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这几年,宁晚也确实对沈渡是花了心思的,这样一张事无巨细的单子,确实要花时间一点点去了解。沈舒云觉出些羞愧来——沈渡原来有这么多是他不知道的,他作为沈渡的生父,却没有尽到抚养的义务。
沈渡写完作业,就跑过来靠着沈舒云,像只又瘦又小的白猫,舔着爪子对生人小心翼翼地瞧,想要分辨这人身后的手里抓着的到底是小鱼干还是棍棒。沈舒云侧头,在这只小白猫额上亲了一下,轻声道:“你先去刷牙,然后我们一起睡觉。”
“好吧,”沈渡乖乖站起身,“那你在这里等我哦。”
沈舒云等他刷完了牙,用湿热的毛巾给他擦脸,沈渡很受用,在毛巾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来。等到这一切结束后,沈舒云和沈渡并排躺在了床上。沈舒云感觉到身边一个热乎乎的身体挨着他,不由在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上亲了一下。
他原本想着怕自己半夜三更都睡不着会影响到小孩,打算等沈渡睡着了再下床找安眠药吃,没想到在一片沉沉的黑夜中,他破天荒地生出了一丝倦怠的困意,最后什么药物也没靠,竟在柔软的床铺上呼吸渐长、合眼入睡了。
这一觉虽然没有睡很久,但却是沈舒云三年里第一个没有靠药物入眠的夜晚。沈舒云醒来的时候,天边刚泛起一丝微白,他抓起床头柜的手机看了下,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是五点二十八。
沈舒云将趴在自己身上的沈渡轻轻拽了下来,悄声下床,站在阳台朝外看去。
这是一个安静的早上,偶尔传来几声雀鸟的啼叫,过去三年里,从未有一个早上让他觉得是这样期待的。
接下来的两天,他和沈渡相安无事,早上沈舒云将沈渡送去幼儿园,之后就回来靠在沙发上,上网搜点菜谱,试图找回当年的手艺。有时就看会书,或是去附近转转,在W市他没有工作,也不用去上班,难得这样闲适放松,倒像是在度假了。尤其是见到了日夜牵挂的沈渡,沈舒云的心情竟比在新加坡的时候还要好上三分,这几天他包里装着抗抑郁药和安眠药的口袋都没被打开过。
他与沈渡的相处,可能只有着短短的一周,所以每一天他都倍加珍惜。
第三天,却发生了一件沈舒云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去接沈渡之前去附近的超市逛了一圈,买了些蔬菜,其中包括沈渡喜欢的西红柿,他盘算着今晚给沈渡做西红柿打卤面。等到了希华幼儿园,沈舒云却发现今天沈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乖乖地站在门口等他,沈舒云等了一会,没见着人,就进了幼儿园,去沈渡的班级找人。
沈渡所在的这间幼儿园是私立的,一个月的费用高得吓人,无论是设施和师资都没什么可挑剔的,甚至还有专门的外教来教授英语。沈舒云按照记忆里沈渡和他说的,找到了沈渡的班级,远远就见沈渡和另一个男孩站在里面,老师站在他们面前,面色有点无奈的样子。
“叩叩——”
沈舒云推开半掩的门走了进去,向老师点了点头示意:“您好,我是沈渡的家长……请问留沈渡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走近了才看清,两个孩子都低着头,脸上都挂了彩,另一个孩子身后还有一个怒气冲冲的家长。沈舒云的目光触及到沈渡脸上的一小块青色和破皮的嘴角,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把,不过沈渡旁边站着的那个男孩明显更惨些,虽然个头比沈渡高,但一张脸上青青紫紫,肿得像个猪头,明显没有因为个头讨到什么好。
“先生您好,我是他们的老师,”那女子脸色严肃了些,“今天快放学的时候,沈渡不知道为什么和班上的张明远打起了架,问他们是什么原因也不说,沈渡也不愿意道歉,我只好先擅自将他们都留下来,等两方的家长来再做打算。”
“这什么孩子啊,这么野蛮,看把我们家小远打的!还不赶快道歉!”
沈舒云皱了皱眉头,走了过去,轻轻喊了一声:“小渡。”
沈渡一见到沈舒云,脸上的不忿与倔强立刻软化了下来,眼周迅速地红了一圈:“沈叔叔。”
“到底是因为什么打架?”沈舒云有些无奈,放下手中装着蔬果的袋子,蹲下同他循循善诱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相信小渡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对不对?发生了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和同班的小朋友动手?”
“不是我不讲道理,是他……”沈渡想起什么一样,忽地闭了嘴。
那家长一瞪眼:“嘿,你这死小孩,怎么说话呢!”
沈舒云继续撬动小孩那颗软化的心,温声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你就跟叔叔一个人说,如果是真的事出有因,叔叔不会怪你的。不过要是你无凭无据就和人动手,我可不喜欢这样的小朋友。”
“我没有!”沈渡越来越委屈,他小嘴一撅,蹭到沈舒云面前,小声地道,“是张明远,他,他总是拿我开玩笑。”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我是被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沈渡静默了一会,又低声道,“今天,音乐课上,他又嘲笑我,我实在忍不过才动了手。对不起,沈叔叔,我错了,但我不向张明远道歉。”
沈舒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做何言语。
是他……是因为他。
沈舒云像是被甩了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耳边嗡嗡作响。
他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头猝然窜起的痛意,伸手抱了一下沈渡,然后站起身拉着沈渡的手就要走。
老师拦住他:“诶,沈渡……”
沈舒云唇瓣发白,他拉着沈渡的手缓缓回头,看着张明远和他身后喋喋不休的家长,冷声道:“医药费我们会全赔。但是,沈渡没有错,所以他不会道歉。”
张明远的家长一听,不依不饶地道:“你怎么这么教育孩子?……”
沈舒云打断了他的话,一双眼冷冷淡淡的,他一眼扫过去,那家长顿觉后颈发凉:“我再说一遍,沈渡他没做错事情,所以不会道歉。如果你非要沈渡道歉,那请让你们家孩子说三声‘我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沈渡就向他道歉。”
那家长脸色都变了,沈舒云再没答话,拎起地上的袋子,牵着沈渡扬长而去。
沈渡被他牵着,走了好一段路,才回过神来,大声地喊:“哇,沈叔叔你好帅啊,你简直酷毙了!”
“小渡,”沈舒云将他的手捏紧了些,一句话让他说得没头没尾的,“对不起。”
沈渡回握住沈舒云,也同样用力,指尖都泛了白。
晚上,沈舒云按照计划给沈渡做了西红柿打卤面,沈渡笑得开心,吃了一大碗,一点都没剩。小孩子忘性大,下午的不愉快在沈渡心里早已翻了篇,但这并不代表沈舒云也能那么轻易地忘却。他八点多就将沈渡哄睡着了,然后从冰箱里取了几罐宁晚留下来的冰啤酒,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吹着夜风喝酒。
沈舒云喝了一罐后,接到了宁晚的电话,他回国后没有换手机,用回了原来的手机号,因此宁晚给他打电话倒也不算稀奇,他略微想了想,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抬手接通了:“喂?”
那边愣了一下,好像是没想到一个电话就能这么顺利的接通了,过了好一会,那边才传来带着笑意的一声软软的呼唤:“云哥,这几天还好吗?”
宁晚的声音轻柔低沉,富有磁性,在有些燥热的夜风里像是一道清风,将沈舒云此时无比脆弱的心防撬开一角。
沈舒云用脸将电话夹在颈窝间,又拉开一罐酒,吸了一口冰凉的泡沫,然后有些委屈地道:“今天有点不太好。”
“怎么了?是小渡惹你生气了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舒云没有说话,抬头望着天上一轮弯月,嗤笑一声,将电话挂断了。
他这是干什么呢,说委屈给谁听呢。
是他自己要走的,他就注定对不起沈渡,难道同宁晚说了这些,过去他所欠下的就都能还给沈渡了吗?
也不知道喝了几罐,沈舒云的神智总算有些昏沉了,他借酒精来麻痹自己,希望将心头那种酸楚与疼痛压下几分,显然这啤酒的效果还不错——起码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觉得胸口憋窒,连气都喘不过来。
只是,好像酒喝多了,也不太好,眼前都出现幻影了。
那幻影上前一步,低声喊他:“云哥。”
沈舒云又灌了一口酒,他心想,这幻影好真,怎么连声音都一摸一样。
第56章 斗志
宁晚被沈舒云挂了电话,又不敢再打过去,只好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匆忙地赶回W市。即便如此,也花了足有一小时多才赶回来。
只是沈舒云喝得多了些,对时间的流逝不敏感,才会觉得宁晚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其实宁晚去外地参加的那个会议是无关痛痒、可去可不去的,是一个房产商的交流探讨会,往常这种会议的邀请他早就拒绝了,但这一次为了给沈舒云和沈渡创造在一起的时间,他就临时变卦,回复了主办方会去参加。
会议主办方给宁晚的邀请原本只是做做样子,也没指望真能请动这尊大佛,没想到竟然真请动了宁氏现任掌门人,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宁晚到了C城,还特意派了几个人跟着,宁晚不去也给他留着第一排中间的位置牌,可谓是毕恭毕敬到了极点。
就连宁晚临时说要走,也没人敢阻拦,还派人专程送他到机场去,力求给宁总留下一个好印象。
宁晚对那些人敷衍了几句,就准备登机了,他在头等舱坐下,心里闷着一股急躁的火气,连喝了几杯水都没压下去。飞机嗡鸣着飞了将近一小时,提前落了地,宁晚刚忍着那股恶心打起瞌睡来,就被空姐叫醒,说是飞机准备降落,要他调直座椅。宁晚这几天没怎么休息好,这次走得又匆忙,导致他有点晕机,下了飞机胃里就开始翻腾,头昏脑胀睡不醒似的,迷迷糊糊打了辆车就往沈舒云家里去,靠在后座上摇下车窗吹夜风。
等到了楼下,他掏出一根烟,试图让自己昏沉的头脑清醒一点,一根抽完了他总算是回过些神,摸着兜里冰凉的钥匙朝电梯走去——当初沈舒云朝他要钥匙,正是因为他之前怕丢多打了五六把钥匙,沈舒云收了一把,他还有很多把备着,这才给得那么爽快。
宁晚又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低头拧开了房门,走了进去。他咬着烟,一路走向了阳台,紧紧盯着半躺在藤椅上的沈舒云。
夜风也是热熏熏的,夹杂着嘶哑的蝉鸣,送一缕酒气至宁晚鼻间,他不由低声喊了一声“云哥”
沈舒云眨了眨眼,仿若未闻。
宁晚走了过去,在沈舒云面前蹲下,两手扶着他的膝盖,像是家犬趴在主人膝上。他一双眸子亮得吓人,仰头又轻轻叫了一声:“云哥。”
夜风渐渐停了,恼人的蝉叫也弱了下去,近在咫尺、彼此交错的呼吸声陡然间清晰了起来。
这回沈舒云被叫醒了,慢吞吞地抬起眼皮看宁晚,好似在细细打量着这个人。接着,他从椅子上支起上身,又向前凑了些,一把捏住宁晚叼着烟的两片薄唇,皱着眉道:“不准再抽这个了。”
宁晚愣了下,唇角在夜色里渐渐弯了起来。他听话地将烟从唇瓣间抽了出来,扔在地上用拖鞋碾了碾,正色道:“好,以后都不抽了。”
他突然想起了罗骁那个家伙。宁晚还记得罗骁满脸笑意地将烟盒塞回口袋里,一脸甜蜜地说“小寒不让抽”,突然想笑,又有点想哭。
笑他们兄弟俩最后竟然都被人管得收了心,那点年少不羁皆为一个人化作了千依百顺;哭他等一个愿意管着他的人,等到了这般年岁,实在是太久了。
沈舒云坐在椅子里,眯着眼去看宁晚,半晌,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宁晚凑得再近些:“你的啤酒……我都喝了。”
“没关……”
“系”字还未出口,宁晚呼吸突然一滞,眼睛睁大,他探着身子,身体不由靠得更近了些,试图去捕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信息素。
那是一种他非常非常熟悉的茉莉花香,掺着一丝杜松子酒的味道,在啤酒的麦香下幽幽探出头来,好似一阵微风,就能吹散。
酒精会让omega身上的信息素释放量增大,也会让信息素掩盖剂的效果减弱,沈舒云很久都没有喝过酒了,酒精对他的作用就更明显些,omega信息素悄悄地泄露出来。但他醉醺醺的,唇齿鼻息间全是酒气,自己闻不见身上的那点浅淡的茉莉味儿。
宁晚浑身颤抖起来,他猛地想起前几天在沈舒云颈子上看见的齿痕,那齿痕是那么熟悉,以至于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想着想着,就觉得全身的血一股脑涌到头上,快要将他冲晕了。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老天啊,请你再眷顾我一次。
宁晚晕乎乎地伸出两根手指,拨开了沈舒云睡衣的领口,借着漫天星光看去——只见白净的后颈上,微微凸起的腺体确确实实有一半他曾咬下的齿痕!
那是他在和沈舒云离婚前,醉酒后发疯留下的,两侧虎牙的位置都丝毫没变,绝无可能是其他人留下的。
如果沈舒云做了去除标记的手术,那么这枚齿痕就会被修复,而不是今时今日,仍旧印在沈舒云后颈的腺体上。
这说明……这说明沈舒云到现在还是他的ome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