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让我去接你吧,嗯?”萧莫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沙哑,“顺路而已,我快到了,不许再拒绝了。”
萧莫比他年龄大些,性格沉稳,又细致周到,是个很成熟的男人,沈舒云同他在一块的时候常常会感觉到被照顾,有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被照顾的感觉真的很好。
沈舒云叹了一口气:“好吧,那就来接我吧。下次真的不用了。”
其实沈舒云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他人生里先遇到的是萧莫,那么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只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偏偏就是他和宁晚先遇见了,他们遇见的时机都不对——若是宁晚先遇见的人是唐意川,大概也就早没他什么事了。
偏偏命运弄人。
不多时,一辆奔驰停在了路边,沈舒云抬起眼皮看了下车牌,就上前几步打开车门,一步跨进了车中。
车里开着空调,凉风迎面直来,送走了外头炎炎的暑气。
“累了吗?”萧莫看着沈舒云系好安全带,才发动车子,“要不要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了,你送我回家就好。谢谢萧哥。”
萧莫挑眉道:“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你总这样,倒显得生疏了。”
沈舒云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好用沉默应答。
窗外的风景飞速地后掠,茵茵绿树连成一片顺滑的浓绿绸缎,又好像是一块幕布,上面有各种行人匆匆而过,演绎着他们自己的故事。
“你是不是定的后天去医院复查?我正好后天放假,陪你一起去吧。”萧莫握着方向盘,不疾不徐地道,“现在晚上睡觉还失眠吗?”
复查,指的是沈舒云的信息素紊乱和抑郁症。沈舒云逃离W市后,就出现了严重的产后抑郁,因为没有alpha的陪伴,信息素也变得十分紊乱……那段日子是最难熬的,沈舒云整天待在家里,一步都不想朝外走,更可怕的是整日整夜的失眠,令他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身体亏空,眼下是浓重到有些骇人的青黑。
每个夜晚沈舒云都会把家里所有的灯打开,因为他害怕黑暗,更害怕一闭上眼就都是沈渡。沈舒云抱着膝盖缩在床脚,常常就那么呆坐一夜。
后来萧莫偶然间发现了沈舒云的不对劲,强行将他送去医院,直到沈舒云被确诊为产后抑郁后,萧莫才知道这阵子沈舒云过得有多么煎熬。
在药物作用和心理医师的疏导下,沈舒云看起来是好多了——起码可以正常地生活了,渐渐地,他愿意同人讲话,也时不时出门走走,晚上睡前只留一盏夜灯。
只有沈舒云自己知道,他床头的暗格里,还放着治疗抑郁的药物,他床头柜的抽屉中,堆着的是满满的安眠药物。
沈舒云花了一年半才从阴影中走出来,在最后一次心理疏导后,医生叮嘱沈舒云,要半年去复查一次。
沈舒云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再一次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萧莫也被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弄得有些尴尬,只好回答:“那好吧。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和我说,知道吗?”
“嗯,好。”
又过了十分钟,沈舒云的家到了,萧莫将车停在路边,沈舒云道了声谢,就跳下了车子,飞快地朝家走去。钥匙颤抖几次才对准锁孔,咯嗒一声脆响,门被打开,沈舒云刚进去,就径直冲向卫生间。沈舒云一把将卫生间的门合上,接着,他从架子上拿下一瓶喷雾,拨开后颈的衣服,在腺体处连连喷了几下。
这是一种信息素掩盖喷雾,只要喷在腺体上,无论是A还是O,信息素都会被掩盖住,不过喷一次最多只能维持十小时,十小时后需要补喷。
沈舒云喷完掩盖剂后,靠在瓷砖上,微微喘着气。他的右手抓抠着后颈那块腺体,抓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像是要将那块凸起抠出去一样。
他做过去除标记的手术——可是失败了。
宁晚的信息素就像他本人一样,顽固且执着地印在了沈舒云身体里,无法根除,甚至连掩盖都是件难事。
沈舒云也想过要割除腺体,但是术前体检他没有达标,医院没有同意为他做割除腺体的手术。
按道理来讲,沈舒云其实没必要喷这种信息素掩盖剂,因为宁晚的标记对他还是生效的,除了宁晚和他自己,谁也闻不到他的信息素,他在旁人眼里同一个beta没什么区别。
但是沈舒云就是不想闻到自己的信息素,只要一闻到那种甜丝丝的茉莉花香,他就冷汗直流,浑身发抖,想要呕吐——
他对自己的信息素,厌恶至极。
第51章 成长
宁晚看着春季的报表,不住地咳了两声,他的秘书看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劝道:“宁总,需不需要将下午那个会推迟……”
“不用了,咳咳,”宁晚摆了摆手,“小感冒而已,那个会议是新加坡的房产商来谈合作的,他们大老远飞来,不要让他们等着。”
秘书点了点头,大概和他说了下接下来几天的安排,然后拿着宁晚看过的报表出了办公室。
宁晚见她出去了,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来,抠出两粒,就着水吞服。他刚吃完药,办公室的红色座机就响了起来。宁晚听到是红色座机响起,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些温和的笑意,他抬手接起,就听见里面传来脆生生的童声:“阿爸,你什么时候才回家啊!我想你了!”
红色座机是他后来在办公室安的,只通一个内线,那就是他家里的座机,换言之,这电话只有一个小祖宗才能拨得通。
宁晚压下嗓子眼里痒痒的咳意,唇角的笑意深了些:“小渡,阿爸在忙呢……等……”
他本来想说等开完会,今晚就回去,突然想到自己感冒了,回去沈渡肯定又要他抱,他怕把病气过给沈渡,于是改口道:“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就回去。”
沈渡可不吃宁晚这一套:“一阵是多久呀?”
宁晚噎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捂着额头,思考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两年前宁老爷子开始逐渐放权,将宁氏旗下最重要的公司一点点交给他。常言道责任越大肩上的担子就越重,宁晚也被这边一个会那边一个合同扯得脱不开身,但他承受住了这些,在如此高压下,慢慢成长,学会做一个沉着的领导者,慢慢将那些不服他、想使坏的老股东踢了出去,将大权笼在了掌中。
为此他确实付出了很多时间和努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付出亲子时间——这位刚过三十的宁总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周六休息,无论是谁来找他一概不见。
他把周六这一天完完整整地留给沈渡。不论身处何地,周六宁晚一定会回家陪伴孩子。
“这周六,周六阿爸就回家。”
“阿爸能不能早点回来,周五就回来,行不行?”
宁晚哼笑一声,小屁孩还跟他讲起条件了!不过只要他想起沈渡,就会不可抑制地想起沈舒云,于是再多的“不行”都变成了“可以”:“好吧,那就周五。”
“阿爸你最好啦!”
宁晚看了一眼日历,今天是周三,他还有两天时间让自己的病痊愈。他想了想,又从抽屉里多掰出两粒药,咽下了肚。
周五的时候,宁晚带着沈渡一起去罗骁家里吃饭。不知道为什么,沈渡对罗渺渺很是喜欢,常常黏在罗渺渺身边,一有空就吵着要宁晚带他去罗骁家,宁晚被他吵得没办法,只好带着沈渡又一次在周五敲响了罗家的大门。
是戚知寒开的门,他笑眯眯地摸了摸沈渡的小脑袋,然后侧身道:“快进来吧。”
罗骁正从厨房里端出一道红烧鱼,放在桌子上,他身上穿着淡蓝色的围裙,围裙下面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刺绣,看不出来绣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一看就是出自罗渺渺之手的失败工艺品。罗骁见宁晚来了,放眼一扫,随口道:“再等会儿,还有最后一道汤。”
沈渡早就挣脱了宁晚的手,找他渺渺姐去玩了。宁晚想了想,走进厨房看着尝汤咸淡的罗骁,调侃道:“难得是罗少烧菜啊,这顿饭吃得可真是比山珍海味都稀罕。”
罗骁抬脚就要踹他,冷笑回道:“怎么了,这叫为爱洗手作羹汤。你酸啊?”
宁晚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看着汤锅里袅袅腾起的白雾,好半天才叹息一般地回道:“是啊,我羡慕得要命。”
罗骁一边向锅里加了两勺盐,一边道:“这么些年了,有没有想过给小渡找个后爸啊?”
“你明明知道,我只想要他亲爸回家。”
这三年里,有太多的变故。
先是在沈舒云走后不久,唐意川带着他那美国男友来向他辞职,顺便辞行——他们和好如初,准备回美国去长厢厮守了。宁晚现在想起来那场景还觉得好笑,他和唐意川只要说了超过三句话,沃波尔肯定会想尽办法插话,最后弄得唐意川都发了火,冷冷地瞪了沃波尔一眼,然后威胁道“再这样就不回美国了”,沃波尔才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作罢。
唐意川最后给了宁晚一个拥抱,宁晚拍着他的后背,真诚地说道:“谢谢你曾经从河里救起我。”
“都是因果。”唐意川眼角绽开一丝笑纹,“要是我当年不救那个小鬼,回国后哪有宁总收留我,给我开工资……不然我就要饿死街头啦!”
宁晚知道唐意川是故意这么说的,为了让他轻松些,他嗅了嗅,没有再嗅到那种带着凉意的茉莉味,心下明白大概是沃波尔已经永久标记了唐意川,于是松开手臂,看向唐意川祝福道:“恭喜你找到了最合适的人,要是结婚了,记得给我发个请帖啊。”
他面对唐意川说出这番话,心里很平静,没有纠结、酸涩或是心痛,他就像是看到朋友找到了相伴一生的人,心里全然是祝福与欣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果然他对唐意川的那份悸动只是感激的冲动。
宁晚想了想,要是沈舒云同别人结婚,他大概杀人的心都有了,哪还能笑着说一句记得请我参加婚礼。
唐意川摆了摆手:“没问题。”
沈舒云走后,宁晚开始常往沈舒云的家中走动。他知道沈舒云一般是在圣诞节假期回来,春节一般都在新加坡过,于是专挑除夕前一天去拜访沈舒云的两位父亲。第一年,沈明决咆哮着让他滚,把宁晚买来的所有东西统统丢了出去,宁晚沉默地在沈家门口的楼道里坐了一夜,也抽了一夜的烟,在日头高升的时候披着晨曦走了,带着满眼的血丝飞回R市的宁家老宅,参加宁家的年宴。
第二年,沈明决还要赶他出去,是安如鹤拦住了沈明决,让他不要生气,但同时也没有让宁晚踏进家中半步。安如鹤肩上披着一件毛衣,站在门口平静地道:“孩子,你把这些东西带回去,我们不需要。”
宁晚嘴里满是苦涩:“安叔叔,我不是想要讨好谁,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弥补我的过错……”
“你没有对不起我们。”安如鹤扶着门框,他的话被外面巨大的烟花爆燃的声音盖住些许,不得不提高声音道,“你要弥补,也该是对小云。”
宁晚无言以对,又在湿冷的楼梯上坐了一整夜,听着外面噼啪作响的炮竹声,抽完了整整三包烟。
真正的缓和是从一年前开始的。那时刚过完春节,地上的冰还没化,沈明决出门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在暗巷里滑倒了,躺在地上就起不来了,被过路的好心人送去了医院,一查原来是牵扯到他做特种兵的时候留下的旧伤,后腰处痛得厉害,动了场手术,术后还需要做些简单的复健。
宁晚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这个消息,他很快赶到了医院,在安如鹤的身边默默陪着,等沈明决被推出来后,他又任劳任怨地做起了护工。沈明决动弹不得,宁晚就背着沈明决解决生理问题,背着沈明决下楼去做检查,他知道沈明决不愿意同他讲话,干脆就闭上嘴,做个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只在沈明决需要他的时候默默站出来,将沈明决背在背上。
一个人的有心还是无意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早有古语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宁晚并不是闲人——他在沈明决不需要他的时候常常抱着电脑坐在墙角敲敲打打,有时候也会跑到外面去打会议电话,但他仍旧这么亲力亲为地伺候了沈明决一个多月,直到沈明决病情好转。
如此这般,是个人都会有些触动。虽然沈明决对着宁晚的脸色还是很臭,但总算不像之前那样极度反感、拳头发痒了,安如鹤也偶尔会在医院里招呼宁晚过去一起吃饭。
宁晚在沈舒云走的日子里,学会最多的就是“分寸”和“进退”,他为了不让沈明决感到为难,在沈明决出院的前一天,把准备好的庆贺出院的礼物摆在床头柜上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病房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一样。
第三年宁晚敲开了沈家的大门。
这些年里,宁晚断断续续收到些沈舒云的消息,不过都很零散,毕竟沈舒云在别国,消息并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宁晚不是没有想过去追回沈舒云,但他怕自己重蹈三年前的覆辙,更怕的是沈舒云身边已经有了别人,他反倒变成了多余的那个,因此苦苦抑制思念,迟迟不敢追寻。
在每个睡不着的深夜,宁晚都会想起沈舒云——他想沈舒云是不是已经做了去除标记的手术,是不是早就已经潇洒地走出了这段感情,只留下他一个人原地打转,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