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宫的消息全被教主封锁了,我他娘的现在一头雾水!可是我至少清楚一件事儿,能把刑堂的死牢坐得这么舒坦的,古往今来就你关护法一个!”
说着,萧左使抱着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做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我真是不明白了……”
“你和教主,这一天天的究竟是在折腾些啥呢?啊?”
“可别不是把我这刑堂,当你们俩玩儿情的地儿了吧!”
第61章 宛丘(1)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
关无绝渐渐回神,麻木地抬往自己脖颈上一摸,发现当时被阴鬼的剑刃划出来的伤口也已然被包扎好了。
然他早已心如死灰,此刻涌上心头的不是慰藉,而是一阵疲倦。死牢的阴寒侵蚀入骨,提醒着他犯下的罪过。
情?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什么情在?
那个踏雪折梅双唇相贴的月夜,这几天同吃同住亲近笑闹的日子,仿佛一下子就变得很渺远了。
垂下的黑发遮住了嘴角一抹苦涩的弧度,关无绝将脸埋在自己臂肘间,清瘦的脊背佝偻地弯下,对牢门外的萧东河低声道:“你不明白……是我害的教主逢春生毒发作,我罪无可恕。”
胸口陡然一阵剜心的刺痛,关无绝甚至不敢细思,教主究竟是伤心到怎样的地步,才会激得那样可怖的毒发。云长流那声惨叫几乎把他的心魂都震碎,而教主疼成那样,却宁可生受着也不愿自己触碰……
他向来看不得别人伤云长流半分,这回竟是成了捅向教主的刀。
护法越想越受不住,若不是这条残命还有用处,恨不得立刻把刑堂里的种种叛主大刑先在自己身上试一遍。他声音嘶哑道:“这回教主定然不会再容忍我了……如若过几日养心殿里下来重刑之令,你莫为我求情。”
“嗬,一年前我也这么想,现在脸都被打肿了。”萧东河翻了个白眼,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两人起了什么争执引得云长流毒发,护法是因教主出了意外才如此自责。
——反正等教主醒转了,总会亲自来把人哄好的,他就不必瞎操那个心了。
萧左使很轻松地这么想。
……
然而事态的严重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逢春生反复得很厉害,关木衍已经不敢离开养心殿,只是用尽了办法也无法有效地抑制毒素。
云长流一直没能真正清醒,哪怕有时被折磨的生生痛醒,也会在挣扎片刻后耗尽了体力再度昏迷过去。这样几度反复,气息越来越微弱,渐渐地虚弱得连辗转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
亏得云长流陷入昏迷前下了道封锁消息的命令,如若不然,如今烛阴教里定然已是人心惶惶一片混乱。也正因为这道命令,养心殿外的人们只知道教主再次毒发,却并不清楚究竟凶险到了怎样的地步。
对于死牢里的关无绝来说,他只能等。
有的时候,等待是世上最煎熬而最无力的事情。
等过一日两日,没有消息。
等过日四日,还没有消息。
萧东河前往养心殿探望过一次,在门口就被温枫劝回来了。白衣近侍脸色憔悴,眼圈儿熬得通红,对于左使的追问只是摇着头回答教主尚在昏迷,状况反复不定,其余的便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第五日,第六日,第日……
依旧没有消息。
关无绝觉得自己要疯了。
就连当年好容易熬过穿心取血,醒来却被告知长流少主毒发失忆那一次,在那般残忍的,希望破碎成绝望的打击之下他都没疯,可是现在却几乎溃决。他开始精神衰弱得吃不下东西,夜晚失眠惊悸,任萧东河怎么骂怎么劝也无济于事。
云长流下令不许对四方护法动刑,一切等他亲自发落。于是关无绝连刑堂犯人惯例的威慑敲打都不必受。然而他正处在药性溶血的最后关头,脆弱的心脉根本承受不住这自虐式的情绪波动,真犯起疼来时和过了一遍刑也没什么区别。
哪怕关无绝已经尽量隐忍掩饰,也瞒不过在刑堂审罪犯审了好几年的刑堂主。于是这回换萧左使扒着铁栏朝里头吼:“无绝?关无绝!你怎么回事儿……说句话!”
关无绝背对着他蜷在牢内的地面,在牢房的黑暗之颤抖着喘息不定,“……旧伤,别往外说。我忍忍……就过去了……”
能叫护法难受成这样的绝不可能是什么普通的旧伤,萧东河低声骂了一句,气急道:“别犯傻了,死牢阴寒,你若是旧伤发作这么躺在地上会出事儿的……等着,我给你取钥匙开锁!”
关无绝偏过头来,他左按着阵阵泛痛的心口,嘴角勉强挑起一抹苍白的讽笑:“死牢的锁……也是说开就能开的么?……左使大人莫不是想以权谋私一回?”
萧东河懒得和他斗嘴,转身就往外走。
教主明知道他和无绝有交情,还专门嘱咐刑堂主亲自看守,说没有暗示他“以权谋私”的意思他还不信了!
刑堂里关押犯人的牢房众多,钥匙也有专门的掌管者,取用规矩十分严苛。唯有死牢的钥匙向来是由刑堂堂主与副堂主共同掌管,偏生如今副堂主还是空缺着的,这大权便落在萧东河一人上。
这意味着,他想取死牢的钥匙,反而比去按规矩提取普通牢房的钥匙方便得多。
然而萧东河刚匆匆拿了回来,还没等回到位于刑堂地底的死牢,便有烛火卫赶来通报,“禀左使大人,温环温大人来了。”
温环来了?
萧东河捏着钥匙稍稍犹豫,若是其他人,他定会叫来人等着,可温环毕竟是老教主的人,身份非凡,在这教主昏迷不醒的关头前来定有要事。
想想关无绝方才还能笑着嘲他,大约一时半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左使点点头道:“快请。”
出乎意料,温环是来替老教主要人的。
要的正是关无绝。
萧东河闻言把脸一沉,表情十分严肃地道:“温大人开这玩笑可过分了,死牢的锁也是说开就能开的么?老教主莫不是想叫我这个左使以权谋私一回?”
“萧左使,如今事态非比寻常,正需有人为教主运功压制逢春生。”
温环也不气恼,继续耐心劝说——当然,他不气恼的主要原因是他并不知道左使这话是现学现卖,且那死牢的钥匙正躺在左使怀里。
“护法内力深厚,正该趁此会将功抵过,这样教主醒来后也会多顾念些,说不定就免了护法的罪过……还望刑堂破例放人出来。”
萧东河的神经没来由地一跳,皱眉沉吟不语。
……温环这番话说的于情于理均合,从哪个角度听都没什么问题。无论是作为教主的下属,还是护法的朋友,似乎他都应该放人才是。
然而不知为何,萧东河脑子里突然有根线紧?0" 无绝19" > 上一页 22 页, 舻乇亮似鹄础?br /> ——总觉得不太对。
事实证明云长流与关无绝一同看上的次任教主候选人着实不是吃素的。
萧左使那是在刑堂看惯了疑案悬谜的人,有时天生的直觉比理智更加精准,脑子瞬间转的飞快。
——为什么教主是在烟云宫出的事?为什么无绝也会在那里?
——为什么教主要下令封锁消息,又为什么要把无绝关进死牢来?
——不上镣不上刑,明显不可能是真欲责罚。如果说真的如他所想,教主这是为了保护无绝,那么问题来了,教主究竟是在防着谁?
——烛阴教里,还有谁能动得了四方护法?
无数疑问一股脑涌了上来,萧东河心头猝然一冷,为其背后的可能性所惊。
他不敢乱猜,但立马认准了一件事:将关无绝留在刑堂死牢,那是教主是忍着逢春生发作的痛楚也要下达的命令,其必有缘由!
“对不住了,温大人。”萧东河缓缓摇头,双抱胸将下巴一昂,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死牢非同小可,关无绝乃是教主亲自下令关押的人,我万万不敢擅作主张,请见谅。”
见温环还欲再劝,他适时抬摆了摆,“此事免谈,大人请回吧。”
“……我明白了,”温环遗憾地叹了口气,从袖拿出一瓶药来,“既然如此,还请左使大人收下这个。”
萧东河疑惑地接过,只听温环淡淡道:“护法身上有伤,这几日该是发作的时候了吧?这是他的药,老教主关怀,令我带来,还请左使转交给他。”
说罢,温环行了一礼,“叨扰了。”
萧东河派了两个人将温环送出刑堂,自个儿盯着那瓶药思索片刻,挥退了身周其余人,独自抬腿向死牢走去。
他眼光芒闪动不定,一面走,一面将那药瓶的塞子打开了,倒了两粒药出来。先是自己偷偷藏起一粒,又将药瓶收好,只将剩下的一粒握在里,沿着通往地底死牢的暗道走了下去。
……
黑暗的地牢里,关无绝仍是卧在地上,紧闭着眼,长睫颤动不止。搭在心口的指软软地垂着,时不时因痛楚而抽动一两下,却明显已经没什么气力了。
但他人还算清醒,一听萧东河的脚步声和钥匙碰撞开锁的声音就睁眼转过来,声音虚弱却冰冷如刃:“萧东河,你当真敢徇私渎职?”
对此,萧左使的反应是大大咧咧将开了锁的牢房门一踹,挑眉道:“本使今儿就渎了,你能把我怎么着?”
他说着两步就跨到关无绝身前,把那粒药往他眼前一伸,“关护法,你不是懂医药么,看看这玩意儿你认不认得?”
关无绝凝神看去,立刻就认出来了,他断断续续地喘着道:“这不是……我的药么……谁给你送来的?”
说着,他拿过来就吃了下去,“剩下的都给我……快点。”
萧东河心里一沉。
……“我的药”,而不是“我也在吃的某种药”。
他可一个字儿都没提温环,关无绝却能一口咬定是给他的。这究竟是什么药,特殊到只给一个人服用?
关无绝又催了几句,萧东河只得把那瓶药给他。护法熟练地又倒了几粒出来,也不用水,直接嚼碎了咽下去。
药效显著,只过了一小会儿关无绝的状况就明显好了许多,脸颊上也总算带了些血色。萧东河心下疑惑更重,正欲追问几句,却又有急报传来。
教主醒转了,召左使觐见。
第62章 宛丘(2)
——教主醒了!
这消息传来的那一刻,关无绝心里咚地一跳,瞬间仿佛在身上压了整整天的重枷终于卸去。
他头抵着牢门长松了口气,声音却不稳得仿佛是在啜泣,全身微微颤抖着,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关无绝这副劫后余生的样子看的萧东河都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出去。
护法目送左使快步走出了阴暗的死牢,直到萧东河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处时,他才忽然醒过神来,“东河,你等等。”
萧东河回头,只见关无绝大半张脸都埋在阴暗,一只紧紧地握着铁牢栏。他眼瞳灰暗得没有一丝光亮,嗓音沙哑地开口道:
“你……你要记得,到时候教主说什么你都顺着应下,别乱说话。”
“至于我……无论怎样的责罚我都该受,千万不要再惹教主动火了,再这么来一回,他当真受不住。”
说着,他涩然闭眼摇了摇头,“……我也……受不住了。”
萧东河一时语塞,心里好不是滋味,许久才点头叹了口气:“我明白。”
然而事与愿违。
关无绝所等待的宣判,却并没有降下。
大半个时辰后,自养心殿回到刑堂死牢的萧左使抱着臂站在牢门外,却没有带来教主对护法的发落。
“其实教主一上来就先问了你,”萧东河耸了耸肩,很是头疼地道,“这个……我当然不能如实跟他说护法日日在牢里痛苦自责搞得吃不下睡不着还引起旧伤发作是不是?所以我就糊弄了几句……”
“然后教主就没再提你,转而问了我和花挽这几日教内的事务,吩咐了几句就叫我二人退下了。”
关无绝修长的眉尖紧锁着,面上看不出什么心思,沉默了好半晌才问道:“教主状况怎样?”
萧东河面色凝重:“我就不说假话哄你了,实话实说……不太好,能看出来身子虚弱得很,只同我们说了几句就被温枫劝着睡下了。大约也是因为精神不济才顾不上你,再等等吧。”
关无绝垂眸不语,目光空洞地望向虚无的一点,只觉得啮心的痛楚再度袭来。
虚弱得很……
连多说几句话的精力都没有么……
——他竟害教主伤到这种程度么?
关无绝一只捂住眼睛,再次在牢房的深处蜷起身。那身艳烈的红衣在黑暗若隐若现,仿佛一簇将要熄灭的弱焰。
……
云长流已经苏醒,可关无绝的等待还在继续。
自那天烟云宫出事后已经过去了十天,自云长流醒转后过去天。没有命令,没有召见,他依旧在死牢之,与世隔绝。
度日如年,不过如此。
关无绝渐渐等的麻木。
他开始暗暗地想:也是,以教主的性子,要说真的如何发狠使酷刑折磨自己,乃至极刑处死自己……大约也不可能。
如今这样放置不理,大概是心灰意冷,再不愿见自己了罢。
又想:其实这样也好,教主疏远了自己,以后分别时也少些难过。再过几日等药性完全入血,老教主寻送他出城大概也会更容易些。
药性溶血的痛苦在加剧。温环虽然送来了药,关无绝却几乎是自我惩罚一般地不肯吃。萧东河要他从牢里出来也死活不肯,气的左使指着他鼻子骂,可骂完还是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