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卢瑥安斩钉截铁。
霍靑霄听罢,伤心欲绝,长叹一声,高大的双肩委屈了下去。
萧锦程那目光,在柔和平顺的卢瑥安和委委屈屈的霍靑霄脸上来回扫视,嘴巴张了又张,更为震惊的问道:“你们——?”
卢瑥安瞥了萧锦程一眼,回转目光,盯着霍靑霄道:“霍大人,你勤练武艺,镇守西南,我十分钦佩。而我生是卢家人,死是卢家军,孟人未灭,仇怨未清,何以家为?请你为我和小晴向令堂转达谢意,让我们有机会为前线士兵们出力。”
卢瑥安一口气说完,顿了顿,又道:“霍大人,今日一别,日后保重。”
霍靑霄吸一口气,把旖旎的心思抛于脑后,深深抱拳道:“一路保重,望你平安,得胜归来。”
卢瑥安抱拳辞别。
萧锦程话听了一半,不解道:“瑥安,我在京中找不到你的下落,多日不见,你还是如此俊美……可你不是被判入某个教坊吗?怎么在霍家军了?难道你随军——做妓?”
一个哥儿,军中若不做妓,难不成真的推辎重车一路到前线?怎么可能做到!但若做妓,霍靑霄能许正室之位吗?
然而萧锦程这么一问,他背上立马被霍靑霄捶了一拳。霍靑霄气道:“你这负责清点的偏将,这点事都不知道,他做什么的你不清楚?”
“抱歉,我——”萧锦程背部吃痛,自知失言,抿住唇细想一番,的确,辎重队伍当中,无人做妓,是他理所当然,想岔了。萧锦程又道:“我作战经验不足,才被圣上调遣到这儿来,或霍将军去西北前线。你一个哥儿,竟然来投军?路途遥远,你能推得动辎重车吗?”
卢瑥安冷淡地说了一声:“经军中校验才能正式投军,我自然推得动。萧世子,如果清点完,我们就要上路了。”
萧锦程不舍卢瑥安离去,问道:“就算你推得动,可何必呢?贱籍无功不得变为平民,你应该还是贱籍,隶属教坊。一个哥儿,在教坊平平安安的,每日欢颜舞乐,你何必参军?孟国军队凶悍,你这不是去送死吗?”
旁边的霍靑霄听了又气又急,狠狠地又捶了萧锦程一拳,骂道:“胡说什么!他必定战胜生还!你才送死!”
这一拳比上一拳还要重得多!
萧锦程差点被捶得吐血,他咬住牙关,佯装没事。
望着卢瑥安那俊美的脸颊,萧锦程不禁加倍怜惜,说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但你考虑一下,我真的可以申请接你回家做妾,不介意你曾经在教坊的一切。你可以与往日一样,骑马弹琴、锦衣华服、珍馐美食。我虽然与你婚约作罢了,但我心中仍有情意,圣上下旨赐了婚,将来你的主母是历国公家的嫡次子,你们也认识的,将来一定能相处得不错。”
卢瑥安见这萧锦程越说越不像话,冷淡地打断道:“这种话以后都不必说了,我生是卢家人,死是卢家军,不想以妾、以教坊众人的身份死去,如果这样,我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我爷爷、我爹、我叔伯、我表兄、我堂弟……全都战死西北,我姥姥、叔婶、堂姐……都被俘自刎,你让我在教坊欢颜舞乐?如今我已经落入贱籍,戴罪参军,请不要让你的私心,让我不孝,让我背上逃兵的罪名,罪上加罪!”
面对着义正辞严的卢瑥安,萧锦程好像第一日认识他一样,心中震撼不已。
从前在京中,卢瑥安生活骄奢,粗茶不饮、绸绢不穿,挑剔非常。他从未想过,卢瑥安能如此刚烈。他明明可以给卢瑥安妾的身份,依旧享乐,荣华富贵,可卢瑥安还是要投军。
而他——却偏安一隅,来到西南,这相对安稳的边境混功劳。
卢瑥安这么一说,听到的,不止萧锦程,也不止霍靑霄。辎重队伍中,更有与卢瑥安一样落入贱籍的人,戴罪参军,想为儿女挣一个平民身份。
原本他们见卢瑥安生得貌美,额上红点鲜艳,明显一个哥儿,竟然来参军。这还不止,他带着米小晴是个女儿家,尤其是那米小晴还称呼卢瑥安为少爷!一对貌美主仆,参军是为何?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以为是卢瑥安和米小晴是哪位将军的禁脔,才受霍母关照,跟着辎重队上前线去。
可如今,听到卢瑥安这一席话,才知道卢瑥安竟然是卢家人!
上面指卢家人通敌,可平民百姓,乃至流民贱籍,都难以相信。
他们只看到,当卢家将在时,西北防护稳固,虽然小打不断,但总不会被攻陷城池,失去大片国土。可当卢家将被换成历国公后,孟国大举进犯,国中无人可敌,连镇守西南边境无事不可轻动的霍家军,都要增援西北。
事实摆在眼前,卢家将一被换,边境就不行了。对于获罪的卢家后人,众人不胜唏嘘。
辎重队的贱籍流民之首陈阿大对卢瑥安深深一躬,说道:“之前未知你身份,与其他兄弟们一起背后开你的玩笑,对不起。”说罢,陈阿大对萧锦程道:“我们都是响应衝国号召,以贱籍投军,希望恢复平民身份,没人愿意当逃兵,请这位将军不要阻挠!”
不等萧锦程回答,同来的霍靑霄便一把将萧锦程扯在身后,严令他别耽误时间,延误战机。
在萧锦程哀伤的目送之下,辎重队终于启程。
霍靑霄骑在马上,窃笑一声,问道:“姓萧的,你要是这么想陪他,怎么不申请去前线?要到我们西南来,让我兄长替你去?”
萧锦程捂住脸:“我年少资历浅,不及霍将军经验丰富,我爹也,总之是去不成了。瑥安在辎重队,应该相对安全吧?”
霍靑霄哼道:“辎重队相对安全?就是我西南的守将都知道,孟国缺粮,总是入侵村落,或偷粮仓、截粮路。不说西北,西南都不安全,从前事少,是我兄长守得好,你这小身板,得万分小心才是。我听说,你既没我们的武艺,气力不及普通小兵,你又全无作战经验,竟然学我们日日去教坊玩?幸好你没娶得成,你这样的,也配得上他?”
萧锦程语气一窒。
虽然霍靑霄句句在理,可萧锦程越想就越不甘。
回去细查,竟然发现,卢瑥安在投军之前,竟被充当营妓,曾被霍靑霄独占了一个月。听闻霍靑霄待卢瑥安极好,赏银不少,还带兵过去,给卢瑥安铺地垫。
要多深的宠爱,才能考虑得如此周到,甚至离别时能以正室之位相许?
卢瑥安这样的不洁之身,竟然拒绝了当霍靑霄的正室,也拒绝了当他的妾。宁愿奔赴沙场,也不愿意面对他!
生是卢家人,死是卢家军……
竟然如此刚烈。
萧锦程把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要是,他早来一月,早点发现卢瑥安就好了。
也许,当时卢瑥安还有情意,也许,他能说服卢瑥安留在教坊。
……
辎重单轮车每车运送军械与粮草,长长的辎重队伍,足足有两公里这么长。卢瑥安随着队伍,踏实做个搬运兵,把辎重车推到码头,又搬了上船。船上轮值,此时未到卢瑥安,卢瑥安才得以歇息一会儿。
还好在营楼时一直有锻炼,如今搬运没感觉到多累。米小晴日常做活,挑水做饭,因此也受得来,还能来给卢瑥安捏捏手臂。卢瑥安拒绝了米小晴的好意,说道:“今日我还成,小晴你休息下吧。”
米小晴收了准备按摩的手,给自己捏着手臂,望着江水,她突然叹了一口气。
卢瑥安问道:“累了?”
米小晴回答说:“不是,只是想起了世子。从前少爷和世子有婚约,老爷都说这门婚事稳妥。可如今,世子虽然仍有情意,却有了新的婚约,要娶那历国公家的嫡次子。少爷却参军,小晴觉得有些唏嘘罢。”
卢瑥安笑了:“小晴,你觉得他有情意?”
“没有吗?”小晴有些不解。
卢瑥安轻声道:“那时候人多,我懒得说。如果他真的情意深厚,为何不在我卢家全家被判罪前,就赶紧娶我过门,让我免于罪罚?为何我在狱中见不到他一面?就算他不能亲身来,为何我在教坊,兵部的众位大人、将军府旧识,就算平日我态度不好,可他们都来赠送程仪,世子呢?为何我们听不到那世子托人送信的只言片语?今日见到,只是见我姿色尚可,他未得到过,觉得有些不甘罢。”
米小晴“噢——”了一声,忽然给卢瑥安捏起肩膀来:“少爷别伤心,以后会有更好的!”
“不想这些,现在想的,是完成送辎重的任务,平安送到前线,支援前线军士。”
“嗯!”
正说着,辎重队的贱籍流寇陈阿大,竟然带着一班兄弟,人人手上都拿着些碗筷,向卢瑥安围了过来。卢瑥安有些不明所以,陈阿大却把一个碗递了过来,说道:“小兄弟,吃。”
卢瑥安看了看,见碗里有些青菜,还有个苹果,有些好奇:“这是从哪里来的?”
陈阿大道:“从船上拿来的。我们带去给前线的粮草里,没有新鲜的蔬果,只有腌的。吃吧,下了船就吃不到了。”
说罢,陈阿大又瞄了两眼米小晴。
陈阿大生得五大三粗,相貌凶悍,米小晴往后缩了缩,陈阿大的弟兄们一阵哄笑。
卢瑥安皱眉,岂料陈阿大又掏出一碗来,咧开嘴笑道:“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啊?”
“十五。”米小晴老实回答。
“我家也有个小姑娘,叫阿娇,今年十三,和你长得差不多高。她也在教坊,你认识她吗?”
米小晴点了点头,说道:“是唱功很好、做饭好吃的那个陈娇吗?你是她爹?”
“是啊,”陈阿大微笑道:“都是我,拖累得她去了教坊。幸亏她唱功不错,才没有当营妓。如果我拼一把,两年内能当个平民,阿娇就不用在教坊伺候大官了。小姑娘,你小小年纪,也来参军,有志气!”
米小晴一边吃菜,一边把她参军的主要缘由说了出来。那边陈阿大听了,很是愤慨,问米小晴要不要跟他学刀法。米小晴望了望卢瑥安,问她家少爷的意见。
卢瑥安还没吃菜,坐在船上,风浪一起,突然有些头晕,便用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额角,目光迷离,那边陈阿大带来的弟兄们,眼都看直了。
米小晴又问了一次:“少爷,你准我向他学刀法吗?还是用枪法和他切磋?”
卢瑥安努力细听,点了点头,靠在船边缓上一缓,回道:“切磋吧,达者为师。”
“好!”米小晴跃跃欲试。
卢瑥安把碗放在一旁,揉着额角,看着米小晴与陈阿大以短棍做兵器,战在了一起。而卢瑥安身侧的陈阿三,见卢瑥安似乎有些不妥,问道:“卢哥儿,你咋啦?”
“没事,可能有些晕船。”卢瑥安回道。
陈阿三没观战,到船舱里去,寻治晕船的药物去了。卢瑥安脑袋有些发热,睁着眼看米小晴败了一次,又败了第二次,眼前出现了许多红绿的小点。过了好一会儿,米小晴终于战平了一次,卢瑥安才眼前才豁然开朗,红绿小点散去,脑中出现一幅从上而下75°俯瞰的立体地图。
他们正顺着一条蜿蜒的河流,逆流而上北,河流上船只大小、高矮,河床下的石头、起伏,均能看见。而河流两侧,方圆千里的民房、村落、山上寺庙,天上云层,均有标示。连路上人群,也能看到。
只是屋内的,因为俯瞰角度调整有限,就看不到了。
卢瑥安心中震惊不已,用脑中出现的地图与双眼看到的互相印证,发现都对,便召唤系统出来询问。
系统回道:
卢瑥安好像得了新玩具似的,反复欣赏千里之内75°俯瞰的世界,问系统道:“奖励还能带入下一个世界嘛?”
系统:
虽然名为千里眼,可是一百里之内的比较清晰,越是远,看到的景物就越小,也越是模糊。抵抗孟国的前线、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还没看到。只能看到,在六百里之外,旌旗猎猎,有一面写着“勤”字的王旗,卷起风沙,到西北去。
……
京城。
完成劝说出兵使命的六王爷,回京向父皇复命,回报勤王愿意出兵相援的好消息。
可同时带来的,是一条坏消息。
六王爷启对他父皇说道:“儿臣查得,勤王私自招流民、广纳兵的传闻都是真的!”
年过半百的皇帝看着勤王呈递上来的奏折,面带笑意,回道:“勤王都被贬十年了,沂州年年洪灾,招流民修堤坝,是朕十年前就允许了的。”
六王爷上前一步,说道:“父皇,沂州没有年年洪灾!原来七年前,沂州突然风调雨顺,农民开始年年丰收,修堤坝的流民贱籍被纳入沂州乡兵,此次勤王出兵,不出精锐,竟然出这些乡兵游勇。”
老皇帝把奏折向六王爷砸了过去,怒道:“你不替你兄长说话就算了,难道连你也当朕是昏君不成?朕登基开始,沂州年年洪灾,瘟疫频发,土地贫瘠,百姓早就搬走了,除了流民贱籍,还有多少人住?朕就是看中沂州二十万流民,才让沂州勤王出兵的。”
换言之,是让那些贱籍、徒刑流放之人,送去战场充人头。
说起来老皇帝也有些没好意思,夺了他老皇兄的皇位,竟然让他皇兄的儿子勤王去这样的沂州当王。多年的洪灾和瘟疫,竟然都没有击倒沂州,如今孟国进犯,沂州还能出由二十万流民组建而成的军队。
六王爷道:“父皇!沂州七年前就没有洪灾了,开始风调雨顺的那一年,沂州地界竟然发现六处精铁矿,而那勤王不但不禀告,还私制兵器!勤王的那些流民部下,嫌弃我朝提供的兵器,竟然都用自制的,父皇一查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