。”
关无绝亲了亲云长流的锁骨,一只手贴上教主的胸膛,暧昧地往下游走,“属下媚主呢。”
云教主哭笑不得,捉了那只作妖的手,复抱着关无绝一同躺下:“身子好了再媚,随便你媚。睡觉。”
第二天,关无绝睡醒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刚睁眼,就看见云长流白衣出尘,背对着他,面对着琴案。
他眼睛亮了些许,自从情苦被教主和老教主父子俩拼内力震碎了之后,关无绝还没见云长流置办新琴。
情苦毁了,他自是心痛难舍。可没了的东西已经追不回来了,他更希望云长流能早日寻到可以替代的琴。
侍女金琳扶护法起身,侍女银琅奉上早膳。关无绝不急着用膳,只喝了小半杯清水润了润嗓子。
忽然琴音一响,清冷悠远,意境旷达。关无绝很识货,一听这拨弦声便笑了:“属下是否该恭喜教主觅得好琴?”
“嗯。”云长流回头,半边泼墨似的眉眼被窗边的日光照得十分明丽柔和,“想听什么。”
关无绝受宠若惊,能点得教主的曲子,那是什么待遇?除了烟云宫里那位,他还没见过的。
可护法大人冷静想想,此前几年,自己刻意隐瞒前尘,还真没在教主面前表露出对音律的兴趣。
大约也是因为如此,云长流也未曾和他聊过乐理琴谱一类的话题,也没专门给他弹过琴曲。
想也是,他可是阴鬼出身。对鬼弹琴,似乎听起来比对牛弹琴更荒唐几分……
关无绝不敢妄动,推说自己粗鄙之人不通音韵。云长流也未介意,自己挑了首曲子,颇为自在地弹了下来。
一曲罢,云长流抱琴起身,向关无绝走来。只见教主将琴往床头一挂,指着它道:
“此琴甚好,送你了。”
“送属下?”关无绝吃惊了,“别,无绝又不会抚琴,您把它给了属下,这张琴可要浪费了。”
这琴的制式和情苦云曙几乎一模一样,材质想必也非凡品。披星戴月是没有适合的主子,他才姑且还留在手头,可这琴他若是收下,岂不是糟蹋了好东西么?
“……你不会?”
云长流看着他,不轻不重地咬了这么一句,又淡然道,“不会不妨事,本座教你。”
顿时,关无绝心内警铃大作。
“教主恕罪,属下于这些风雅之物上,着实欠些天赋,怕是……”
他口上说着,暗里却紧张地打量着教主,试图从云长流淡漠的脸上找出什么异样之色来。
不料云长流却无奈地揉了一把他散下的长发,“这么认真做什么,本座还能指望你学到登堂入室不成?玩玩罢了,护法不喜欢便罢。”
关无绝又怔住。云长流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转眼就要温枫进来把琴搬走,还不忘哄他:“无妨,这个不喜,本座便给你换个别的礼物。”
是、是他多疑了?
难道说,教主真的只是看自己卧床不起,怕自己无聊烦闷,才给自己找这么个事儿?
关无绝又想了想,想起自己昨晚的举动,忽而明悟了几分。
教主似乎是真心喜欢他的,那自己也算是教主的人了……
以前教主疼他,先是因为阿苦的旧忆干扰,后是因着逢春生,一直坚持不多加逾越。
可如今不一样了,被他伪装成阿苦的叶汝得到了弥补也放下了这段情,逢春生也被拔除,教主再不必有什么顾忌。
教个琴么,可以抱在怀里教,手摸着手教,调着情教……多好。
很多大家公子,风流的会玩儿的,就很喜欢这样。教到一半情难自禁,说不定当场便能……
当然,关无绝并不觉得以云长流的品行,会“有所图谋”地存了这等绮念。他更倾向于教主还不懂这档子事儿,提出教他学琴大约只是单纯地想和他更亲密些。
……不过,今后总会懂的是不是?
说来他也真是蠢。别人家的哪个美妾娈童,自己不会主动琢磨着讨好主君,还要主君来这样拐弯抹角、小心翼翼地试图亲近的?
于是关无绝表情上懊恼之色一闪而过,他连忙握住了云长流的手臂,柔声道:“教主折杀属下,您既肯教,无绝敢不学么?”
他猜,自己余生的命运,大约便是在养心殿后室里,做个盛宠无二的侍君了。
说不定,还蛮有意思的。
——所以就不得不说,关护法这人,在某些方面的想法真真是能歪到天际。
这要是让如今天天满世界搜罗恢复心脉的药方,唯恐护法因自己不能练武而心情低落的云长流知道……教主可不得气得一口血喷在这张琴上。
作者有话要说: 无绝:教琴可以酱酱教,酿酿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