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思超沉默地吸完了一整根烟,突然道:“你们要相信我啊,看在吴端的面子上,相信我吧。”
“好,”闫思弦指了指留置室一侧的单面玻璃,“吴端就在外面,你说的每句话他都能听到,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实话了吗?”
对着单面玻璃,熊思超终于说道:“我……药是我拿的。”
“什么?”
“我刚才……我害怕,不敢说实话……其实,药是她让我拿的啊!”
“你详细说说。”
“我媳妇说有事跟我商量,让我上家去看她,我就去了……”
闫思弦打断他道:“你敢去?”
问得熊思超一愣,闫思弦又补充道:“她家那些男人,父伯兄弟什么的,一个个不都想撕了你吗?怎么,你还敢上她家去?”
熊思超看着闫思弦。
他知道,对面这个年轻刑警已经看破了他隐秘的心思,只是暂时不想说破而已。
略一犹豫,熊思超道了一句“好吧”。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过了几秒钟他才继续道:“因为我老婆说同意离婚……她是精神病人,我不能主动跟她离婚,不能不管她,否则就是遗弃罪,你们知道吧?”
闫思弦自然知道。
“可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再带上一个药罐子,不行啊。
我承认,这时候提离婚是不厚道,可是两家人都已经撕破脸了,还要硬凑在一起过日子,强扭的瓜不甜你知道吧?”
闫思弦笑笑,“理解,理解万岁。”
看不出他是赞成还是嘲讽。
熊思超感觉暗暗吃了个瘪,没办法,只能继续道:“我老婆说不想再就纠缠了,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离婚吧,孩子归她。
她这么说,我就想着这一家子或许真的想开了,那就去见见吧。
那次见面他们家也没怎么难为我……呃,其实我也没见着她家别人,就她自己在。
我一开始还有点害怕……她精神不正常嘛,你知道的,神经病杀人都不犯法……不过,聊了几句,我看她还挺正常,就不怕了。
她的意思就是想要孩子,主要是怕我跟她抢孩子。
我的意思是能离婚就行,只要能离婚,她的要求我都答应,包括一次性赔给她钱。”
闫思弦算是彻底明白了,熊思超就是个自私的市井小民,凡事都以自己的利益为中心。
他想要摆脱父母管束,就选最极端的方法,哪怕拖一个姑娘下水。
等他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他能控制,他自己不过是一只温水里的青蛙。
认命吧,做人嘛,心放宽点,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呢,终归是自己父母。
爱情什么的统统靠边吧,自个儿过的舒坦最重要,当初被他拖下水的傻姑娘,自生自灭去吧。
现在姑娘有可能丧失行为能力,成为累赘,有机会跟她彻底断了关系,熊思超自然要凑上前去,能让自个儿后半辈子免去病殃殃的妻子这个大麻烦,多好。
这样一个市井小民,胆小趋利,并不具备凶犯的典型特征。
闫思弦暂时压下心中的想法,继续听熊思超讲述。
“……我们那次见面其实也没说什么,好久没见了嘛,都不知道从哪儿聊起,但我临走的时候,她给我了一瓶药。
是,她是给了我一瓶药,只说是安眠药,那药具体叫啥名字我真不记得。
她求我的,说是让我帮她把那瓶药带到墨城,给一个人……哎!”
熊思超恼火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她没明说,但那意思很明显的,真的,就是……我帮她这个忙,她就跟我离婚。
就是有这层意思,我才答应帮她的。”
“你就不问问那是什么药,为什么要给别人送去?”
“我问了啊,她让我少管……人家不乐意让咱管,咱还舔着脸问那么多干啥?”
闫思弦心道:谁跟你咱了。
“那这药是送给谁,你知道吗?”
“一个男的,我不认识他,我只知道……”熊思超指着闫思弦给他看过的照片道:“我只知道是让我送到这儿去,就是你说的什么租来的房子。
我是来这儿送过药,还跟拿药的人聊了会儿,他给我烟,我就接过来抽,他自己也抽。我看他把烟屁股直接扔地上,我就也扔了。
你说到的烟蒂,就是那会儿留的吧。
我跟他聊会儿,也是好心啊……那是什么,安眠药啊,我老婆又不说为啥给他送药,万一我一走这人想不开,吃药自杀了,算咋回事儿啊。
跟他聊了会儿,感觉这人没啥不正常的,我又问他要安眠药干啥,他说自己家里人也有病,跟我老婆一样的病,没医保,买药太贵了,就从我老婆那儿买。我老婆不是有医保嘛,把用医保开出来的药卖给他,还能稍微赚点。
我就信了啊,就走了啊……
说真的啊,知道我妹的尸体是在那儿找着的,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
可你相信我啊……你说的什么租房子,真没我的事儿啊,我都多久没跟林岚联系过了啊,我根本就没她的联系方式。”
他讲得有鼻子有眼,闫思弦便又问道:“那防盗窗上的手印呢?是你的手印吧?从旅社的监控来看,你应该是翻窗出去给人送药的。”
“是,可那是因为……因为我老婆说这事儿犯法,让我小心别让监控拍着了。
我说实话吧,这次来墨城,订房间什么的都是听她的,还有翻窗户去给人送药,她遥控指挥我的啊……我这不是心里也有点犯怵吗,就都听她的了。
肯定是她!人是她杀的!她就是想报复我!”
“她怎么指挥你?我们查了你的手机,这几天你根本就没跟李洁玉联系过。”
“不不不,不是用我的手机,她给了我一部手机——就是那种特别破的老人机,只能接打电话发短信,说是专门用来联系买家的。
我就一直用那个手机联系她和买家……”
“手机呢?”闫思弦问道。
“被买家拿走了,他说那手机是他提供给我老婆的,药送来手机他要收回,我老婆也说让我把手机给他,我就……”
熊思超越说越心虚,他现在的情况概括起来就是:空口白牙。
一切全凭他——说是狡辩也并不过分,全程没有一个人、一项证据能为他证明。
“关于买家,你还记得什么?”
熊思超摇头,“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长相呢?长相总记得吧?”
“那还有印象。”
见他解释得差不多了,闫思弦便道:“好吧,你说的情况,我们会去核对,现在说说你妹妹吧,她为什么去那间网吧,你知道吗?”
“什么?网吧?”
闫思弦向单面玻璃瞟了一眼。
看来熊思超真的不知道?
单面玻璃外,吴端也陷入了困惑之中。
他不相信熊思超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想出这么一套说辞,难道他真被陷害了?
留置室里,熊思超尽量拿出诚恳的样子,对闫思弦道:“我知道的都说了,真没撒谎啊,你们相信我,啊?让我见见吴端吧,行不?”
见他整个人抖的筛子一般,丝毫没有说出真相后的放松,闫思弦便宽慰道:“你放心,吴队虽然不方便见你,但我们对你的事一定会很上心。
先去画像,画像专家会跟你你的描述把买家的面貌画出来。”
第308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9)
出了审讯室,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吴端道:“看画像专家怎么说吧。”
闫思弦一笑。
警方的画像专家,工作可不仅仅是画像那么简单,他们纯熟的知识和经验还能起到甄别谎言的作用。
一个人真的见过另一个人,还是凭空捏造,在跟画像专家描述时总会露出破绽。
闫思弦立即安排熊思超去见画像专家,一方面是的确需要这名神秘买家的面貌特征,另一方面,也想借画像的机会验证一下熊思超有没有撒谎。
吴端明白他的心思,这令他心情很好。
于是闫思弦也重复道:“是啊,看画像专家怎么说吧。”
吴端又道:“我想去见见他的前女友。”
“林岚?”
“是,她身上的矛盾点太多,最大的矛盾就是那间出租屋究竟是不是熊思超拜托她租的。两个人中肯定有一个在撒谎。
再者,熊蕊蕊一个大活人,光天化日,总不会就在巷子里直接被人灌了安眠药,凶手需要一个相对隐秘的地点,才能完成灌她喝下安眠药的动作,车里或者屋内,而抛尸现场附近的出租屋恰好是个合适的犯罪地点。
我怀疑出租屋就是熊蕊蕊被害的第一现场。”
闫思弦点头道:“那这样吧,先去见见林岚,问完话再去出租屋看看。”
计划妥当,两人这就出发。
林岚是一名护士,在一家三甲医院的急诊科工作。
这是一份平凡的工作,若不是有一天生病进入急诊科,普通人可能很难体会这份工作的忙碌。
吴端和闫思弦找到林岚时,她正在和其余两名护士一起,抢救一名游野泳溺水的中年人。
中年人脸色发紫,心跳微弱,也不知是胖还是喝了太多水,肚子鼓起老大。
林岚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去给他做人工呼吸,接着是一系列的心肺复苏。
待到人喘上来一口气,林岚已累出了一脑门的汗。
来不及休息,便又送来一个气管里噎了东西的小孩子,进入下一轮与死神赛跑的赛场。
吴端和闫思弦等了一个多小时,看了一个多小时。
他们也常常送伤者进医院,却很少注意来来往往的护士的工作。
等候的一个多小时里,林岚先后参与了6次抢救,其中三人成功挽回了生命,一个在简单抢救后转去了相关科室进行更加专业的手术,还有两人则不幸没能抢救回来。
面对没能抢救回来的两人,虽然微弱,但吴端还是捕捉到了林岚小小的惋惜的情绪。
他对闫思弦道:“你看到了吗?”
“什么?”
“她对生命还有敬畏。”
闫思弦不咸不淡道:“是啊,敬畏那些跟自己没有瓜葛的生命。”
好不容易有了间隙,闫思弦可不打算放过机会,他见缝插针地上前,拦下了脚步匆匆的林岚。
林岚脚步不停,一边摘口罩,一边道:“你们是家属吧?伤者呢?把伤者送来,你们赶紧上前面大厅挂号办手续……”
闫思弦亮了一下警官证,“我们来找你的,占用你点时间。”
闫思弦的话不容商量。
林岚顿住脚步,一愣,“你们是……哦,知道了,租房子的事,你们警方曾经电话联系过我。”
“是。”
“有什么事吗?”
“据熊思超交代,他并没有拜托你帮他租房,不仅如此,你们分开这些年,他从没联络过你,甚至因为中途换手机号码,连你的联系方式都弄丢了。”
林岚突然笑了,嘲讽的笑。
“他还真是一点没变,”林岚道:“从来都是甩锅给女人。”
林岚满脸厌恶。
捕捉到这一点,闫思弦道:“你鄙视他?”
“是。”
“那你还帮他租房子?”
这下,林岚似乎被戳到痛处,缩了一下脖子。
“我……”她嗫嚅着,“我……怎么说也跟他有一段,他都开口了,我也不太好拒绝。”
“他怎么联络你的?”闫思弦道:“我们查了熊思超的通讯记录,以及社交软件聊天记录,发现他最近一个月并没有联系过你。”
“他联系过我啊……呵……”林岚翻了个白眼,“怎么?他连这都不承认?……呵呵,我真该谢谢他当初不娶之恩。”
吴端有些尴尬地低头咳嗽一声,在他看来,熊思超的种种行为无疑是在给整个男性群体蒙羞。
闫思弦皱眉思索片刻,又道:“我需要看看你的通讯记录,就是……他给你打电话的号码。”
“没问题啊。”
林岚很快便找出了熊思超的号码。
正是熊思超刚刚供述的,据说是妻子交给他用以联络买家的号码。闫思弦发现,这号码不过跟林岚有三次联络,两次呼入,一次呼出,通话时间都不算长,但还是被她存在了通讯录里。
呵,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
闫思弦又道:“你一定记得很清楚吧?这样一个前男友,突然恢复联络,任谁都要仔细琢磨琢磨,所以,好好想想,我需要你想清楚你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有没有什么反常的?”
“反常……反常得话……”林岚一边歪着脑袋思索,一边道:“我一开始没听出他的声音。”
“什么?”
“他感冒了,声音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要不说他是谁,我真听不出来……”
闫思弦一愣,又道:“你们见过面吗?就是……他拜托你帮忙租那个房子,之后你们见过面吗?比如……他总要跟你拿钥匙吧?”
“没,钥匙是他的一个朋友过来拿的。”
“朋友?”
“熊思超总共给我打了两次电话,第一次是让我帮他租房子,我按他说的租完房子,给他回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拿钥匙,结果他说他朋友就在墨城,可以来帮他拿钥匙。
隔天他第二次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他朋友就在我们医院急诊科门口,让我把钥匙交给他朋友就好。
对了,他那朋友拿了钥匙以后,把租房的钱给我了,还多给了两百。
我当时还纳闷,既然有朋友在,为什么还要找我?”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是纳闷还是窃喜?毕竟,有朋友在,但还是找了你啊。”
被人拆穿心思,林岚露出一个气急败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