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终于,云长流狠狠地闭一闭眼,松后退一步,放开了眼前的人。
他立刻负转过身去,不敢再多看关无绝一眼。
这是真的最后一次了。
大约再也没会放肆了。
不料下一刻。
教主就被护法扯住了雪白的衣袖。
关无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教主。
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教主。”
“所以您说的就一次,就是抱一下?”
云长流:“……”
四方护法几乎是崩溃地晃了晃云长流的袖子,“您……都到了这时候了,最后就只想抱一下?就够了?”
云长流:“……”
关无绝强作镇定,“教主,无绝这里还有点酒,要不您来一点儿壮壮胆……”
云教主俊美的脸都僵住了,仔细看耳尖甚至有些发红,硬梆梆地恼道:“你……胡闹!怎么不自己壮!”
“我……”四方护法一愣,那只拽着教主衣袖的一松,瞬时就没了气焰。
他眨了眨眼,掩唇咳了一声假作正经,“无绝……哪儿敢做以下犯上的事!”
云长流冷冷地望着护法。
关无绝无辜地回望教主。
——行吧,到头来这俩是谁都没胆子,谁都不敢先越界。
“……算了算了。”
最后还是关无绝先无可奈何地笑起来,“教主这就准备走么?无绝送您啊……”
……
等云长流收拾完毕,又辞过端木南庭时已经是午了。
教主白衣白马,站在万慈山庄的门口,回身对关无绝道:“不必远送了。”
他的身后站着十只阴鬼。这个数量还是教主同护法两人讨价还价磨了大半天才定下来的。
都怕对方出点什么差池,都想给对方多留点人,最后还是一半一半地分了。
云长流说不必远送,但关无绝还是坚持又往外送了两里的路程。
两人这一路絮絮叨叨,互相都是一万个不放心,你叮咛一句我再唠叨一句,内容都是大差不离的话。最后或许连他们自己也觉得实在太别扭,又各自住了嘴。
安安静静走了一阵,云长流又把护法往回赶。关无绝拗不过教主,只得拍了拍飞雪的头,最后嘱咐了马儿一句:“记得护好你家主人。”
然后目送着云长流飞身上马,如雪的身姿渐渐地远去了。
关无绝一直守在原地凝望。直到教主的背影消失许久,他才摇摇头,慢慢转身往万慈山庄的方向走回去。
然而山庄的大门还没有看到,关无绝就遇见了一个在等他的人。
那应该算是个青年,但明显比关无绝年长些岁数。五官倒是生的很俊,神情却腼腆得给人一种憨厚的印象。
那一身深青色的绣竹袍子,没让他穿出半点儿雅气息,倒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若是换身破烂布衣再晒黑一点儿,就活像是个乡下耕地的农民小哥儿。
“关护法!”
那青年一见到关无绝,立刻露出欣喜激动的神色,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二话不说就长长地做了个揖。
“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做完揖,青年又抬起头来,咧着嘴露出个热情灿烂的笑容,“嘿嘿……今日居然见到真人了,真是生有幸,生有幸!”
关无绝有点发蒙,他压根不知道眼前这位冲他双眼放光的年轻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看那青年凑的越来越近,四方护法有些警惕地后退了一步。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这位青年就立刻自报了家门。
“在下端木登,家父端木南庭。”
只见青年有点不好意思?1" 无绝10" > 上一页 13 页, 啬恿四油罚?br /> “在临弟没找回来之前,我姑且算是……万慈山庄的少庄主。”
第37章 鹿鸣(4)
端木登……端木南庭与其正妻顾缎兮之子,就是那个端木南庭口天资愚钝,不堪重任的现万慈山庄少庄主。
关无绝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青年,心微妙的同情之感油然而生。
这位少庄主,小的时候就不讨他爹喜欢,被当作临小公子的挡箭牌,得到的宠爱也不知有几成真几成假。等弟弟没了,爹还成天心心念念着那丢了的小的,这滋味想必不会好受。
好歹熬到这个岁数,本来可以等着继任庄主了,消失了十八年的临小公子居然又冒了出来。
……这么看来,这位老大哥也实在太倒霉了些。
当然,这些想法也不过是在关无绝心里一转。红袍护法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潇洒还礼道,“原来是少庄主,失敬了。”
端木登顿时一阵忙脚乱:“哎呀,四方护法多礼了。别这样别这样。”
他又抓了抓脑袋,弄的头发都翘起来几根,脸也有些羞涩的红:“其实……其实我是来向关护法讨教的,还请万万不要见怪。”
关无绝不着痕迹地一挑眉,“少庄主此言何意?”
一般来说,按着江湖人的路数,“讨教”是“约架”的委婉表达,那是来挑事儿的。
只是……他看着这位少庄主一脸朴实的样子,觉得实在不像。
没想到这话不问还好,这一问端木登又按捺不住地激动起来,眼睛闪闪发光:“我听说关护法乃烛阴教百药长老关木衍的义子,不仅武功精绝,连医术也是很厉害的!我,我着实仰慕已久……”
关无绝哭笑不得。他在江湖上打出名声也有了几个年头,也曾听过那些说书人在话本子里把四方护法渲染得如神兵天降一般。不过……似乎还从来没遇见过像端木登这样,跳出来拦下他亲口说什么“仰慕”的。
护法觉得其想必是有大大的误解,他心平气和地解释:“少庄主,这个着实不敢当。无绝虽认了关木衍为义父,却是鬼门而非药门的出身。那些说法大都是江湖上的以讹传讹,我已经很久不碰医药的东西了……”
“再者……”关无绝想了想,疑问道,“万慈山庄的规矩,不是不许庄内弟子同外人探讨医术么?”
“是啊!”端木登夸张地拍了一下大腿,义正辞严道,“所以我这不是偷偷跑出庄外向你请教吗?我可是瞒着所有人的!”
关无绝忍俊不禁。只听端木登又靠前一步,坚持道:
“关护法,你一定一定不要谦虚。我爹向来在医药一道上自认无人能敌,我长这么大,只听见过他赞过一个人的医术……那就是百药长老关木衍!”
“我脑子比较笨,连弄懂家族的绝学都困难,只能多找人请教……连我爹都称赞的医术,我是一定想要见识一下的。”
关无绝才懒得给他见识一下。他出来这一趟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方设法为教主把万慈山庄的圣药弄到,可不是为了教山庄的少庄主学什么医术!
然而无论他如何推辞,端木登的态度一直坚定不移,摆出犟驴的架势,死皮赖脸就是不走。
不仅自己不走,还拦着关无绝不让他走,铁了心非要向他请教医道不可。
关无绝被这家伙缠的脱不开身,作为客人又不好和主人家的少爷撕破脸皮,再加上端木登的姿态摆的越来越低,一口一个恳求。俗话说伸不打笑脸人……这就真的没办法了。
护法没奈何地看了一眼周围,云长流为了赶早归教,选的是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哪怕这时候正是明昼也安静的很。
……罢了。
左右现在又没什么急事,倒也不赶着回去。就当陪这位少庄主玩儿得了。
“少庄主想要问什么?”
端木登一听有戏,立刻喜出望外。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动作熟练,明显是早有准备。
包袱被一层层打开,露出里头几张褶皱了的旧纸来。
再把纸拿开,下面赫然是四个——白面馍馍。
……街头上几个铜板就能买一笼的那种。
还是已经干瘪了的。
关无绝:“……”
他突然间就能理解,为什么这位少庄主被他爹当成傻瓜蛋了。
万慈山庄那么深厚的底蕴,你堂堂一个金枝玉叶的少庄主……居然在外人面前啃馍馍吃!?
“对了关护法,你吃过午饭了没有?我好像带多了……”
艰苦朴素的端木少庄主抓起一个馍馍,冲四方护法咧嘴一笑,“哦,嫌干的话我还带了水。就是可能凉了点儿。”
关无绝立刻冷静地推辞:“不必了,真的不必了。”
要是让教主知道,他刚一走自己就开始就着凉水啃白面馍馍当午饭,后果不堪设想。
少庄主完全不在意护法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妙。他也不管这小道上枯草丛生,就地盘膝一座,自顾自往嘴里塞着面食,展开里被揉的皱皱巴巴的纸,给关无绝递过去。
“唔唔,嗯!就是这个方子……想请你瞧一瞧。”
关无绝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在端木登身边坐下,认头将那张纸接过来看。
软前胡一钱,白桔梗八分,直防风一钱,川独活分,京芍药一钱,肥知母五分。
端木登解释道:“这是《万慈药纲》所载的一个药方,主治眼翳目障。”
继任万慈山庄庄主者,需要达成两个条件,这在江湖上并不是什么秘密。
其一,是能将《万慈药纲》所载药方全数默诵;其二则是练会端木家的祖传绝学《一十二点穴法》。
当年端木南庭,就是想让端木临先于长子达成这两个条件,最好还要把那点穴之术练至大成,以便名正言顺的继承庄主。
“……这个呢,”端木登又递上一张纸,“是我在一处偏方找到的。”
关无绝将两张纸比对着一看,只见后者比前者多了羌活五分,川芎二分,白芷梢二分。
“眼病属火,乃是内火上冲眼窍,凝热血滞所致。理应除风散热,补阴灭阳。”
一开始谈起药方,端木登立刻变得正经严肃起来。连摇晃着的白面馍馍,也仿佛成了指点江山的白羽扇。
“可是你看这偏方,多出来的几味药都有解表散寒之效,性属温。”
关无绝略作沉思,问道:“少庄主是想说,这偏方有误?”
“不不,”端木登急忙摇头,“这个方子出自一位乡下老医之,我亲眼见着一个万慈山庄弟子也没能治好的病人,是用这个方子痊愈了的。我只是想不明白其道理……”
说着,少庄主讪笑了一下,“我拿去问遍了山庄里的长老师父,连我爹在内没一个理会我,都说《万慈药纲》不可能出错,定是那个山庄弟子自己学艺不精,令我照背就好……我就暗暗觉得,或许该找个外人求教才对。正好这时关护法你来了,我实在忍不住不来问……”
关无绝深深地看了端木登一眼。
这位少庄主,倒还真是个妙人儿。
看似憨笨率真,却能在医术上勤学好问,孜孜以求,不拘泥于纲领,丢开面子不耻下问……端木南庭所谓的愚钝,似乎并不尽然。
心思一动,护法便轻笑起来,再次将目光投向的药方,“《万慈药纲》上所载的方子,我看着并无问题。只是不知少庄主口被乡下老医治好的那个病人,是什么样的症状?”
端木登开始仔细地回忆,将当时他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讲给关无绝听。
一面说,一面有滋有味的嚼着馍馍,时不时灌一口凉水。
他的表情极为满足,仿佛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酿。
半晌之后。
关无绝终于在端木登的咀嚼声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伸道:“少庄主……要么你,咳……还是分我一块?”
……
不知不觉,已是日暮西山。
几只飞鸟驮着一抹霞光投入深林。
“……就是这个道理。”关无绝将两张纸折好了,整整齐齐地交还到端木登的。
地上那个小包袱散开着,里头那四个白面馍馍,早已经被这两位分着吃干净了。
“病有虚虚实实之变。按少庄主所说,此病人风寒甚重。若按原方服药,风邪之毒入在经络,寒气反袭阻塞,内息不调,血气又损,自然日久不愈。”
“这乡下老医添了味温性药材,意在先除风寒以畅通经脉,再除火消热。用药需合乎君臣佐使之道,察其症结而加减分量,或添一味,或少一味,都是最正常不过之事……”
“就如少庄主你口称赞的百药长老,我瞧着他配药方子,从来就是没个定数的。”
说着,关无绝拍了拍尘土站起身。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跟这位少庄主耗了大半天来聊这些药理。
端木登思路大胆跳脱,往往聊着聊着话头就跑到其他地方去了。起初是一问一答,后来就成了互相讨教,时而又开始辩论驳斥。一回神,日头已经沉下去了。
这时候关无绝才意识到,自己面对关木衍那老头子的唠唠叨叨,每次都咬死了不学医不学医……内心却骗不了自己。
他其实还是喜欢这一套的。
端木登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向关无绝鞠了一躬:“果然受益匪浅。”
关无绝正要扶他,这少庄主又自个儿立刻直起腰来,脸上容光焕发:“关护法!今日解惑,实在不知该如何相谢才好!”
关无绝连连客气,生怕这位大哥一个想不开说出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要命话来。
端木登却忽然一把握住护法的,焦急地摇着道:
“对了护法,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爹啊……我爹他本就对我失望的厉害,要是知道我向外人求教,更要烦了。我……我还有许多问题,还想着明后日的再来找你请教呢。”
说着,端木登又开始习惯性地挠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