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又常常奔逃一夜,终于还是会力竭腿软,一跤摔倒。身体重重地砸在遍布积水的地面上,无力再爬起,只能任由溅起的泥泞如有生命地扑入他的口鼻,堵住了他的呼吸;还有那些永不停息的雨滴,一刻不停地冲刷他的身体,那些湿冷绝望浸入他皲裂的皮肤,而身后巨大的黑影又带着危机感扑面而至--
“嗬!”
他总在这个时候猛地睁开眼睛,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呼吸和心跳,在依然灰暗但安静的现实世界中找到了一点点安慰。
这就是他每天都能醒得很早的原因。
可是这次,他惊跳着醒来,却发现眼前不是熟悉的景象。没有他熟悉的房间天花板,他也并没有安然地躺在自己的床上。
梁袈言转着眼睛四下打量,才渐渐想起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这是放在大厅角落里的一张旧沙发,他一睁眼看到的自然是在黑暗中灰黑的天花板。他从梦魇的余韵中渐渐回神,气息、心跳慢慢回稳。
他动了动脖子,想要坐起来,刚撑了一把,却忽然发现掌下触手绵软温热,自己正靠在一具温热的身体上,整个身体都被对方紧紧箍在臂弯里。
梁袈言发现了这个事实后,忽然脸红了。昨晚上他跟少荆河搂搂抱抱那么多次,少荆河身上的气味他自然已经很熟悉。现在他侧脸贴着的不就是……
梁袈言赶紧摸摸索索地终于摸到了沙发的边沿,一用力把自己撑了起来。
却也把少荆河吵醒了。
少荆河跟着睁开了眼睛,还有些迷糊地叫了声:“教授?”
他将将醒来的声音低沉沙哑,回荡在黑暗空荡的空间里,不禁让经历过不少事的梁袈言有了其他联想,脸又越发的烫了。
他们昨晚决定在一楼凑合一觉的时候,发现这里地方虽然宽敞,但唯一能勉强对付着睡觉的地方只有这张陈旧的三人漆木沙发。于是还是梁袈言自己主动提议的,一人睡一头,腿都没搭上沙发,就干坐着这么各靠了两边的扶手。
结果……
“我怎么……咳,怎么睡到这边来了?”梁袈言自己晨起的嗓音也谈不上清爽,他用力清了两下,很有点羞愧,“不好意思,是不是让你睡得很不舒服?”
少荆河也坐了起来,他给梁袈言当床垫还抱着他三四个小时,现在又听着他沙哑沉闷的声音,对于大早上的身体实在是有点刺激。
“我也不知道……可能半夜睡迷糊了。没事,我没怎么受影响。”他用力捋了两把头发,又用手在脸上捂了一会儿,以便尽快醒神。
少荆河确实是不清楚,反正睡着睡着不知什么时候,梁袈言就往他这边歪过来了。他当时也没在意,迷迷糊糊的还能意识到他可能会掉下去,于是还伸了手出来把他抱好了。
梁袈言对自己很无语。一边说着不能接受少荆河,一边睡迷糊了又自己往上凑是怎么回事?他狠狠唾弃了自己几句,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天快亮了,我先回房间,免得他们多想。你在这儿再睡一会儿。”
他刚要站起来,忽然少荆河一伸手揽住了他的腰,紧接着头就靠了过来,下巴搁在他肩上问:“教授,昨晚你答应的事还记得吧?”
梁袈言被他这么一抱,脑子瞬间就糊涂了,还被他贴在耳边说话,哪还想得起昨晚上他们说了什么。想都没想地就向他偏了头,蹙着眉问:“什么事?”
他头一偏,耳垂自然扫过少荆河的唇,他自己还没意识到,少荆河却感到唇上冰冰凉的碰了块软肉,心头不自觉都酥痒了。
极力忍下舔唇和直接凑上去贴着他脸庞的冲动,少荆河只手臂上用了力,声音低得近乎耳语:“我还是您的助手吧?”
梁袈言顿了顿,没说话,却不是因为不知说什么,而是现在被他这么抱着,贴着耳朵说话,仅仅从身体上来说也是既舒服又折磨。
他赶紧把头转开,咬牙定了定神,才好不容易找回老师的语气,若无其事地说:“你要是觉得不屈才……反正我的工资也就这么多。”
少荆河一笑,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廓,说了句:“跟着您长学问,哪会屈才?没工资都可以,我还可以包您三餐。”
“嗯。”梁袈言哼了声,“你不早就包了么?三食堂八点后的半卖半送大优惠。”
少荆河的表情一僵,讪讪地松了松手臂,头也从他肩上抬起来了:“您……知道了?”
“我看起来很傻吗?”梁袈言侧头,“嗯,你欺负我不怎么去食堂,就干脆就当我是了。我在B大这么多年,开始还想什么时候三食堂生意会差到每天的菜卖不完,还能半卖半送?后来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别说学校食堂,就是普通餐馆也有定量。生意开始不好,进货出菜自然都会相应减少,哪有人天天生意不好还做那么多菜,只为剩着卖吗?”
“可您也没揭穿我呀。”少荆河嘀咕。
“我有空想起这事的时候都已经开除你了。再说你又没增加我的开销,我当你可能是去其他地方买了便宜。现在你这么一说我还能不明白吗?根本没有什么便宜,一直都是你自己贴钱去外面餐馆买的饭,对吧?”
少荆河赶紧说:“没贴钱,我花自己的钱买自己的饭,不过是顺便带上了您的那份。您给我的饭钱不多不少,正好够。”
梁袈言站起来,摇摇头:“不是大事,回去再讨论。我先上去了。”
少荆河立刻从沙发脚拿起书包,也跟着站起来:“那我也上去。”
两人蹑手蹑脚地一起上楼,各自回了房。
梁袈言尽量放慢动作,不声不响开了房门。江落秋还在熟睡,他没敢开灯,也不敢开手机的手电,只贴着墙根慢慢进了房间,又慢慢回到了自己床上把衣服换了,钻进了被子里。
他一旦醒了就很难再睡着,所以现在虽然时间还早,但也不打算再睡,做个样子罢了。
梁袈言翻个身,背对江落秋,其实被少荆河挑起的身体的悸动还没完全平复。他缩在被子里,肩膀、手臂、腰间、耳畔哪哪儿似乎都还留有少荆河的体温。
他是尝过味道的,记忆很轻易就能被唤醒。到了最后实在也忍不了,只能自己安慰了自己几下。
如此之后,反而紧绷的身体得到了一点松懈,渐渐的竟又有了点倦意……
“袈言,起来了。”
被用力推了两下,梁袈言迷迷糊糊地再次醒过来。这次他自然清醒得比之前那次快,只脸上显得犹醒未醒,往旁边扭了头,看到江落秋站在他床边。
“哦……”他应了声,慢慢爬起来。
江落秋看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和脸上睡意未消的枕头印,忽然发出冷笑:“昨晚几点回来的?和少荆河都玩什么了?想必很开心吧?”
他进进出出地找少荆河,江落秋自然很在意。于是也打了电话去问吕聘少荆河回没回去。弄得吕聘以为他也在担心少荆河,所以后来知道了他们回来之后,还特地给江落秋打了电话报知。
江落秋就一直在楼上等着。
左等右等不见他上来,当然不免又生出各种怀疑,一度想冲下去“捉奸”,但又碍于身份不能这么做。
梁袈言在B大出的事这里的大家多少也知道一点。猥琐事件虽然也没人这么没头脑直接去问他真伪,但事件缺证少据,本身就疑点重重。词典编纂的时间已超过十年,编辑组的几个主要成员都和他共事多年,对他的人品信服程度甚至都高于B大其他科系的同事,在编辑组里为梁袈言正名起了很大作用。
学生们跟梁袈言接触过,也更愿意相信自己所认识的梁教授不假,但连带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另一件事,即事件中暴露出的梁教授的性向问题,他当时自己倒是直言不讳地承认了。
所以梁袈言就算真和少荆河怎样,两人都适龄单身,就算捅出来了又能怎样呢?倒是他江落秋和梁袈言的前情无人知晓,他已婚有女人尽皆知。所以他要是莽莽撞撞地下去,万一事情闹起来了,他反而更难收场。
因此江教授忍了。
只不过在房间里越等越暴躁,越想越生气,可他也今天到的,也坐了一天车,劳累得很,所以最后只能憋了一肚子气,不知不觉睡着了。
被手机铃声一觉闹醒,转头一看,梁袈言已好好地躺在了自己床上。
看着梁袈言背对他的姿势,他那未消的气又翻上来了,立马爬起来推醒了梁袈言。
梁袈言坐起在床上,也没心思理会他的故意挑衅,只问了句:“几点了?”
“快到点吃早饭了。”江落秋冷冷地答,居高临下地瞅着他,继续问,“你还没回答我,昨天几点回来的?”
梁袈言不在意地瞥他一眼,起了床:“没看时间,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睡了。”
江落秋不依不饶地杵在他床边:“哼!跟少荆河玩得挺好。”
梁袈言往浴室走,边走边淡淡地答:“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和他不是你想的关系。你要自己找不痛快别拉上我。”
江落秋便跟着他到了浴室,靠在门口问:“不是那种关系你昨晚能那么紧张?”
梁袈言扶着门把冷淡地说:“他是我助手,我把人叫来的,人不见了我不该找?这里荒村野地的,他又才刚来,万一出什么事不是我负责难道你负责?”
因为确实没见过他们两人在一起暧昧的样子,就连晚上吃饭少荆河离他们都很远。梁袈言这番说辞,不能不说是有道理的,江落秋瞅着他,眼神中的怒火慢慢变成揣度:“你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信不信由你。”梁袈言“砰”地关上了门。
江落秋歪着身子盘着手,被扑面而来的门风乓得头发都飞了起来,人却是只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嘴角一翘,脸上露出了丝满意。
第56章第56章
会虽然已经开始了两三天,但由于三大主要单位离此地都不近,参与人员又各有事务缠身,所以到了今天人才算全部到齐。
上午吃完早饭,就先开了个迟来的全体大会。
除了曾宜修教授因病缺席外,代理主编梁袈言,副主编宋空林、江落秋、马潍涛等,执行编辑崔雪、章曼妮等主要编辑组成员悉数到会发言。
勉强也算跻身了编辑组的少荆河,作为该项目小虾米中的新新人,平时看着群里这些人插科打诨,到了这时才发现这真是个历史悠久,组织结构清晰,分工科学的项目组。虽然成员来自三个单位,但由于经过多年的磨合,工作分配合理,兼顾了各单位所长和个人能力的发挥,所以到今为止这个项目组一直都在平稳有序中运行,没有出过大的岔子。
包括历年来参与的学生都是如此,虽然基本谈不上工资,但也没谁觉得自己是在给导师打白工。每个能参加的人都对这件事抱持着极大的热情,都尽力贡献自己的那点光和热,这在其他地方是不多见的。
这种风气得益于项目组高层这些老师教授们本身就很无私的奉献。从聂其铮、曾宜修这些开创者开始就是如此。
少荆河发现,执行编辑以上的这些老师,哪怕是江落秋这种在私人事务里自私自利的人,但在为词典工作时也一样能做到不计报酬,全心全意,奉献出最大的心力。因为他们的导师就是这么做的,所以当他们自己有一天也成为了导师后,他们就以同样的品行影响着自己的学生。
这是传承的力量。
他真没见过比这更有向心力和执行力的项目组了。包括梁袈言在内,个人能力再突出的个人,也没有人把自己当成个人,而只是这本词典中的一小部分。在里面没有个人,只有集体,所有人汇聚在一起才是这本词典。
这种无私的集体主义奉献精神是非常感染人的。它不讲功利,不计回报,全心全意向着一个目标。纯粹得几乎只在特殊时期才能看到。
所以虽然词典编纂很枯燥,但即使是最活泼好动的学生都很乐于参与进来。因为能和这样的一群人在一起工作,不仅是难能可贵的经验,更是难能可贵的愉悦。因为每个人都是热情的,那么每个人就很容易从中获得快乐。
就像现在,即使是开着这么个一本正经的大会,每个人也都很专注。年轻的学生眼睛里闪着光,神采奕奕,没有一个人露出开会很乏味的神情。
因为主要编辑们的发言没有空话套话,全都从实际出发,把各分项工作中出现的问题难点摊开来讨论。下面的人,就算是少荆河这样才参与了一个月的小虾米新人也可以随时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声音再稚嫩,也不会引来嘲笑,反而有时一样能引起大会的思考、考量和认真讨论。
老师们的认真治学乃至工作的态度会充分感染学生,而学生们在获得了尊重后就会回报同样的认真。
问题一个个讨论,一个个解决,再难的事也能在所有人的细致中被分解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