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之开着车去往医院,在下午四点的阳光里,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自从阮卿回国以后,他没有一天不在患得患失,每一天都惶惶不安,他不明白阮卿怎么能在经历这么多以后,还不计前嫌地回到他身边。
他也不敢相信,阮卿会跟他走到最后。
因为他不值得原谅。
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对于阮卿来说,对于那个爱他的,绝望到放弃一切,都不能放弃他的阮卿来说。
他即使是个无可救药的罪人,也是阮卿最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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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之冲进医院的时候,阮卿刚刚站起身,去拿检查单。
他没有发现夏明之就在离自己十几米的地方,慢慢地站起身,低头看了下手上的东西,然而就转身去拿检查单。
他在人群里并不算高,然而只是背影,也清瘦挺拔,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夏明之看着阮卿的背影,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四年已经如流水一样过去了。
他错过了阮卿的毕业礼,让阮卿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花树底下,在照片背后,仿佛轻描淡写地写了一句“我有点想你了。”
所有浓烈的爱恨,四年里的辗转反侧,一页页压缩下来。
到最后,原来只剩下这一句。
我想你了。
夏明之看着阮卿一步步走远,他终于迈开腿,追了上去。
第六十一章 求婚①
即使换了一家医院,检查结果还是没有改变,依旧是显示已怀孕。
然而阮卿在拿到检查单的一刹那,心里反而有了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在他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也许再过几个月,就会变成一个嫩白可爱的小孩子。
可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却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阮卿凝视着检查单上的白纸黑字,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眼眶却胀得发疼。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阮三小姐。
他想,二十多年前,她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其实他也是她和所爱之人结合才孕育的孩子,是他们短暂爱情里唯一留下的见证,可他的出生,给她带来的却是一场灭顶之灾。
以至于他出生后,没有温柔的拥抱,也没有落在额头上的亲吻,可能都没来得及握一握自己母亲的手指,就被送到了偏僻冷落的孤儿院里。
而他这样一个被遗弃,被亲生母亲诅咒的人,如今居然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阮卿忍不住把手放在了小腹上,他知道现在这个孩子可能还没一个花生米大,她不会给他任何回应,可他还是忍不住想感受到一点她的存在。
如果她可以选择,会希望被他生下来吗?
也就是这个时候,阮卿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拿出来一看,居然是夏明之的电话。
阮卿盯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才摁下了接听键,夏明之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
“阮阮,今天晚上,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阮卿在听到夏明之的声音的一瞬间,就情不自禁地红了眼,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把喉咙里的哭音硬生生咽了回去,才强装镇定地开口。
“有什么事吗,我可能,我可能……”
我可能还没有办法面对你。
但夏明之却罕见地打断了他,“阮阮,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无论如何,你今天都必须跟我走。“
阮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心脏在心口砰砰地跳起来,他近乎委屈地想,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呢?
我们已经有一个孩子了,明之。
可我却这样没用,甚至不能走到你面前告诉你这个消息。
而电话那头,夏明之停顿了一秒,又道,“阮阮,我已经来接你了。”
阮卿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夏明之的声音靠得太近了。
而且并不仅仅是从手机里传来。
阮卿心里慌起来,下意识把那张检查单抓进了手掌心里,然后才抱着一丝侥幸转过身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夏明之。
穿着黑色薄风衣的夏明之,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正站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和他通话。
医院里还是人来人往,到处都是说话声,可是阮卿的世界却在一瞬间安静下来。
被他攥在手心里的检查单似乎无声无息地变成了一把碎瓷片,刺得他的手隐隐作痛。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明之挂了电话,往他走了过来。
他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夏明之一把抱进了怀里,他嗅到了属于夏明之的信息素的味道。
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夹杂着眼泪的味道,说不清是他的还是夏明之的。
他感觉到夏明之小心翼翼地亲着他的嘴唇,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两个人的鼻子轻轻地碰在一起,可以感觉到彼此的睫毛轻轻扫在脸上。
“对不起,阮阮,对不起……”他听见夏明之低声说道,哽咽声压在喉咙里。
然后他就被夏明之抱了起来,一路往医院外面走。
阮卿下意识地抱住了夏明之的脖子,可他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他不明白夏明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突然和他说对不起。
周围的人看见这一对抱在一起的年轻情侣,都有少见的漂亮面容,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也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这医院里每日的悲欢离合上演得太多,他们也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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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卿就这么被夏明之一路抱到了车上,他的体重很轻,夏明之抱着他几乎不费力气。
而等夏明之把他放进后座的时候,阮卿才稍微回过神来,刚想开口问什么,夏明之却也坐了进来,然后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唇。
车厢里的遮光板都升起来了,车子里变得昏暗模糊,铺天盖地都是夏明之信息素的味道,檀香里带着一点清苦的味道,阮卿不自觉嗅了一下,总觉得今天的苦味变浓了。
而夏明之的吻也远比刚才那个焦灼苦涩。
阮卿被动地承受这个吻,他这次分辨出来了,他尝到的苦涩味道,是夏明之的眼泪。
夏明之哭了,抱着他的手都在发抖,像是被伤了命门的野兽一样惨痛,却不知道怎么发泄,还小心翼翼地把他护在怀里。
阮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夏明之的背脊,他已经没有信息素能来安抚他的alpha了,可是感觉到夏明之的痛苦,他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想抱着他。
等夏明之松开他的时候,他一只手摸上夏明之满是泪痕的脸,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夏明之把头靠在了他的手掌上,他看着阮卿,心想,都到了这个时候,阮卿居然第一句话还是问他,你怎么了?
世上怎么有人能这么傻?
阮卿又是怎么做到一点不恨他,反而认真地告诉他,当年的种种,并非他的错。
太傻了,你才是唯一的受害者,你有对全世界发泄的权利,你可以不用这么好,不用这么乖。
我依然会爱你。
他把额头和阮卿轻轻贴在一起,两个人的脸挨的很近,他看着阮卿的眼睛,轻声道,“阮阮,我知道你怀孕了。”
阮卿的脸色下意识一白。
夏明之急忙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背脊,“你听我说,阮阮。我不会不要这个孩子,更不会不要你。”
“阮阮,我今天知道了很多事情。知道我曾经有多轻狂,自负,后来我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而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们之间存在多少误会,阮阮,求你了,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夏明之一直握着阮卿的手,他轻轻地在阮卿额头上蹭了蹭,“我不要再和你错过了,我们已经错过了四年了。人能有多少个四年。”
他再也不想让阮卿一个人站在花树下,心里说“我有点想你了”。
阮卿余生里的每一个时刻,他都要参与其中。
“我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阮阮。”
第六十二章 求婚②
阮卿没想到夏明之会带他来到那个在市区边缘的庄园——他十九岁时,夏明之帮他补办成年礼的地方。
别人的成年礼都是十八岁,唯独他是十九岁。因为十八岁时,他还是阮家透明人一样的养子,可是十九岁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叫阮卿的omega,是夏家二少爷的心尖人,容不得一点委屈。
他还记得夏明之当着所有宾客亲吻他的额头,跟他说,“你二十岁的生日,会比这个更好。”
可他没能等到二十岁生日那天,他们就分手了。
如今夏明之再带他来到这里,阮卿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不明白夏明之要做什么。
他注意到庄园里似乎格外安静,夏明之开进去很长一段路,都没有看见人影。
“我把这里包下了一个月,”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夏明之在旁边说道,“今天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前方,在拐过了几个弯以后,他停下了车,“到了。”
他们现在到了庄园的后半部分,面前是一片碧绿的草坪和湖水。
而在湖水旁边,是一个白色的小教堂,现在在夕阳下染上了金色。
这个教堂是这个庄园最初的主人修建的,因为精致好看,就一直被保留了下来。
夏明之帮阮卿拉开了车门,“下来吧。”
阮卿抬头看了夏明之一会儿,才慢慢走进来。
他被夏明之牵着手走进那个小教堂里,他心里现在有很多疑问,他不知道在没见面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直到教堂的门被推开,下午的阳光透过教堂的玻璃顶洒下来,将室内的点点滴滴都清晰地呈现在了阮卿眼前。
这间教堂被重新装饰过了,简单的木制长椅被换掉了,室内满是温柔的蓝白色,绿色的植物从墙壁上垂下来,枝枝蔓蔓,夹杂着还没开放的花苞,仿佛要迎接一场婚礼。
夏明之牵着阮卿的手走到了中间,他们站在教堂的玻璃屋顶下,阳光已经不再炽热,轻纱一样披洒在他们身上。
他们都穿着日常的服装,仿佛两个普通的游客误入此地。
可阮卿却听见夏明之说,“我本来准备过几天,邀请我们认识的朋友都到场,在这里和你求婚的。”
“可我等不及那天了。”
夏明之看着阮卿的眼睛,在这间不大的教堂里,认真地问道,“阮卿,我不想要其他人见证了,我只想问你,你愿意标记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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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里面安静了好一会儿,而教堂外的湖面上,几只天鹅懒散地在梳理羽毛,丝毫不关心里面两个人类在说什么。
夏明之看见阮卿因为理解不了他的话,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小动物一样歪着脑袋,像是当年遇到了不会做的数学题。
他一直紧绷的心情突然放松了一秒。
他虽然策划求婚已经策划了很久,心里却一直患得患失,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资格来和阮卿求婚。
但今天他不怕了,他知道阮卿一定会答应,因为阮卿比所有人都爱他。
夏明之把阮卿抱起来放在了一个座位上,自己却郑重地在阮卿面前单膝跪下。
他看着阮卿的眼睛说道,“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因为我不想拿这个绑架你原谅我,但我今天到发现我错了,我一直欠你一个解释。”
夏明之握紧了阮卿的手,一眨不眨地盯着阮卿的表情,他知道这是他横亘在他和阮卿中间最深的那道伤口,“阮阮,四年前我拒绝标记你不是因为我不爱你。是我没有办法标记你。”
“我妈妈是在我十八岁时候去世的,是因为一个简单的,号称绝对安全的标记清除手术。当年她陷在痛苦的婚姻里,我劝她离婚,劝她去做了标记手术,可她最后却没能从手术室里出来。”
时至今日,回忆起这件事,夏明之依旧不知道自己做的对还不对。他鼓励自己的母亲丢开过去的一切,却最终让她连生命也失去了。
而阮卿则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明之。
夏明之说道,“从那以后我就患上了标记障碍,无法标记任何Omega。一旦真的咬到了Omega的性腺,我就会变得失控,变得极度暴躁,甚至伤害我爱的人。就像四年前那天一样。”
夏明之紧张地看着阮卿,不知道阮卿能不能相信他。
而阮卿呆呆地看着他,心里有种荒谬感。
他问,“那你为什么,四年前不告诉我?”
眼泪从阮卿的眼眶里滚落出来,他像个被揭开了旧伤的小动物,明明没有想哭,眼泪却转瞬间掉下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他不是不相信夏明之的解释。
可他等了四年,不断地说服自己,不断地找理由让自己相信夏明之不爱他,一切都是他痴心妄想,咎由自取。
即使夏明之后来告诉他,他一直爱他,他也不敢去追问你为什么离开我。
他在黑暗里独行了这么久,他已经放弃得到一个解释了。夏明之却又在这时候告诉他,我不标记你,不是因为不爱你。
夏明之也觉得四年前他简直愚蠢得罪无可恕,却又不得不和阮卿解释,“因为我那时候不承认我有这么爱你,我太傻了,阮卿。在遇见你之前,我没有爱过任何人,没有想标记任何一个Omega。我以为我对你特殊只是因为信息素,只要离开你,我就会恢复正常。”