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袈言哭笑不得,简直拿他没办法。但还是又抱着他让他靠了一会儿才把他推开:“行了,回去吧。这都几点了。”
少荆河揉揉眼睛,他很少这么哭,眼泪倒不多,就是腌得眼睛有些痒。
梁袈言捡起掉在地上的手电,看他在揉眼睛,便向他照了照,跟着又忍不住上手给他抹了把脸:“跟兔子似的。湿纸巾带了吗?”
少荆河点点头,不过没动弹:“没关系,我待会儿回去洗把脸就行。”
梁袈言看他一眼,随他,先转了身往回走:“走吧。不然他们该担心了。”
他还是垂着手电,手摆在身后,给跟在后面的少荆河照路。可是没一会儿,少荆河的手伸过来,把手电拿到自己手里,然后牵住了他空出来的那只手。
“你干嘛?”梁袈言有些惊讶。
少荆河若无其事地拿着手电照路,只是抓着他的手一起晃了两下:“怎么了?您都拒绝我两回了,还不准我拉一下您的手给自己疗伤吗?您不怕我待会儿回去难过得睡不着,又跑出来看水?”
梁袈言甩了两下没甩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万一让人看见!”
少荆河的手电光柱往静悄悄的坡上扫:“还有段路呢。放心。”
这话让梁袈言下意识地收拢了手指。反正现在深更半夜,算了,姑且让他牵着吧。
也不知少荆河是不是运动神经太好,他手机都没电了,也没其他照明的东西,一样目光如炬地能从坡上下来,轻松自如地走过那条斜斜的泥路。回去就更是如此。少荆河拿着手电,背着包,还能牵着梁袈言轻轻松松上了大路。
走在路灯下,他关了手电,两人都没说话。
山村没有光害,也没有热岛效应,所以半夜走在大片大片绿油油的农田旁边,晚风徐来,就算是普通的散步这环境景致也很不错。
梁袈言虽然一直看着前面,但其实更在意身边的少荆河,他的手在少荆河手里,暖暖的,心里不用再担惊受怕,自然也挺暖。
或者应该说,是安定。有少荆河在他身边,他不言自明就会感受到安定。而现在,是比以前更上一层的温暖安定。
他们两个平时走路都不慢,偏偏这段路走得极慢极慢。
静静地走了一段,终于上了坡,来到了刚才梁袈言经过的岔道口。少荆河拉着他停下了,拿手电往里照了照,拉着他的手示意:“教授,这里面是什么地方?要不要进去看看?”
梁袈言往那边瞅了一眼,不在意地答:“就是人家村民的家。村里的房子就是这样,没有什么规划,所以这种小路很多。没什么好看的。等白天--”
他忽然停住了。因为少荆河就那么看着他,眼神里颇有些无奈。
他这才明白,少荆河不是真对里面好奇,是想和他多待一待。去不去里面根本无所谓,如果他愿意,少荆河能拉着他在整个村上绕一圈,给每家门前画朵花--只要不这么快回去。
梁袈言对他的这些小心思回过了味,就觉得好笑,随即又觉得他活该。早知如此何必去跟江落秋换房间?现在知道后悔了?
他白了少荆河一眼,迈开脚继续往前走。
现在成了他拉着少荆河,少荆河没办法,只好跟上他,有些泄气。
梁袈言出来的时候慌张又没有头绪,根本不知哪里是尽头,觉得路老长了,现在回去怎么感觉没一会儿就看到了民宿大门,这路确实是短了点。
他们俩又不约而同慢下来,比刚才更慢,恨不得十米能走个十分钟。
梁袈言抬手看了看表,过十一点了。难怪村子里比之前更安静,连虫和蛙都回了家。
在一片安静中,他忽然听到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扭头看向少荆河,少荆河有些发窘,捂着肚子解释:“晚饭没怎么吃。”
梁袈言便抿起嘴角,瞥着他:“要不然,待会儿我们先去厨房,我给你炒个饭?”
第53章第53章
梁袈言出来的时候民宿大门是向内敞开的,现在门已经关上了。
一开始梁袈言还有点担心会不会上了锁,不过试着信手一推,两扇大木门发出了一声“吱呀”的轻响,慢慢地就向里晃开了。
大厅里也还亮着,大部分的灯都关了,只在天花板的中间留了盏顶灯。
梁袈言随着惯性打开的门,先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到一阵爽朗的招呼:“唉呀,终于回来了。人找着莫得?”
梁袈言没想到老板娘还给他等着门,条件反射地一惊,连人都还没看到就第一时间赶紧慌里慌张甩开了少荆河的手,才客气地堆起笑,漫无方向地朝里答了句:“您还没睡?”
很快从柜台里面站起个人转出来,正是老板娘。她样子有些疲倦,但还是笑意盈盈地迎上来:“伊地(你们)没回来,我哪敢睡哦?”说着往少荆河望了一眼,又笑,“是咯,就是这锅小伙子。我叫你莫曲凯(别出去)咯,你不听嘛。我们这锅小地方,不比你们大城市,晚上哪得嘛好玩滴哟!”
少荆河也笑笑:“没关系,就四处走走看看,结果迷路了。”
“是嘛,到处黑麻麻,你又不熟路,哪得不迷路的?”她看向梁袈言,关心地问,“那是在浪凯(哪里)找着滴?”
梁袈言没好气地瞟少荆河一眼,随手指了个方向:“就……那个前面。”
他本来想指东边,但在屋里也分不清方向,于是老板娘一看他指的地方,顿时倒吸口冷气,捂起嘴慌张地说:“是不是到了卑罗祠堂?哟哟,那锅地方夜晚凯不得的呀,下次不要咯,啊?”
她脸色凝重,向少荆河郑重交代。少荆河不明所以,也就顺便点了个头。
卑罗是当地土话对喀特人的称呼,甚至可说是蔑称。
喀特人当年国破家亡后四处流散,几百年间向世界各地游移,有一部分就随着商队进入了中国,其中又有一小撮最后辗转来到了这里。因为风俗文化语言习惯的种种不同,刚开始的融入并不那么顺利,和当地人起过一些冲突,所以本地至今都还留有一些早年对他们的叫法。
不过这么多世代过去,朝代更迭,时移事改,大灾大难都共同经过了那么多,蔑称也好尊称也好,喀特人也好本地人也好,现今早已融为一体,对这个称呼就是喀特人自己都不去计较了。
两人听老板娘语气蹊跷,一时起了好奇,正想问个明白,老板娘打了个哈欠,掩着嘴说:“那伊地赶快回去睡觉吧,好晚咯。”
说着去锁了大门。
梁袈言只好对着她的后背说:“老板娘,我这个学生现在有点饿,您厨房里还有吃的吗?不行我们自己做一点也可以,你看可以吗?”
“饿咯?”老板娘正锁着门,听着这话很是惊奇地回头看了看少荆河,脸上分明写着“你们不才吃完晚饭没多久吗?”。
少荆河脸皮很厚,若无其事地依旧对她微笑。
梁袈言想到他出门的时候人家还在收拾桌椅,打扫晚饭的残迹,现在又要吃,确实是有点丢脸。看她这表情忍不住又想解释:“不是,因为他--”
没想到老板娘先投了降。大概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对着她眉眼弯弯地笑,哪怕是可以做她儿子的年纪了,还是让她泛起了少女心。
她笑起来,就像个拿儿子没办法的母亲。好好地锁完了门,回过身向他们走来,看着对少荆河啧了一声,像是埋怨又像是无可奈何,然后经过他身边,径直往厨房走去。
梁袈言对少荆河使了个眼色,这两人赶紧跟上。
进了厨房,老板娘站在灶台边对少荆河说:“浪高(那么高)的个子,吃饭的时候就要多吃呀。现在没得嘛东西咯,给你煮碗面好不?”
少荆河看向梁袈言。他不想吃面,他就想吃炒饭。梁袈言说了要给他做炒饭,他从听到到现在心里就已经装了碗炒饭了。
梁袈言不用看他也知道他那点心思,于是对老板娘说:“没关系,这么晚了不麻烦您了,我给他炒碗饭就行。完了东西什么的我们也一定给您收拾好,您放心。”
“哦,伊会做哦?”老板娘一听不用自己动手,倒还挺开心。看梁袈言点了头,就撇眼指着冰箱和一些扣在案板边的筛箩:“锅里还有点剩饭,冰箱还有一点菜,反正都在这里咯,伊地自己看嘛。只要不搞得乱七八糟滴就得咯。”
两人赶紧点头做保证,老板娘这才又打着哈欠出了厨房,回去睡觉。
梁袈言和少荆河把筛箩掀开看了看,都是蔬菜,有一点青菜豆芽茭白之类的,冰箱里则还找出了一点切好的猪肉。
“都吃吗?”梁袈言问他。
少荆河只望着他笑:“您看着放吧,反正我不挑食。”
梁袈言便让他自己去洗两把青菜,自己这边摸索着开了火架起锅。
少荆河老老实实去洗了青菜,拿沥筛兜好,盘子垫着给他摆旁边。然后就在一旁看他热锅热油下肉丝,“哧啦--”一声响,锅里很快腾起了肉香气。
梁袈言边翻炒边瞟了眼他洗的青菜,随口问:“你自己在家做饭吗?”
少荆河想了想,说:“需要的话,可以学。”
这话说得奇怪,梁袈言转头笑他:“什么叫需要?你自己吃饭不是需要?”
少荆河盘起手认真地说:“我自己一个人,吃外卖、吃泡面、吃面包,怎么对付都行。但是我现在发现,还是有去学的必要。”
梁袈言往锅里倒入米饭:“嗯,那确实,整天吃得那么对付怎么行。”
少荆河摇头:“不,我的意思是,总不能老让您做饭。”
梁袈言的锅铲停了,对他扭过头:“美得你,说得像是我要经常给你做饭似的。”
少荆河拉过他空的那只手,低下头,把自己的和他的十指相扣在一起,低声问:“教授,如果我每天给您做饭,您还要我吗?”
梁袈言慢慢翻着锅里的饭,也没挣开他的手,但也没回答。
少荆河继续说:
“梁教授,我叫少荆河,我本科在A大葡语,刚刚拿到B大硕士,成绩全A。在学期间没有违纪记录。当过里斯本大学交换生,当过学生会主席,参加过不少社会实践。从小到大一直是优等生,拿过很多奖,也拿过很多奖学金。勤学肯干,聪明乖巧,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梁袈言笑:“这么夸自己不会脸红吗?”
少荆河一本正经地说:“每一份求职简历里都是这么夸自己。别人把一份夸成十分写出来都不脸红,我不过照实念而已,干嘛要脸红?”
梁袈言说:“不是让你出去找工作吗?”
少荆河眼巴巴地看着他:“我们这个专业没有相关工作经验,很难找工作。现在的就业形势就是这么严峻和矛盾。”
“我给你找个单位推荐过去。”
“您不是缺助手吗?”
“我说过原因了。”
少荆河把牙关咬了又咬,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泄气地放开了他的手,慢慢走到一边。
他真的是……很郁闷。他不知道梁袈言到底是怎么看他的,在梁袈言心里他到底有没有位置。每次他觉得已经能稍微走近他一点了,但很快又会被毫不留情地推开。
他一走开,梁袈言的效率高了很多,很快饭就炒好了。
把饭倒进一只海碗,梁袈言拿着饭走到他身边:“来,吃饭。”
少荆河无言地跟在他身后,走到厨房一角的一张小圆桌旁坐下。
梁袈言把饭放在他面前,又给他拿了个勺子。
少荆河看着面前热腾腾香喷喷的炒饭,已经没有了雀跃的心情。只拿着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吃起来。梁袈言也不说话,在旁边陪着他吃。
“您怕我。”少荆河忽然说,说完往嘴里塞了口饭。
梁袈言一怔,脸色变了变,很快把脸扭开了。“不,我只是……”他对着另一个方向摇了下头,想说下去,但自己也很没底气,而且也没等他再开口,又被少荆河打断了。
少荆河说:“您知道我曾经也很怕您吗?……不,不是曾经,现在也是。以前我害怕,是因为怕从您身上验证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现在的我……怕被您讨厌。您说的每句话都会在我心里产生回响,会让我变得茫然失措,毫无自信,以至于常常会想,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否则您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
他深邃的瞳孔泛着痛苦的波光看向梁袈言,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变得了然:“现在我似乎懂了,您在怕我。您怕我是第二个江落秋,或者,第二个迟天漠。”
梁袈言的身体一僵,慢慢向他转过脸来。少荆河平时的脸上很少能看到强烈的情绪波动,但今晚,他一次又一次地用毫不掩饰的情感表达刷新着梁袈言对他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