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少荆河一下单膝跪在了床上,反手拉住了他的手,但因为碰到他手指上散了大半的纱布,手立刻又松了。这一紧一松间,他犹如又按到了不会亮起的电灯开关上,又一次像做错了事一样不知所措:“我--”
“你是来找答案的。那么你喜欢我,不就是你找到的答案吗?”梁袈言微扬起头,对着同样模糊在昏暗中的少荆河露出了一个他看不到的惨淡的微笑,“你这么好,能被你喜欢是我的荣幸。但是荆河,抱歉我不能回报你同样的感情。三年前你看到的我,正是失恋中的我。我在那场恋爱中付出了远超过自己能承受的代价,从那以后我对‘爱情’这件事产生了恐惧。一想到它,想到那些曾经,我除了悔恨什么也没有。你现在看到的我,只有一个躯壳,就像行尸走肉。对这样的我付出感情是不值得的。”
“教授……”
“还有,还有一些话,也许我没什么权利说,但……作为一个过来人,我还是希望你认真考虑。”
梁袈言握紧了他的手,尽管伤处火辣辣地疼,他也像完全感觉不到,只是用力地想要对少荆河说一件重要无比的事。
“也许你不该这么快下决定,这条路……不好走。即便看起来可能会有一些鲜花,得到一点祝福,但更多的是荆棘密布的坎途,绝不会是你想象中的美好。你对于我也并不了解,所以当年和现在,或许都只是因为片面的认识才萌生出了好感,那些好感里其实添加了很多你的自我想象也未可知。再加上当年的意外、三年的空白,你才会把重新跟在我身边视为一个珍贵无比的机会,让我在你眼里成了个更加需要去获得的人。但事实上,你未必真的就像你以为的喜欢我。又或许就算是真的喜欢了我,但这种喜欢也只是被表象欺骗了而已。甚至只是荷尔蒙一时作祟,因为以前没有遇到过,所以才把它和喜欢联系在一起。”
他喋喋不休的说辞反而让少荆河冷静下来了,冷不丁地问:“就像您今晚……”
“是的!”梁袈言脸红地飞快打断他,“对,是的……就是那样。不是因为喜欢你,只是喝了点酒。”
“您喝酒就这样?”少荆河又问。
“有时……”梁袈言不自在地想结束这个话题,他的重点不是这个。“偶尔……看心情。反正--反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不要急于下结论,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可能。毕业后去找个好工作,认识更多优秀的人,你会发现现在得出的结论未必就是……”
“教授,你呢?”
梁袈言突然被他打断,一愣:“我什么?”
“你会一直在六楼吗?直到词典编完,直到再之后?”
梁袈言本来以为自己说了那么多,他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会跟自己辩论两句,却没想到少荆河完全不纠结那些,却把话题岔到了他还没想过的事上。
他愣愣地问:“你问这个干嘛?”
少荆河低声说:“我可以去外面找工作,您说的那些我也都听明白了。我明天就去收拾东西离开。但我怕我这一走,想要回去找您的时候又找不到了。”
梁袈言怔怔地看着他,鼻腔里忽然涌上一阵酸楚。这么些年,身边亲近的人越来越少,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冷漠,却忽然冒出个少荆河,不管为了什么,总是有个人记挂着他,他是真没想到。很知足了。
“傻孩子。”梁袈言拍拍他的手笑,很是感动,“你不是有我电话吗?还有微信呢。找不着我你给我打电话呀,我们又不是绝交。”
那些东西……少荆河颇不屑地想,全都是想丢随时都能丢的玩意儿,你要哪天狠下心要和过去一刀两断,直接把我划在了“过去”,偌大个世界我上哪儿找你去?
不过事情现在成了这样,他急也没用,反倒努力耐下了性子:“所以就算我走了,也是可以给您打电话发微信的?”
“当然。”梁袈言让他离开本意是为他好,自然没有要和他断绝来往的意思。况且这才刚刚拒绝了他的表白,后续工作更要以安抚为主。
“当然!”于是梁袈言又拍拍他的手背,“你随时都能给我打电话发微信,除了不在一起工作,我们和平时也差不多。你准备答辩的过程中有什么要我帮忙,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我记下了。”少荆河松开他的手,重新在床边站好,就像今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在昏暗的房间里把眼泪和心伤全都收了起来,把时间拨回到面试时梁袈言第一次认识的少荆河,对他恭谨地微微躬身:“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教授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打赏的同学让你们破费了,所以昨天我都发了个红包,谢谢你们。希望没有遗漏的,我得空再扫一遍,漏了一定补上。
所有来看文还留言的同学我都很感谢!爱你们!
如果有哪个地方看得不清楚不明白,都可以告诉我。我太久没写耽美手生了很多,加上有主观盲区,所以你们不要客气,看不懂就告诉我吧!么么哒!
第37章第37章
袈言一个晚上都没怎么睡。
少荆河走后,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感觉酒劲也过了,便去喝了杯蜂蜜水,又灌了杯热牛奶,洗了个热水澡,给手再上了点药,才重新爬回床上。
他瞪着眼睛望天花板望了好一会儿,倒觉得自己现在是在做梦。
实情是他喝醉了,自己叫了辆出租回了家,出租上发生的那些事,少荆河跟他表白什么的……全是酒醉脑热冒出来的幻觉。
他叹了口气,爬起来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就手拿过枕头边的一本书,正是聂齐铮的《东古语通识》。
他随手翻开一页看起来。
早上六点半,梁袈言被生物钟叫醒。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歪在床头,手里依然拿着那本翻开的课本。
三年来久坐办公,他腰已不太好,这么别扭地歪了几个小时,也是很要命。咬着牙扶着腰艰难地爬起来,梁教授依然按部就班地做完了早起的全套步骤。
手已经大好,做事就麻利了许多。
七点十五,他吃完最后一口煎蛋,坐在餐桌前发呆。
尽管勉强睡了一觉,但他丝毫没有神清气爽的感觉。
身上像裹了床湿淋淋的棉被,窒闷沉重,让他几乎不想动。
他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很想就这么继续滚回床上去。三年来,为了不去向行政请假,无论刮风下雨感冒发烧,他没有翘过一天班。哪怕坐在办公室里工作效率低下地捱着,他也必定会去上班。
但今天,他是真的不想去了。而事实上--他觉得--就算一天不去,也不会有人知道。
六楼那样的地方,本来平时就很少有人上去。就算上去,也不会去跟他打招呼。他在或不在,谁知道呢?
可是他得去,他撑着桌面叹着气站起来。因为荆河。荆河还得去收拾东西。
梁袈言表面上看似云淡风轻,但“那个事情”之后,对于学校他自然也有他的情绪。所以尽管住得很近,但依然每天都出门很早。
起初是不想在楼道电梯里碰到其他同事,后来是不想在学校里碰到学生,到现在,甚至连学校里那些一成不变的景物,他也不想再看到了。
他在学校门口找到辆共享单车,飞快地在学校大路上骑起来。
夏日朝阳金灿灿的光线撒在他脸上,校园里绿树成荫,空气怡人,但他只冷淡地戴起口罩,埋头向前冲。掠过路上零星几个早起或刚回校的学生、晨起散步的老教授、学校保安、清洁工……十分钟,到达学院门口。
停好车,他摘下口罩放好,走进空无一人的老楼里。
这个时间,老楼还在沉睡,而他往往就是最早来唤醒它的那个人。
甚至今天他到得比平时还早,七点半不到,他已经到了。
因为没睡好,他一大早身心都不太舒服,心里老感觉有口窒闷的气堵着,相当的心烦意乱。所以骑车就成了发泄的渠道。拼命踩着脚踏,一气骑了十分钟,才多少舒服了一点。
结果力气也去了一半,上楼的时候上得就有些喘。
梁袈言眼角眉梢都耷拉着,一张脸无比沉闷。
他之前不这样的。至少这一个月里,他每天早上来上班的表情,没有这样过。
现在走在走了无数遍的楼梯上,都几乎称得上举步维艰。
他一步一个脚印,步伐沉重而凝滞,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层间回响。
终于上到六楼。前所未有地在楼梯口停了片刻,扶着扶手喘了口气,他开始怀疑难道这就是衰老的先兆?
正想着是需要开始锻炼身体了,一边从楼梯口转进走廊。
走廊的声控灯在他脚重重踩上六楼楼面的同时点亮,他埋头走进走廊,不经意地一抬头,愣住了。
一个人影正从“起居室”的门边站起来,就站到了小阳台关着的门前,走廊顶头的中间。
清晨浅金色的光从他背后洒下来,那高标挺直的身影向嵌在玻璃门上的一道剪影,又在地板上拉出一片浅淡狭长的灰色。
他背着光,表情很模糊,但又分明是个刚刚醒来一时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爬起来的模样,呆呆站在在光晕里与梁袈言迎面相对,竟不知如何是好,纯稚得像个大孩子。
梁袈言惊讶地看着他:“荆河?你怎么……你一晚上都在这儿?你没回去?”
少荆河在地板上坐了一个晚上,几乎没怎么睡,脸上却也没多少倦色。只是没想到他来得比平时还早,原本正想先出去吃个早饭再上来,好和他错开,没想到会正正被他撞上。
被梁袈言这么一问,他有些不好意思,像犯了错似的佝着背,嗓子似醒非醒地还闷着,喃喃叫了声:“教授早。”
梁袈言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实还是昨天的那身打扮:“你怎么回事?”
“我……”少荆河张口就来的社交谎言机能对着梁袈言就失了灵,先还费劲地想要想个辙,可什么都想不出来就干脆就放弃抵抗了,随手扯了个糊里糊涂的理由,“我想来带猫回去,没想到昨天上来了才想起没钥匙。本来想走,但听到它在里面叫,怕它初到陌生环境会害怕,就干脆坐在这里陪它。”
“你、你来带猫?”这理由听着实在有点扯,梁袈言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对。”少荆河梗着脖子点了个头。
“你难道平时身上有这里的钥匙?”梁袈言又问。
少荆河已完全放弃抢救,干脆摇头:“没有。”
梁袈言欲言又止,深吸口气。
这孩子怎么越看越有点傻了?难道是一晚上没休息好闹的?不然就昨天被拒绝受了刺激……
梁袈言心头一凛,担心这里面也有自己的责任,便也不去深究了。
“算了,没关系,你先进来吧。”他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但他去到办公桌旁放好了包,一回身发现少荆河并没有跟进来。
“怎么了?”他问站在门口的少荆河。
少荆河脸上的神情已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客气,真的就是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对他恭谨礼貌,又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距离感。
“教授,不用了,您忙您的吧。我把东西收拾好就回去了。”
他这客套生疏的口气,倒让梁袈言有些意外,又有些难过,继而又开始生出了一点闷气。不禁冷笑:
“没想到你做事做人还真是很干脆。我叫你收拾东西,你就宁可连夜在这儿等一晚上,就为了今天一分钟都不耽误地走人。早知道你这么讲效率,昨晚直接问我要钥匙就好了,何必在这儿熬一晚?”
少荆河愣了愣:“不,教授您误会了。我不是为了跟您赌气,更完全没有要和您立刻划清界限的意思。我是……待会儿想回去睡觉,怕您认为我如果这次不拿,是为了下次会用这个当借口再来。”
这话说得梁袈言也愣了:“我怎么会这么想?你要来随时都能来。我没有不让你来啊。”
少荆河闻言抿紧了唇,两人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恍然。
原来他并不是不想再看到我。两人不约而同地,心里都舒坦了不少。
“我想来就能来?”少荆河当真怕是自己理解错,又追问一遍。
梁袈言怔了怔,发现话也不能这么讲。要这样的话,他解雇少荆河还有什么意义?
“你……你把精力放在答辩上,然后好好去找工作。有事的时候可以来,没事来干嘛?”梁袈言端正表情,别他一眼,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对他挥挥手,“先回去睡觉吧。东西晚点再来收拾。”
少荆河提着装着猫的手提包走出老楼,心情沉闷而挫败。他平时这个时候,几乎也是站在同样的地点,只是方向完全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