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马。”章绍池突然向他伸出手。
“……”
“你快上来!”章总声音里带着威势,又喊了一句。
一条有力的臂膀拉住裴逸的手,直接将他带上马。
欧洲许多城市老旧,街道狭窄,都过不了超过四轮的大车。在许多城市村镇,还保留有这样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骑警。
章绍池刚才满街寻找小裴,他没租马车,他花钱租的是这匹马,毫不客气就把车夫和累赘的马车都甩在后边了。
在马背上视野开阔深远,一眼就能在黑压压攒动的人群中,瞥见那个身穿燕尾礼服的凶手,逃窜的路线。
章绍池勒了缰绳转弯、过桥,直奔凶手的逃亡路线,紧追着策马狂奔!
他吹了几声很亮的口哨,人群之间杀开一条路,也霸道得很,让周围闲人都赶紧让道吧。这是把游客当成一群羊来赶着呢。
四面警车狂闪,缓慢地往这方向集结,却都因为街道曲折人多拥堵,还有很多人在节日里违章停车,把警车都堵在后面。这些警员,除了成功吓跑歹徒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组长,您在哪?出事了?我和阿泽都找不见您!”
:“街上人太多啦,地图上的热源点都糊了没法找!头儿,您到底在哪条街哪个路口呀,能不能给我报具体位置?!”
裴逸没机会报位置了,他也看不清楚沿途所经的每一块路牌上,写的什么鸟文字?
这一次他身边并肩作战、一路追凶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裴逸紧搂了章总的腰,在颠簸的马背上。感官上腾起燃烧的知觉,像狂野的灵魂游荡在天的角落,云的彼端。满眼遍布燎原的野火,横贯着荡漾的星河……
逃犯跑得倒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面对全城据说密如蛛网的一百多条河道,显然是很熟悉的。
这人定然也布好了接应逃跑的路线,一艘独木舟正好从某一座桥下“路过”,凶徒跳进小船,砸起一丛水花,抄起船桨就转弯进入下一条河道了。
章总在河边勒住马,裴组长毫不犹豫地冲上码头,抢了一条已经收摊的独木舟。
暗夜,曲折却失去往日宁静的河道上,水面荡出混乱的灯影和人影,今夜注定不会平静了。
河道复杂,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迷宫。朱利亚诺给范高丢过来一份东区的电子地图,小范同志急得在频道里指挥,“组长组长,您前面又是桥,但前面桥下是死路,死路,您快转回来!”
裴逸他们这条船和朱利亚诺的船,在平行的两条狭窄河道上,完美地擦肩而过,没能遇上。
他们这时追进一条狭长且平直的河道,两旁的街道消失,周围没有空地了。河道的两侧皆是直上直下,峭壁一般的老式民居,看起来至少都有五百年历史。这是威尼斯老城区最曲径通幽的神秘地带。天空一线微光,云遮住月……
独木舟在一个90度直角拐弯处,直接卡在当间儿,走不了了。
裴组长跳河了,凶犯和追击者都只能弃船走水,在水中扑腾。
河道深度大约一米半,逃犯从一处低矮的半圆形拱门钻进去的时候,回头看了裴逸一眼。
面具半耷拉着,挂在脸上,露出侧面,英俊却又透着桀骜不驯的脸。眼锋锐利而忧郁,皮肤在灯火下透出古铜色光泽。
裴逸终于看清了,那就是一张酷似前任通缉犯冷鹄的脸。
复仇的脸,没错了。
这个案子都能告破了!
一名凶手的作案动机可能是很复杂的,行动轨迹也可以迂回而隐蔽。搞生化武器只是贩卖赚钱养家糊口的营生,之前的袭击也是鸡零狗碎的试验,今天才是撕破脸皮对准真正的目标下手……是这样吗?
裴逸的眼也被血色浸透。你个小娼妇装什么神?养什么小鬼?这次一定掀掉你的面具揭开你的脸皮,挖出你的真实面目。
三个成年男人皆蹚水而入,这座砖石构筑的半圆拱门,上方空间将将能容下他们的上半身身高。
黑暗中,那人好像又过了一道门,章绍池紧跟着也钻入水道,一只大手按住裴逸让他低头,瞄着前方人影就是一记冷枪!
裴逸佩服章总关键时刻枪法很准的,平时一定常去郊外靶场,算是没白花钱搞这种奢侈。章绍池手里一点没含糊,一定是打中了。
黑暗中能听到“扑哧”和喉咙发出的负痛声音。凶犯却忍着疼从隧道上方突然拉下一道铁栅栏,把金属锁头锁死,将他们“拒之门外”,转身逃生了。
黑暗积水的隧道里,原来有金属栏栅的?
这时,身后他们钻进来的那座拱门,发出“哗啦”一声闷响。
裴逸大惊,听音就明白了但已经来不及。他和章总同时回头,眼睁睁看着身后那道金属栅栏,也落下了。
凶徒刚才很冷静地回头一瞥,露出酷肖冷鹄的一张脸,像是设计好的,将他们巧妙地引入这条地道,请君入瓮,是要将他们困在这个隧道里?……
频道里,组长大人罕见地求援了,也不端架子不要面子了:“阿泽聂妍,我们现在很可能遇到麻烦。范高定位、定位!我们现在哪条河道,这是哪个地洞?!
“我需要支援,呼叫罗马司的同事,问朱利亚诺这个水道有没有出口?帮我们从外面撬开这个铁门!”
“隧道里涨水了。”
“……”
裴逸吃惊愤怒之下,回头盯着章总的脸。
“他娘的。”水光中,章总很从容地骂了一句口头禅。
这句三字经就让裴组长足以验明真身,心里一热,又急痛攻心。他不是一个人被陷在这个险象环生的隧道里,身后的男人,是为保护他而踏入险境。
外面灯火也映在章绍池脸上,面容凝重,狠咬了一下嘴唇,仍维持一贯的镇定和气度:“别怕,我们想办法出去。”
……
第46章 绝路逢生┃吻过的才算数。
这阴暗狭窄的隧道, 就是威尼斯城的地下水系里, 很不起眼的一段,在卫星地图上都很难识别, 他们到底困在哪了;就像人体结构图上那一小段盲肠吧。
水迅速就涨起来, 不管这是凶徒有意设计的机关, 还是跟水城每月遭遇的洪水潮汐相关,总之, 地道在几分钟之内, 眼见着水平面高度“噌噌”地往上蹿。
他们两人就是生生地被困在一个“水牢”里。
两边铁栅栏一堵,等到水涨满上方的拱形空间, 就能把他俩淹死在这里。好一条毒计。
裴逸不停呼叫支援和要求确定位置, 同时游到两边把所有地方都已经摸了一遍, 却找不到机关开启的方式,也没钥匙。他在水下拼命拽那只生锈的铁锁。充满浮游生物和杂质的绿色水体,能见度越来越低,四周阴湿冰冷。
如果他身边还能感觉到些微的热乎气, 就是他身边男人的体温, 那一刻让他拼命想要逃脱升天的渴望。他不甘心, 不愿让两人都被困死这里。没能同年同月生,他可也不愿意同年同月同日让俩人都埋在异国他乡这个暗无天日一点儿都不温暖浪漫的地方。
章绍池也游了好几个来回,持枪拼命射击那两扇栅栏门的锁头,动作很猛,试图击碎那沉重坚固的一大块金属。
“锁打不开。”
“铁栅栏全部焊死了,打不开的!”
来不及了, 水涨太快,一步步将他们逼近拱形门洞的顶端。他俩已经几乎贴到“天花板”,大口大口地汲取仅存的氧气。
不,不。
裴逸不甘心的,这不是他设想的结局,绝不能在这个地道阴沟里翻船,让凶手得了逞。
他设想的,无论如何也要像楚总那样,刀山火海叱咤风云二十年之后再荣归故里,哪怕是无声无息地、僵硬地躺在床上,供后人瞻仰他的仪容,他也要躺得像个英雄。他亲爱的二舅舅假若能念个旧情,有了新欢也别忘记原配,没准儿将来还能时常在床头陪伴,握住他的手,念叨一句我俩曾经恩爱相好……
裴逸回头深深盯了一眼身后的男人,眼里还是暴露出一丝痛苦。这种痛苦,就源于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也终于明白所谓感情的羁绊和拖累。永恒的痛苦又夹杂了甜蜜忧伤。
这些年无数次孤身蹈入险境,赤脚走在最危险的悬崖边上,眼前狂风肆虐,烈火在脚下烧灼喷涌。他孤身一人上天入地无所畏惧,敢于搏命才能每每死里逃生。只是这次,千万般不愿连累身边他在乎的人。
裴组长深吸口气,再次潜入水中,这次开始破拆拱洞铁门上方,那堵石墙!
他弄不断铁焊的栅栏,危急关头只能独辟险径,试图凿开上方的砖石。
身上携带的钢制伸缩棍是他唯一趁手的工具,可惜没有预见性随身带一把开山镐!在他拼命挖凿的短短几分钟内,伸缩棍也挺不住了,折断了。他开始用手挖。
他听得到身后动静。两人都没有氧气了,他听到章绍池爆出粗重而憋闷的喘息。
他最后也没有听见章总埋怨他、骂他,你小子他娘的这么愚蠢,这些年搞什么呢,把老子忽悠到这鬼地方?
最后一线空间被涌入的洪水填满,喘息声最终被水吞没。身后的人,那一刻伸出手臂,紧紧攥住他的腰……
眼前全是水,眼眶也涌出水波。裴逸疯狂地挖拱形顶上,那块坚实的砖。十根手指一定出血了,眼看就能破土而出,就差那么一点点……不!……
在水下听不见声音,时间停滞在他濒临绝望的瞬间,他恍惚察觉着,外面或有动静?
救兵到了吗?
是朱利亚诺、聂妍阿泽他们,发现他俩被困的“盲肠”位置了?
就在外面,水波荡漾的河道中,竟然也有人在挖土。
双方只有一扇栅栏之隔,互相看不见人,但裴逸清晰地感觉到外面有人帮他抠那块砖。
仿佛就是生死一线之间和暗处狰狞的妖魔鬼怪在互拼手速,外面那人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又不敢贸然开枪击打,怕伤到里面的人,好像是用枪托在砸,然后徒手用十指挖……
土石碎屑在眼前不停坠落,“哗啦啦”得。
“扑通”几声闷响,长条砖石从栅栏上方掉落,坠入水中,被里面和外面的人合力凿出一大块空隙。
外面的人拼命把洞口扒大,似乎在喊:“你爬出来!”
救兵试图拽住裴逸的胳膊往外拖,被他倔强地挣脱了。
裴逸返身一把攥住自己腰上那只手,五指紧扣,牢牢地抓住,怕把身后的人弄丢了。
他知道俩人一旦松开手,这人就回不来了。
他拼命拖住身后的人,把几乎快要僵硬不动的人送出水面,自己才拼着最后一口气游出去……
……
章总被人拎着西装领子扽出水面,鲜润的氧气瞬间涌入口鼻、撑开肺泡,他剧烈地呛咳。
脑袋疼得像要炸开了,因缺氧窒息而眩晕,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呼吸功能调动回来,章总大口大口吸气,茫然地感受着死里逃生的……妙不可言的滋味,绝对不想再来一次。
动作都变迟?4" 与敌同眠0 ">首页26 页, 毫耍虻サ囊桓鲎范魉孟褡艘煌蚰辏∨岬牧炒铀矍懊俺隼矗垌鞒鲆蠛焐胬潜返乃猓苍谄疵执?br /> 下意识地伸开手臂,他们同时搂住对方的脖子,脑袋都进水了似的,不自觉地发抖,很后怕。
救命恩人呢?
四周昏暗,灯影水光凌乱,拉响的警笛和救援人员的喊声渐渐近了,来得可真及时。
裴组长事后再回想这段过程,救他们命的人,当时一定就跟在后方不远处,才能摸到他俩被困的位置,不然根本就来不及的。
深色衣服裹着那个敏捷的背影,就在前方水道,涉水快速地游走了。
“哎!”裴逸忙喊,“你等一等!”
“你是谁?!”他再喊。
“你等会儿,给老子回来!”章绍池也朝那黢黑的背影吼了一嗓子,声带嘶哑,四肢像灌铅一样,缺氧跑不动了,只能泡在水里等待救援。
他们的救命大侠,就在他俩眼皮底下,像蜘蛛侠一样上了墙。
这条河道相当狭窄,两侧本来也没有街道商铺,就是直上直下的墙壁。墙上露出一排一排整齐罗列的方格式窗户,窗洞黑黝黝得传递着阴森气氛,与河面倒映的鬼火灯影遥相呼应,远望像一栋监狱。
这就是数百年前威尼斯城中的监狱了。
他们方才误入的陷阱,很像监狱里拷打和处决犯人的水刑行刑室。
朱利亚诺在喊,还有警员从小船上掏出枪,瞄准房顶挂着的人。
“别开枪!不是他!”裴逸大喊着阻止,“那人不是嫌犯不能开枪!”
裴逸费力地仰望高处,感到不可思议……那人估摸着是跟他伤在一个地方,徒手挖墙时候手指受伤了,抓住墙外凸起的抓手往上走时,手抖了一下……
“蜘蛛侠”就这样踩着窗洞拾级而上,矫健的身手与行动速度都堪称飞檐走壁了。
这才是练过的,绝非等闲之辈,让裴逸都暗自惊异天外有天,人外还有高人。皮肤上浮出一层凉飕飕的鸡皮疙瘩,以前是他自己太莽撞、太自命不凡了。
“你认识吗?眼熟吗?”裴逸突然问。
章绍池愣了一下,不敢贸然辨认。
裴逸:“你觉着他是来救我的,还是原本想要救你?”
“不知道。”章绍池再摇摇头,实在没想明白呢,“还是你比较重要,他是来救你的。”
大侠仿佛就是借道过路,也无所谓他们是否惦念感恩。孤狼般的身影掠过高耸的墙顶,像仗剑游走在天边的浪人,就这样消失在月光下,云层中。
……
周围人七手八脚得,把裴组长和章老板拖上一条独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