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荆河听着这话里有话的不禁就笑起来了。崔雪不客气地就又替他把话说了:“周教授,你直说好了啦,什么扩大视野,就是要给人家牵线做媒吧?”
周令仪作势白她一眼,却又真的对少荆河笑说:“是的啦,我有个朋友的女儿,也是今年研究生毕业,也单身。她学的是舞蹈,长相身材那是一级棒的咧!”
她还要说下去,少荆河笑笑,很抱歉地打断她:“不好意思周教授,您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我不是钻牛角尖,是这辈子真真确确只会喜欢那一个人。而且他是男生。而且……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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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第68章
这话一出,还没等那两位女老师有反应,倒是梁袈言先回了头,依然微微笑地看他一眼,口气状似无意,眼神却很犀利:“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
少荆河其实也知道这件事不宜声张,但偏偏这两天梁袈言总顺着他,他就欣喜得像只报春鸟,恨不得能随便逮个人来炫耀一下。
现在梁袈言的反应让他顿时汗都要下来了,语塞心焦得不知怎么接才对。半天才硬着头皮先把这事单往自己身上揽:“这个、这个我没有跟您说过吗?”
梁袈言拿眼神剜他,脸上却是平和得很,笑说:“你自己的事,也没必要件件都跟我说。我不过好奇随口一问,你紧张什么?”
说着又把脸转了回去,继续和宋空林聊起来。
少荆河一头汗,脑子都空白了,除了知道自己闯祸了,其他什么都想不出来,只木了张脸继续安静地跟在他后面。
周令仪和崔雪两个也是还在震惊之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正好梁袈言插了进来,她们干脆就先躲到了一边。
崔雪和周令仪头碰头地凑近,不出声地说:“梁教授好像也是--”
周令仪点点头,用口型说了个“同”字,就拍拍她的肩,提醒她别说了。
队伍里本来还挺热闹的,因为少荆河突如其来的出柜声明,弄得一时安静起来,连宋空林跟梁袈言说话的时候都有点尴尬,不知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回头对少荆河回应两句,不然硬装没听到也太刻意了。
其实他们倒不是对少荆河出柜有什么看法,只是大部分的人突然知道一个这么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孩子是同性恋,第一反应不是祝福,而是惋惜。
那一刻,他们对他喜欢上的那个人究竟什么样,是不是很优秀是毫不关心的,他们只会先是非常诧异地愣了一下,然后就很莫名地想要发一发感慨,这时心里就会本能地冒出一句“可惜了”来。
但如果你要非追着他们问清楚到底是哪里可惜?他们又说不上来。
--当然并不是真说不上来,是因为其出发点过于“功利”让他们羞于启齿罢了。
在他们的观念里,同性恋就是两个男人在一起,两个男人在一起当然就不可能有孩子。如果少荆河是资质平平的那类就算了。可他又不是。
那越是优秀的男人如果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繁衍”的机会,不把自己优良的基因往下传,没有为社会制造更优秀的下一代,可不就越让他们觉得“可惜了”吗?
但他们的学养与阅历又让他们很清楚性向是个人的正常选择,旁人无权干涉,那些只应该由浅薄的网络喷子来讲的话,于他们是没法说出口的,所以他们只能选择沉默。
然后,惋惜。
之前梁袈言爆出这事,他们就已经惋惜过了。没想到现在又多了个少荆河。
但这对师生这么恰好地凑在一起,老师们本来就应该发出联想。偏偏梁袈言自己主动先问了一句,老师们的联想顿时就不是那么确定了。
于是决定这事以后再讨论,先说说东古语吧。
因为村长也接了宋空林的电话,正朝他们赶来了。
去村里采风自然还是要有村长带队最为适宜妥当。
一见面,村长照旧热情洋溢地跟每个老师打了招呼,直到看到里面还夹了个少荆河,顿时有些惊讶,又挺高兴的,握着他的手一拍他的胳膊:“小伙子,昨晚上你那一杯喝得,豪气!可惜就是走得快,让我没赶上跟你好好认识认识。今天既然又碰到了,那一定要再跟我喝几杯!”
梁袈言在旁边连忙想要插嘴,没想到宋空林先抢在了前面,连连说:“今天不能喝了村长,明天我们要走了,晚上还要再碰头开会,然后就得去收拾东西了。”
村长听着他说出两个字“要走”,登时就流露出了不舍,紧握他的手连连晃着:“宋老师啊,你们怎么就不能多待两天呢?还有好多话我们都还没能说完呢。”
宋空林拍拍他苍老粗糙的手背:“还有机会,放心。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又来了。”
村长激动得眼角含泪:“唉,你们能来,我真的是高兴。你们为我们做了那么了不起的事……”
宋空林赶紧拦住他:“是是,我们也高兴。不过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您别太客气。别再说要给我们建什么祠堂了!”
村长巴巴地看着他:“可是你们做的工作--”
宋空林向前展臂:“您别客气,我们心领了。来,我们先进村。”
他们两人走在前面,梁袈言就慢慢退到了中间,少荆河跟在他身旁低声问:“怎么村长还要给我们建祠堂吗?”
梁袈言点头:“说我们编词典为国为民,功业泽被后世,为了纪念我们,说要给我们建生祠。不过应该也是夸张的说法,不会真要建的。”
“那未必。”他另一侧的马潍涛笑说,“我看倒是很认真。这个村长很憨厚实干,不是那种打官腔说空话的人。”
崔雪她们一听也凑过来了:“那我们就编了本词典,也不至于吧?”
“嗯,”马潍涛摇头,“你们昨天没在,梁教授也走了,村长昨晚上跟我们喝酒,自己喝哭了。抹着眼泪说其实他们这些喀特后裔已经没几个会说东古语了,所以这本双语词典几乎就是拯救他们族人语言的救命稻草。没办法嘛,他们在中国呆得太久了,又因为当地人不跟他们通婚,所以他们人数只会越来越少。加上要保持神秘感,很多传统技艺都轻易不外传,到了现代就算破了和当地人不通婚的习俗,但那些旧手艺和本民族语言一样,就算想找人传承,年轻一代也没那么多心思去学了。”
大家都听得表情凝重,周令仪喃喃地说:“确实是,语言就是一个民族的文化根基和重要特征,如果一种语言消亡了,就说明它赖以为生的文化土壤也已经慢慢干死了。”
众人不禁纷纷沉重地点头。他们常年和语言打交道,自然知道这其中的严重性。
留存语言,并不只是保留它本身而已,更重要的是它代表的文化文明以及其中重要的历史信息。严格意义上来说,一种语言的消亡,即便它不再是作为日常使用的工具,但也意味着那个地区或那个民族的历史珠链上有一颗珍珠消失。于是这条珠链便再也无法保持其完整,前后的信息也再无法顺畅地串连起来。
久而久之,与它相连的珠子也会因为失去了关联项而掉落,因此而散落的珠子只会越来越多,直到这条珠链有一天完全消失在时间长河中。
当然村长并没有想到语言链条这么远,他只想到喀特人、喀特文化会因东古语的消亡而消亡。他为此感到忧心忡忡。
但如果有了东汉双语词典,那至少将来他们的孩子想要拾掇起本民族的文化时,也不会没有工具。
确实,随着村长带他们一户户造访村里的喀特人家,他们发现那些小孩说普通话和当地话都很溜,但喀特语是一句都不会。偶尔有会的,也就是能蹦几个单词。小孩如此,大人自然也一样。因为自己也不会,才没法教。就连村长自己,也顶多勉强会说几句常用的口语,例如“吃饭了吗?”之类。
他在看宋空林他们对喀特小孩们说起一长串东古语时,眼中流露出的感动、羡慕以及发自内心对于本民族文化的怀念,很快让这个饱经风霜的老汉眼眶又湿润了。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每离开一户人家,他都要感激地对在里面说过东古语的教授反复表示感谢,弄得大家也跟着他感触起来。
以至于宋空林再三对他保证:“您放心,词典成书之后,我们一定会往村里送来一百本,让孩子们将来可以自己学,慢慢入门。等他们大了,如果愿意,可以来考我们的专业,任何时候我们都是欢迎的。”
“好好好。”村长又感激地连连点头。
随着越来越深入鱼村,接触到一些还留存的喀特文化,比如如果有一户人家还有那种做过巫师的老奶奶在,一些老师就会留下来跟人讨教。如果遇到还有会喀特布画或印染的人家,就再有两个又要留下来……
随着采风的逐步深入,这支队伍也越走越散。三五成群从这户人家出来,跟着就进了另一户,中途还不时遇到了一早就在村子里游玩的学生们,一时间村子里随处可见他们这群人的身影。
少荆河自然是一直跟在梁袈言身后,也不知算有意还是无意,走到最后,就剩他们两个成群了。
今天听到喀特人的现状,少荆河也颇为感慨,于是跟着梁袈言穿行在村间古老的石板小路上时,他忍不住问:“教授,您觉得有没有可能,其实这里真正的喀特文化就像他们的语言一样,也早已流失了很多,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喀特文化并不是真正的,或者说纯粹的文化了?”
梁袈言点头:“很有可能。但是除了语言和历史书料之外,一些手工技艺或文化习俗本身就会随着时间而发生改变,就跟我们汉族现在也一样有很多古老技艺不再保留,或是因应时代发生了多种变化。最简单的例子,就算补锅这技艺还在日常中使用,但现在所使用的补锅材料也不一定会是以前用的那些。材料的革新带来工具和手法的更新换代,旧的技艺自然就会汰换失传,为更为现代化的技巧取代,这些都是顺应历史的发展规律。重要的还是语言。语言是民族文化的根本性载体,只要语言还在,那么再古老的技艺也能留下记载,可供将来的某一天找回。”
少荆河听着听着,忽然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就抱着他亲了一下:“谢谢您!”
梁袈言条件反射地就把他推开:“你干嘛……当心被人看到!”
少荆河才不管被不被人看到,他现在兴奋得很,死死抱着梁袈言晃了两下,梁袈言推都推不动他:“您启发了我!我想到了!”
最后梁袈言火了:“想到什么……少荆河!松手!”
少荆河又狠狠抱了他一下,这才松手。正要说话,忽然眼角余光感到有异,扭头一看,看到了两个望着他们目瞪口呆的人。
傅小灯和路萌。
梁袈言跟着他的眼光也回了头,就见他眼眸一暗,傅小灯他们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匆匆道了声别,带着一脸撞了鬼的惊骇神色转身就跑了。
梁袈言气得,直接一脚踢在少荆河小腿面上。
少荆河痛呼一声,抱着腿蹦了好几下,看着他一样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教授--”他揉了两下腿,赶紧追。
完了,今晚要一个人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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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第69章
少荆河忍着腿疼,三两步赶上梁袈言。
梁袈言那脚下了大力气,可见是真生了气。现正在气头上,他一时也不敢又凑上去讨骂,只得默默地跟着他走完了这条小路。
梁袈言一直也不说话,埋头走得很快,既像是泄愤,又像是在逃跑。匆匆穿出了狭窄的小路,沿着方向又拐上了一条土路。
“教授。”
两人埋头竞走似的走了得有五六分钟,少荆河看他这没头苍蝇的走法,终于忍不住了。
梁袈言充耳不闻,还是一声不吭。
“教授,我错了。”
少荆河只好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可手指才碰到他肩膀,梁袈言就条件反射地一挥手,把他的手甩开了不说,自己还往后退开了一米多,抱住自己的胳膊,样子显得很警觉。
那眼神是少荆河从未见过的陌生,是一种混合了紧张、焦虑、警惕……不快之极的眼神。
但这样的眼神只是一闪而过。当目光向上触及少荆河的眼睛,梁袈言又像是终于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眼睛里的那些情绪渐渐消退,恢复清明。
“教授,”少荆河不由担心地上前扶住他的肩头,又安抚地摸摸他的脸,“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但梁袈言眼神呆呆的,只有些陡然放松后的倦色,回溯了下自己刚才的反应,手搭额头定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摇了摇头:“没事。我……以后你不要这样了,我不喜欢。”说完把头转到一边,“走吧……这是走到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