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完资料,已经凌晨2点多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通常这种情况下,吴端都是随便在会议室沙发上凑合半宿,可今天他有点想回去。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抓起了放在桌上的车钥匙。
凌晨的墨城,干冷干冷的,路上车流明显稀疏了很多,市中心竟也隐隐有些萧条之感。
或许是太冷了吧。这样冷的夜,只有背负不可推卸的责任的人,才会离开温暖的被窝在外奔波吧。
风与越野车对撞,发出破空呼啸的声音,吴端坐在车内,只觉得后背有条神经被这声音刺激得抽动了一下。
真冷,在地下车库下车后,吴端能明显感觉到车周围裹挟的全是寒气。
他不多停留,快步进了电梯间。
待回到家,终于被温暖包裹。
他顾不上给自己倒一杯热水,直接上楼,往闫思弦的卧室里瞄了一眼。
人不在!
吴端心中一惊,目光四下游移着找人。
“闫思弦?……小闫?……在不在?”嘴上小声“喊”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就要打出去了。
好在,走到床边时,一个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回答了他。
吴端绕到床另一侧,看到闫思弦以一个既舒展又扭曲的姿势睡在床边的浅黄色驼毛地毯上。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吴端“啧”了一声,弯下腰,将那人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勉强把人架起来扔床上。
闫思弦迷迷糊糊地有了一点意识,想来是没认出吴端,推了一把,嘴上嘟嘟囔囔道:“别碰我。”
躺上床,还很自觉地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蛹,好像生怕被人占了便宜。
吴端:“可滚犊子吧。”
第二天清晨,闫思弦倒是起得早,出房门时,被惦记案件也没睡好的吴端撞了个正着。
吴端不由腹诽:闫少爷宿醉以后,和任何一个醉鬼一样,毫无形象。
闫思弦还不知一大早自己已经被吐糟了一轮,叼着牙刷向吴端问早,并道:“昨天没吵着你吧?”
他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酒品……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挺好。”
吴端犹豫了一下,决定不把闫少爷掉下床的事儿说出来,虽然那样对方的表情应该会很精彩,但他不想让他尴尬。
“你胃怎么样?”吴端问道。
“没事。”闫思弦拍拍肚子,“今天出现场?一块?”
“难受就歇半天。”
“不用。”闫思弦挠了挠自己凌乱的头发,“等我冲个澡儿,又是一条好汉,顶多20分钟……不,十分钟……等我会儿啊。”
不久,两人出门,吴端没让闫思弦开车,他自己一边开车,一边将案件大致情况跟闫思弦讲了一遍。
今天的闫思弦出奇的安静,他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眯着眼睛,像一只大型的猫科动物。时不时往自己口中喷一点液体口香糖,偶尔抽一下鼻子,似乎在检验自己身上有没有酒味。
待吴端讲完了,他沉默片刻,接了一句跟案子没什么关系的话。
“这是我第二次去你们学校,头一次是你替赵局做演讲。”
“嗯。”
“上次也遇上案子了,给我传纸条的女生。”
“嗯。”
“你说咱俩谁自带柯南体质?”闫思弦无奈地转着手腕上的平安扣。
“要不下次分头行动,检测一下?”吴端认真的回答把闫思弦逗乐了。
闫思弦又道:“上次你还带我尝了你们学校食堂的早饭,好吃,而且很便宜。”
“嗯,那食堂就是咱们的头号嫌疑人承包的。”
“上次你说回头给我讲讲食堂老板的故事……”
吴端打断了他,“你这是要……忆当年?同学,消极情绪要不得啊,没事还是多想想眼前的案件,展望展望未来。”
闫思弦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介绍那个食堂老板,一下子拖了这么久。”
吴端一愣,其实他已不记得自己当初随口的答应。
“你记性倒好。”他赶紧夸赞一句,以此帮自己遮掩忘事儿的尴尬。
“一般好吧。”闫思弦揉着眉心,“真是遗憾,在这种情况下了解你朋友的过往。”
一路无言,两人赶到发生命案的公安大学二号食堂时,发现周围有不少行色匆匆的学生,还有些学生正大包小包地往校外倒腾。
“这是要放假了?”闫思弦道,“怪不得没人围观。”
“嗯,考完试的准备回家了,没考完试的也就这两天了。”
说到这里,吴端想到这又是一个实习季,局里快要分大学生来了。
当然,他没跟闫思弦细说。
两人进了食堂,首先感觉到的是凉。
不似冬天进了有暖气的建筑。
可食堂墙壁一侧明明有成片的暖气。
吴端伸手摸了一下,暖气是热的。
两人很快注意到一块破损的窗玻璃。确切来说,那不是玻璃。
原本,窗户上是应该有玻璃的,但那块玻璃显然早就不见,上面糊了两层较为厚实的塑料薄膜。
吴端伸手摸了摸薄膜,道:“是塑料大棚的材质,虽然比玻璃差,但这么弄两层,防寒还是可以的。”
可是现在,两层薄膜全破了。
破了个足够一人钻入的大窟窿。
闫思弦检查着薄膜破损的边缘道:“从外面割破的,而且割痕很新。”
“可没有人从这里出入过。
你看最外一层薄膜上的灰尘,一点擦蹭痕迹都没有,如果有人从这里出入过,灰尘不可能这么完好……嗯?”
吴端注意到,外侧窗台上有一枚清晰的脚印,且鞋底花纹样式奇特,是一指粗的竖条纹。
“这……”吴端想要给这情形一个解释,失败了。
“人的确不是从这儿进来的,昨晚没下雪,如果凶手从这里走过,应该会在墙根的积雪上留下脚印,可这里一个脚印都没有。”
闫思弦将他从窗口拽到后厨,“走吧,看能不能找出点血迹。”
末了,他又抱怨一句:“分局的人怎么干活儿的,窗户破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愣没发现。”
“餐厅这么大,又是晚上,一眼没看到也正常,再说,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后厨。”
一进后厨,先是闻到了所有餐馆后厨都会有的一股味道,瞬间把闫思弦好不容易压制下的恶心劲儿勾了起来。
闫思弦捂着鼻子皱着眉,却什么也没说,和吴端一起蹲在地上,一寸寸检查着锅台、料理台下方不太容易被收拾到的地方。
不多时,吴端直起身,给出了结论。
“不行,地面条件不好,长期又是油又是水地泡着,边角缝隙早泡透了,就算有残留的少量血迹,仅凭肉眼也看不出来。
等法医科的过来做鲁米诺实验吧。咱们去食堂职工宿舍走访吧。”
闫思弦连连点头,他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味道奇怪的地方。
令他郁闷的是,食堂的职工宿舍味儿更大,那劣质香烟加脚臭味,让闫思弦的胃隐隐抽动了几下。
上下楼,两套房子,均是两室一厅。
主卧有三张上下铺,次卧两张,客厅两张,每张床上都住了人,总共28个人。
案发后,分局派了刑警对他们进行初步询问,并连夜看守,不准离开住处。
此刻,28个人聚在一套房子里,另一套房子做为问话场所。
吴端粗略看了分局的问话记录,除了案发当天留下值日的关磊——也就是叶灵所说的小磊——其余人对案发当晚的情况皆是一问三不知。
吴端第一个要询问的,自然就是关磊。
单看脸得话,关磊算不上老,也就三十出头,头发却白了大半。
来之前吴端已看过他的资料,因为纵火烧了同村仇家的房子,被判8年。
吴端没有旧事重提,而是问道:“那么大一个食堂,就留一个人值日?”
“一个人就够了,值日的单收拾后厨,前头吃饭区域有专门负责卫生的人收拾,不归我管。
后厨的值日也不是打扫卫生,主要是准备第二天的食材,该洗的菜洗一洗,早上的凉菜,能提前切丝的都切好,到时候一拌就行了。”
“所以大家都走了以后,就剩你一个人在后厨切菜?”
第436章 第十五块拼图(5)
“是啊,就我一个。”关磊十分确定地点着头。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具体几点我不知道,不过……张小开一回来我就走了。”
“你见到他了?”
“嗯。”关磊撇了撇嘴,“要不是他来,我还不走那么早呢。见他就烦——不过我先说清楚,不止我,这儿所有人对他都一个态度:不待见。
我就是躲着他,可没杀人。”
“那张小开回食堂以后,你们有没有说什么?”
“没。”
“连话都没说?”
“大哥,他在就餐区挨着暖气的桌上睡觉,我在后厨,离得远着呢。我都怀疑他看见我了没。”
吴端点点头,思忖片刻,拿出刚刚拍摄的破损窗户的照片,继续问道:“这窗户上的塑料薄膜破了,昨天你离开的时候它坏了吗?”
“坏了吗?”关磊探头看着照片,又看着吴端疑惑地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一般都呆在后厨的,前厅的事儿我真不知道。”
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闫思弦会意,起身离开了询问的房间。
不多时,吴端收到了闫思弦发来的一条消息:
负责就餐区卫生的人一致确认,他们下班时窗户上的塑料薄膜还是好的。
看完信息,收起手机,吴端继续问道:“你离开的时候张小开在干嘛?”
“我不知……”
“好好想想。”吴端直接打断了关磊,“你想躲他,那你的注意力务必会分给他一些,不会完全不知道。”
关磊一直坦然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倾泻出一点。
吴端乘胜追击道:“所以,你是没想清楚,还是刻意隐瞒?”
“没!我都说!”关磊急切的挥动一双手,试图用肢体语言让辩解显得有力。
吴端沉默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他就……就……就坐位置上——就是他平常睡觉的那张桌子连带的座椅位置——他坐在那儿看手机。
他进食堂的时候就一直看手机,头都没抬一下。”
“还有呢?”
“还……没了,真没了,我就想到这些。”
吴端拿出泔水桶的照片,“那说说这些桶吧。是你把它们搬到储藏间的?”
“嗯嗯。”
关磊只是点头,却不敢去看泔水桶的照片,他已经从辖区分局刑警的第一轮问话中得知,泔水桶里有死尸。
他胆子似乎很小,吴端刚一亮出照片,他就发起了抖,好像生怕索命的冤魂从那照片里爬出来。
闫思弦回来了,与吴端对视一眼,默默坐在了他旁边。
“你把泔水桶搬过去的时候,盖子盖上了吗?”
“嗯。”关磊连连点头。
“你好好看一下。”吴端将照片向前推了推。
没想到,关磊竟被吓得跳了起来。
他额头上全是冷汗,干脆闭了眼睛,连连摇头,“警官你别吓我啊,我不行……真不行啊……我怕那玩意儿啊……”
“就几个桶!没死人!”吴端强硬道:“看一下!有重要的事需要你确认。”
关磊深呼吸几口,终于睁开了眼睛。先是匆匆看了一眼,确定真的没有死人,才正儿八经看向了照片。
“警官……那个……确认啥啊?”他的声音发着颤。
“颜色。”吴端道:“你们餐厅的泔水桶有两种颜色,白和蓝,白色是放在就餐区,供学生倒剩饭剩菜的,蓝色是后厨使用的。对吧?”
“嗯嗯。”
“储藏间里,蓝色的泔水桶放在靠里面的位置,白色的靠外,说明你昨晚值日的时候先把后厨的泔水桶搬到储藏间,后搬的就餐区白色泔水桶。”
关磊思考了一会儿,又仔细去看照片,似乎是试图通过照片上泔水桶的位置确定这是不是他昨晚摆出来的样子。
“应该就是这样吧。”关磊道:“蓝的在里头,白的在外,这肯定没问题,盖子当时也是盖上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吴端起身,“询问先到这里吧,后续可能还需要你配合调查。另外,因为你可能是最后见到死者的人,且当时没有第三人在场,也就是说暂时无法洗脱你的嫌疑。所以你暂时还不能脱离警方视线。
鉴于集体宿舍不利于警方看守,你得跟我们回局里待着。”
“你们这是……这……”
“这什么也不是,如果凶手不是你,我们会洗脱你的嫌疑。”
闫思弦和吴端出门,闫思弦迅速对吴端道:“我刚才去见了其他二十多个人。刨开案发当晚早早回到宿舍,可以相互做不在场证明的,再刨开几个约着去网吧,也有充足不在场证明的,还剩两个。”
“问出来去向了吗?”
“一个晚上有兼职,给人送外卖宵夜。还有一个,最近跟女朋友分手,心情郁闷,说是自个儿买了几瓶啤酒,坐学校湖边喝酒呢。”
吴端看了一眼窗外的银装素裹。
“这天气?湖早结冰了吧?坐湖边喝酒?疯了?!”
吴端诧异地瞪大眼睛,吐出一连串问题。
闫思弦笑着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似乎是想抹去他这犯规的表情。
“这算啥,失恋的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跳楼的每年不都得救下来几个?”
“好吧。”吴端收敛了神色,“那再去问问这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