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悦也是有一些的。是恼你跪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
“不会辩解讨饶,连认个错都不会么?万一我真气昏了头,你就任我打罚?”
“以往总这样也就罢了,如今你根基已有折损,还敢这样倔?你禁得起么!”
关无绝完全乱了,脑子里像是生了锈般转也转不动。他听着云长流越说重点越偏,竟开始絮絮叨叨地数落起自己来,终于忍不住打断,“不,不……等等,您说阿苦……”
“早就怀疑你有鬼了。”云长流露出回忆之色,“那一日,本座要遣走阿苦,你来求情,本座便知道其有问题。”
只不过,无绝那时候刚从昏迷苏醒,他不忍多加逼问罢了。
“后来本座令花挽调查,多次核查了信堂的籍案。阿苦入教与端木临失踪的时间恰好相符,又同样曾被人刻意掩盖过消息。再想想万慈山庄之行,你要做什么,本座还能猜不到么?”
“阿苦便是端木临,是当初我的药人。”
“——你要用阿苦的命,去为我换药。”
关无绝唇口微启,却喉咙梗塞得说不出话。
他听着云长流沉静的声音,心内五味杂陈。
原来教主到底还是想到了……
所以教主明明早就想到了,却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纵容了自己那么长时间?
云长流略惆怅地捏着护法的指叹道,“其实何必如此,药堂已经查过,哪怕是九叶碧清莲也无法根除逢春生。不过是延命而已。”
“本座本就欠阿苦一份命债一份情债,怎可为了多苟延残喘些时日,做出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事。”
“哪怕端木临不是阿苦,以无辜之人为己换命这等事,本座也是万万不能允的。你明明比谁都清楚地知道,还……”
话音至此突然一顿,这回云长流好歹自己意识到又说的远了,终是无奈地摇摇头,虚握成拳掩唇咳了声,“罢了。不说你了,说也没用。”
说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口干,便扯了一把护法的袖口,目光投向案上,示意道,“水。”
这回逢春生发作几乎把云长流折腾的去了半条命,如今也该虚弱的厉害,却一连说了这么多。关无绝这么一想就忽然怕起来,他不敢耽搁,急忙扶云长流靠在床头,起身倒了水,自己先尝了尝水温才递过来,低声急切道,“教主莫再劳神说话了,无绝唤温枫进来服侍……”
“这些天本座休息的还少么?”云长流并没有立刻接过水来喝,而是继续说道,“逢春生发作使人情绪不稳,这还是你上回说的。护法又这般善于惹本座生气,我怕一时控不住又伤了你,这才故意又缓了日才见你。”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前几日他实在精力不济,每每清醒不了多久就倦得要昏睡过去,那副样子若叫无绝看去,铁定会使护法更加难受,他自然不愿。
本该是令人温暖的话语,足以令所有患得患失的心上寒冰都消弭,可如今关无绝哪里还有心听这些解释,他固执地将碗凑到教主唇边。云长流终于接过碗来啜了口水,见护法还站着,便招了招,“坐。”
关无绝在床上坐下,教主就又往他身上靠了上去,轻缓地道:“将你打入死牢只是权宜之计,不许怪我。还有,那时候毒发起来疼的不怎么清醒,看你慌得冷静全失,怕是又要做出什么自伤之事,下意识便推了你一把……也不许怪我。”
关无绝喉结动了动,垂下眼,“无绝惶恐,教主本不必这样同属下解释……”
云长流又咽下几口温水,把碗递给关无绝,神色渐渐柔和,望着关无绝道:“那你好了么?”
护法不解地怔住,云长流又问:“不难过了?”
“……”关无绝默了小半刻,俊美的脸上却仍是覆着黯色,他无法理解地小心问道,“可无绝欺骗教主是事实,属下做下这等事,难道您不介怀……”
他说完,自己却也觉得可笑……怎么可能真的不介怀?
“你莫要听我父亲吓唬你。”云长流却摇了摇头,忽然自己撑着坐直了,转过身去,淡然而坦然道,“无绝,我是喜欢你的。”
关无绝呼吸一窒,睁大了眼。
像是投石入湖,涟漪泛波。
霎时间,他头脑被搅成昏昏蒙蒙的一片。
“你知不知道本座心悦你的?”
见护法惊愕成这样,云长流忍不住皱了皱眉,忽然疑惑地贴近了关无绝,追问道,“嗯?究竟知不知道?”
“我……”关无绝呼吸已经乱的不行,他忽然慌乱地环顾左右,是极想要逃避的样子,“您……您别说了,教主您是太累了,还是先歇一歇……”
“莫怕,护法。”
云长流忍俊不禁。他眉目清冷,浅笑起来却暖入人心坎,“知不知道本座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就算你对我欺瞒、违逆、算计、利用……”
“就算你伤我、害我、辜负我……”
“哪怕你想要我的命。”
云长流拉过关无绝的双,坚定地移向自己的脖颈,同时侧过头去在眼前人的唇上温柔地啄了一下,“……我还是想亲你的。”
关无绝浑身一软,险些没瘫在床头。云长流又吻了一下,这回吻得更深,“知道了么?”
关无绝说不出一个字,耳垂涨得发红,只是无措地想推开教主,偏偏上又不敢用力。
云长流用力把他试图低下的头扶起来,认真道:
“记得你上回说过,如果哪天本座不再疼你,于你而言,便不是粉身碎骨也差不离了。”
“本座一想你这句话就心疼,一心疼起来,就舍不得不喜欢你了。”
云长流又微笑了笑,神情是带了点满足骄傲的样子,仿佛为着赢了护法一局而诞出小小的单纯喜悦:
“所以,不会再给你会,做能叫我不喜欢你的事。”
“阿苦那边,本座早已派了烛火卫与阴鬼守护,你是动不了他的。”
“至于本座的命……”
“护法尽可拿去,随便你喜欢。”
第64章 宛丘(4)
关无绝被教主亲了又亲,又被贴在耳畔一句连着一句的“喜欢”给说的昏头转向,心知方才教主那么一副极度虚弱的样子,还说什么“没力气”,原来都是诓自己的。
他听到最后,终于没奈何地笑了笑,小声嘟囔了句,“唉,我要您的命做什么,又不是能拿来吃的。”
“不能吃,也总有别的用处。”云长流的眼神软下来,随拨弄着护法的头发,心想这总算是把人哄好了吧?无绝还是笑起来好看。
关无绝只当教主随口戏言。他这时才渐渐明悟。此前在死牢里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老教主那时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与顾锦希的交易捅出来。教主一旦知道牵涉到叶汝的性命,必然不会同意这样的计划,这岂不是先自放弃了这条他好容易找到的路子么?
如今他终于明白,原来是因为这条路早就断了!
他一直被教主关在养心殿里什么都不知道,但云孤雁想必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叶汝被教主保护起来的消息。本应完美的计划被毫无征兆的打乱,他这个最初提议的?1" 无绝20" > 上一页 23 页, 姆交しㄓ执谘牡罾锊怀隼础?br /> 难怪云孤雁按捺不住要带他出城,大约是怕再出更大的变故,连药人血也保不住了。
然关无绝还是不甘心,他看着云长流是真的并未真的愠怒,心情反而还挺不错,便试探着道:
“教主,阿苦这事……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无绝带他去赴顾锦希之约,自会尽力保他性命。且阿苦乃是自愿为教主涉险,天赐良,求您思。”
其实关无绝这话说的,是有些昧着良心的。他性子里本就存着几分狠辣果决,又为了云长流什么事都敢做,假若当真带叶汝赴约,有会他自会顺救人,但如果看着形势并无可乘之,他也绝对不会因着怜悯叶汝而节外生枝。
实话实说,这体弱又不会武功的小药人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别说五成,连成都不到。
云长流又怎会不知道,他冷冷地剜了护法一眼,“自愿?你方才还自愿本座赐你重刑,难得我还能真的把你——”
可惜,教主这话说到一半就泄了气。关无绝一副“能啊怎的不能”的无辜表情望过来,让他觉得力气都使在了棉花上。云长流实在是拿他没办法,最后也只能佯怒地点了点护法,“你真真是气死我了。这事休得再提。”
关无绝不敢在这个时候真把教主惹怒了,急忙连连低头应是,随便敷衍着糊弄过去。
云长流又板着脸冷淡道:“这回的事,我不骂你,也不怪罪,这是本座私心作祟;可你欺瞒本座又意欲伤害阿苦,于公而言,罚还是要罚的。”
“那是自然,教内规矩不得废。无绝甘愿领罚。”关无绝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他毕竟是进了死牢,就这么毫发无损地出来,不仅教主威信受损,萧东河这个刑堂主也难做,“不知教主赐什么刑?”
云长流却摇了摇头,一撑着床头就要躺下,“这个待会儿再说不迟。你这几日担惊受怕,也该疲累得不轻,先陪本座睡上片刻。”
关无绝忙扶他,心说能叫教主休息总是好事,便向外头唤了温枫。
近侍推门进来,差点一脚踩着地上的枕头,惊吓之余也知道了叫自己进来是做什么的,哭笑不得地去柜里取了个干净的枕头放到床上来。
这时关无绝已经在教主的执意要求下,脱了外衣鞋袜钻进被子里,云长流换了枕头,忽然伸揽了他的腰,轻轻用力示意,“我有些发冷,你过来些。”
这明显又是在趁装病揩油了,关无绝没舍得揭穿这点假正经的小心思,闭上了眼顺从地贴上去。
床被又暖和又柔软,教主又以一个很安适的姿势搂着他,几分困意便适时地爬了上来。
真正坠入睡梦之前,四方护法感受着身旁云长流的浅浅呼吸,心里隐隐地飘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教主已经知道阿苦就是端木临了,那剩下的呢?关乎自己的呢?
自己的旧名,被忘却的过往,那么多人一起掩盖的真相……
或许已经,瞒不了太久了。
……
关无绝这几天真是把自己的精力磨得够呛,醒着面对云长流时还觉不出来,一旦真放松了心神睡过去就不行了。他本不欲睡得太沉,意识却一直迷迷糊糊地醒不过来。
就这么半梦半醒,他似乎感觉到教主半途起身了,哄孩子似的轻轻地隔着被子拍着他,劝他再歇会儿。
于是关无绝又昏昏地睡过去。
这是十天以来他睡的第一个好觉,悠长而安稳。等他真正清醒过来在床上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床上没别人,云长流并不在身边。关无绝掀了被子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将外袍往肩上一披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门却从那边被推开了。云长流已然换上了象征教主身份的华袍,后面还跟着一人,竟是左使萧东河。
萧东河一见他就一脸戏谑地笑弯了腰,“哎我的大护法,你不是说这回教主定不会宽恕你么?怎么样,养心殿里头睡得还舒服不?”
关无绝“啧”地斜眼睨了左使一眼,刚要开口就被云长流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别闹了,炉子上煨了甜粥,去把衣裳穿好了再出来喝。”
又转向萧东河,道:“左使也先回去罢,记得本座交待你的事。”
“是,属下先行告退。”萧东河向教主行礼,转身之前看了关无绝一眼,又看了一眼教主,这才离去。
他那最后的目光极为复杂,关无绝完全读不懂其意味。等萧东河背影一远,便问云长流:“您和东河说了些什么?”
云长流拒不应答,只督促着他把衣服穿好,又从床头取了自己的发带给护法把长发松松地系了。外头月明星稀,夜幕如黑缎,云长流拉着关无绝在小案边上坐下,叫人将食盒端进来。
揭开,里头是一对精美的瓷碗,盛着两份还散着热气的小粥。
这粥里头加了红枣和薏米,合着护法的口味,被煮的甜糯香软又易消化。护法和教主在养心殿里头一起坐慢悠悠地喝着粥,静谧一派温情。关无绝吃了几口,便忍不住好奇,“您究竟要怎么罚属下?”
云长流反而犹豫不决起来,他看了看窗外,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还是……明日早晨再说。时辰不早了,你先把粥用了,然后喝药睡觉。”
关无绝无奈地摇头,“属下这才刚睡醒。”
云长流坚持道:“怕是你听完了,这一晚都要过不好了。”
“这样可怕?”护法惊奇地笑起来,明显是没当真,“不管您要怎样罚,无绝都认的,您还是现在说了吧。”
云长流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目光闪动,许久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拢了拢衣袖,一派淡然地开口道:“那好,你听着……本座欲同阿苦结亲,纳他为后室侍君。”
关无绝又舀了一勺粥送入口,十分自然地“嗯”了一声。
对云长流方才那句惊天之语,竟是一点过激的反应都无。
“……”云长流脸色微微一沉,盯着护法道,“他已经同意了,你觉得如何?”
护法十分疑惑地看着教主,“您……为何问我?”
“你……”云长流神情变得更加难看,他突然握住关无绝拿着瓷勺的腕,无法接受地逼问道,“怎么,本座刚刚才说的喜欢你,如今转眼就要同别人行大婚之礼,你——你就一句话都没有?”
关无绝勾唇冲云长流微笑起来,嗓音是惯常的沉着冷静,“教主既然决意要保阿苦,总会有所举措。阿苦既是万慈山庄的小公子,同时又是罕见的药门药人,这么危险的身份,随时都可能成为权势纷争的牺牲品……想要他这辈子无忧无虑,除了将他永远留在息风城加以保护以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